第108節(jié)
在各色各樣全然相異的目光下,謝微之手中緊緊一握,那枚徽記應聲而碎。 與此同時,司命峰天機巖深處, 一盞原本泛著瑩瑩光輝的魂燈, 瞬間熄滅。 謝微之親手斬斷了自己與太衍宗的聯(lián)系, 從這一刻起, 她再不是太衍宗司命一脈弟子。 其實謝微之本可以解釋,解釋她和離淵相遇, 收他為徒時,他還是相里鏡,是個凡人。 她從沒有想過, 那個兩百余年前,以帝王之身死去的相里鏡,會搖身一變,成了一統(tǒng)北境,聲威無邊的羅剎教魔尊。 真要算起來,相里鏡入魔道,同謝微之,實在沒有太大關系。 謝微之只是覺得不必,世人眼中,永遠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相信的,這一點,謝微之再清楚不過。 無論她怎么解釋,在有心人眼中,也不過是狡辯罷了。 總會有人,拿她和離淵的關系做借口,攻訐太衍宗。 謝微之一生行事,只求無愧于心,她不屑于隱瞞自己與離淵的關系,同樣,也不愿讓太衍宗因她受世人無端揣測。 她討厭麻煩,更不想因自己,給太衍宗帶來麻煩。 所以對謝微之來說,最好的應對方法,便是她自請退出太衍宗。謝微之不是太衍宗弟子,便再沒有人能借她和離淵的關系來指責太衍宗如何。 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除了...對她自己太狠。 太衍宗,是謝微之這么多年來與這世間唯一的牽絆與聯(lián)系,在她捏碎司命徽記時,司命峰上那盞屬于她的魂燈熄滅,從此,謝微之在這世上,似乎真的沒有什么羈絆了。 好在,謝微之也沒有把太衍宗當做自己的家,她甚至沒有打算在此久留。 輕若飄蓬,微之渺之。 她本就身如飄蓬。 這天下間,實在沒有什么,是叫謝微之無法割舍的。 云鸞的眼淚再也無法按捺,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她恨聲對方才所有發(fā)聲的人吼道:“你們?nèi)缃窨蓾M意了?!” 所有人都無話可說,謝微之的動作實在太快,也太果決,誰也想不到她竟然就這么自請退出太衍宗,叫他們再沒了可指摘的借口。 “微之...”晏平生握著謝微之的手,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許多話分明到了嘴邊,終究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或許他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邊,無論何時何地。 * 盛宴散去,太衍宗內(nèi),再次恢復了平日的冷清。 短短一日間發(fā)生的種種變故,叫人目不暇接,自請出太衍宗的那位謝師姐,斷去三尾的摘星閣少主,一夕白發(fā)的聆音樓長老,受司擎真人三劍的容藥尊,還有那百年不出幽冥海,化龍而去的幽冥海龍主,業(yè)火紅蓮之下重傷遁走的北境魔尊... 這一樁樁一件件,只單拎出來,都是叫整個修真界為之震動的大事,如今卻都湊在同一日發(fā)生。 可以想見,今日之后,謝微之之名,大約要傳遍修真界,出身太衍宗,身懷阿修羅一族血脈,浮月城上金丹破碎,又于數(shù)百年后恢復修為再現(xiàn)人前,種種經(jīng)歷,堪稱傳奇。 而與她有過糾葛的,都是一個勝一個出眾的大人物。 宴后,云鸞死死挽住謝微之的手,要她在司命峰再留一段時日:“師姐,無論如何,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guī)熃?,是我司命峰唯一的大師姐!?/br> 她說著,不客氣地推了一把身旁一直沉默無言的謝明明:“謝明明,你說,是不是!” 被云鸞用難道你還有膽子當大師兄的威脅眼神注視著,謝明明看向謝微之,淡淡嗯了一聲。 太衍宗其他幾脈弟子也簇擁過來,他們心中都清楚,謝微之自請出宗門,全是為了維護宗門。 乘玉等人也齊齊向謝微之道:“十一師姐,在我們心里,你也永遠都是我們的師姐!” 面對一張張真誠的臉,謝微之說不清自己此刻心緒如何,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她只能笑了笑。 這樣的結(jié)果,也不算太壞吧。 不遠處,晏鳴修走向司擎,抬手一禮:“司擎師兄?!?/br> 司擎向他點頭:“許久不見,鳴修。” 晏鳴修和司擎,也是舊識。太衍宗和瑯琊晏氏為東境兩大勢力,自然多有來往,當年晏鳴修和司擎,也曾多次并肩作戰(zhàn)。 說起來,晏鳴修的天賦,并不如司擎,幾十年前與蕭凝成親之時,他不過才修到元嬰境界。 直到當日蕭凝拼死生下晏平生,芳魂永逝,晏鳴修一夜悟道,連破兩重大境界,晉升為合道大能。 人世種種,最是無常。 此時,司擎看著被太衍宗弟子團團圍住的謝微之和晏平生,突然開口道:“那便是你獨子吧?” “不錯,此前一直沒有機會帶他來拜見師兄?!