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原來燕麟公子的手,不僅能奏出世上最妙的琴曲,還能殺人。 “我想,這與姑娘無關才是?!毖圜胍蛔忠痪涞?。 “你說得不錯?!敝x微之低頭看他,眉眼淺淡?!斑@的確與我無關?!?/br> 這件事仿佛就這樣過去了。 幾個月后的一日,謝微之意外聽到了云翳和燕麟的爭吵。 修士五識通明,謝微之偶爾會聽到一些本無意去聽的事。 與其說爭吵,不如說是云翳單方面的憤怒。 “燕麟,你怎么能和永王合作!”云翳顯然很是憤怒,“你怎么能做他手里的一把刀,為他殺人!” “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他們擋了永王的路,其中恰好也有當初構陷我燕家之人,借永王之手除了他們,不是正好?!毖圜氲恼Z氣一如平常?!坝劳跏情h柔一母同胞的兄長,我助他,你不是該高興么?!?/br> “你...”云翳無奈地跺了跺腳,“燕家詩禮傳家,百年清名,你乃燕家唯一的血脈,怎么能做他人鷹犬?就算永王得承大統(tǒng),你也只會是他手中一把刀!” 若是有一日,永王覺得這把刀不好用了,便可以隨意棄下! “那又如何?”燕麟對上云翳的目光,仍是那樣平靜,早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他便想得很清楚。 “做永王鷹犬,至少,我能報仇。”燕麟雙眼如深不見底的幽潭,“當年構陷我父親的證據(jù)有多可笑,但那位陛下連辯解的機會也不給他,就下了斬首的諭旨。你覺得,他會為我父親翻案么?” 云翳面色很是難看:“用你的前程,來換永王為燕家平反,值得么?” 燕家上下,只剩下燕麟一人,難道逝去人的名聲,比活著的人更重要? 燕麟低低地笑起來:“云翳,一個樂坊琴師,有什么前程可言?!?/br> 云翳再說不出話來,他理解燕麟的無奈,但并不贊同他這樣做。 可終究,他不是燕麟,父死母亡,眼見著親人一個個離開自己的,不是他云翳。 庭院的榆樹上,謝微之半躺在枝干間,閉眼假寐。 夏日的夜里,湖上微風帶來一絲涼意,謝微之推開房門,在自己的房中見到了抱著酒壺,一身醉意的燕麟。 后來她才知道,那日便是燕麟父母的忌日。在他父親被推上刑場之時,他的母親也在牢獄中服毒自盡。 一夕之間,他便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兩位至親。 喝得醉醺醺的人抱住了謝微之,她面色不變,只道:“你走錯了。” 他們只是琴師和客人的關系罷了。 或許是心中背負得太多,或許是自己也對自己所為猶疑,燕麟抱著謝微之,灼熱的淚落在她肩上。 喝醉的燕麟七零八落地對謝微之說了許多,那是他從未展露人前的脆弱。 第二日謝微之醒來時,喝醉的人已經(jīng)消失了,她按以往習慣,辰時去聽琴,無意瞥見燕麟眼中一絲不自然。 他還記得昨晚的事,謝微之漫不經(jīng)心地想。 又過了幾日,燕麟忽然對謝微之道:“你可要同我學琴?” 謝微之抬眼看向他,似有些不明。 “若是沒有旁的事,同我學琴吧?!?/br> 謝微之看著他,不無不可地點頭。 左右,她也沒有別的事。 燕麟會的樂器很多,不過讓他揚名的是琴,世人便覺得他只善琴。 謝微之學得很快,琴、琵琶、簫等等,她都隨燕麟學了一些。 這時候,他們的關系便不只是琴師和客人,算得上師徒,也可稱知己。 云翳還是常來,他忍不住說,有了小謝,阿麟你總算有些像凡人了。 像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對他這樣評價,燕麟不置可否。 天氣好的日子,燕麟會帶謝微之去逛坊市