标跳Q修答道。 瑯琊晏氏一直將晏平生保護得很好,世人都知晏鳴修有個獨自喚作晏平生,但卻連晏平生是何種相貌都不知曉。 “他這等天賦,年幼之時,的確應當小心?!彼厩纥c評道。 修真界對于天才,可并不都是善意。晏平生的天賦,若是叫人早早發(fā)現(xiàn),不知多少人想在他還未強大之時將其扼殺。 晏平生笑笑,轉(zhuǎn)開話題:“只是師兄怎么猜出,他便是我家臭小子?” 司擎答道:“他用的那招分形化影,當是你手把手教的。” 晏鳴修失笑:“師兄果真好眼力。” 他的視線落在自家臭小子身上,忍不住感慨道:“當日這臭小子出生之時,師兄你還親來道賀過。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只會哭的小rou團子,沒想到一眨眼,就長這樣大了?!?/br> “的確是長大了?!彼厩尕撌侄?,語氣平淡,“連別人家的白菜,也會拱了?!?/br> 晏鳴修聞言,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厚著臉皮裝傻:“師兄何出此言?” 司擎瞥他一眼,沒有多說。 當夜,司命峰上。 斷崖邊,謝微之獨自倚坐在梧桐樹上,雙手枕在腦后,靜靜望著天邊流淌的星河,夜風微涼,她心下一片悠然。 晏平生方才被他老爹借走,說他父子二人需要來上一番男人之間的對話。 神神秘秘的。 天地沉寂,此間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謝微之嘴角噙著淺淺笑意,合上雙眸。 “微之?!庇腥嗽跇湎?,輕聲喚了一句她的名字。 謝微之睜開眼,轉(zhuǎn)頭向下望去,對上明霜寒如墨的雙眸。 她不由有一瞬的愣神。 謝微之沒有想到明霜寒會出現(xiàn)在司命峰,他實在,是最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明霜寒早已七情斷絕,有什么理由,再來見自己這個故人? 謝微之不明白。 “明尊者尋我,有何要事?”謝微之連坐起身都不曾,漫不經(jīng)心地問。 見到明霜寒的這一刻,她忽然又想起了當日那些過往。 那是她情竇初開,愛的第一個人,可惜這段感情最后的結(jié)局,堪稱慘烈。 ‘往后,我們還是不要再見?!?/br> 秋水劍刺進明霜寒心口,謝微之親自為這份夭折的感情畫下句號。 直到如今,謝微之同樣覺得,她和明霜寒之間,不必再見。 她本以為,他也同樣記得。 明霜寒仰頭望著謝微之,身姿仍然筆挺如劍鋒:“我來,是想將一件東西,物歸原主?!?/br> 他的聲音低沉,蘊著旁人難以察覺的淺淡溫柔。 明霜寒拂袖,秋水劍從儲物袋中飛出,劍身靈光閃爍,許是感知到謝微之的氣息,發(fā)出愉悅的錚鳴聲。 秋水劍上,還有謝微之曾經(jīng)烙下的神魂氣息,明霜寒將其修復后,也未曾消散,仍舊認謝微之為主。 而在看見秋水劍的一瞬間,謝微之的眼神變得異常復雜。 她微微垂眸,跳下梧桐樹,素白衣袂在空中翩躚,如振翅的蝶。 抬手一招,秋水劍立時落入謝微之手中,靈光明明滅滅,表露出再明白不過的歡喜。 “秋水...”謝微之仿佛嘆息一般呢喃道,指尖撫過劍身,“你后來,竟然又將它修復了...” 瓊?cè)A峰上,謝微之親手折斷這柄明霜寒為她煉制的靈劍,斬斷了兩人的聯(lián)系??伤龥]有想到,在那之后,明霜寒會選擇將秋水劍修復。 謝微之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這樣做,又有什么意義? 折斷的靈劍可以修復,斬斷的感情,也能么? “明霜寒,你知不知道,我已經(jīng)很多年,不用劍了。”謝微之抬頭,這樣對他說。 明霜寒怔怔地望著她的臉龐,久久無言。 他本就不是多話的性子,當日與謝微之在瀛洲秘境相處時,多數(shù)時候,也都是謝微之說,他靜靜聽著。 明霜寒,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表露情緒的人。 他這一生,最勇敢的一次,便是握住謝微之的手,主動向她剖白心意。 “秋水劍,我已經(jīng)用不上了?!敝x微之運轉(zhuǎn)靈力,并指抹去秋水劍上自己曾留下的神魂印記。 在她動手之時,被她握在手中的秋水劍不由發(fā)出一聲悲鳴。 謝微之沒有猶豫,待她收回手,秋水劍靈光黯淡,唯有當它再找到新的主人,那抹靈識才會再覺醒。 只是那時候,秋水的靈光,就再也不會因為謝微之而閃爍。 明霜寒在這一刻,感受到錐心刺骨一般的痛楚。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你可還記得我是誰?’ ‘記得?!?/br> ‘你記得我們之間發(fā)生過的所有事,你只是,不愛我了,是嗎?’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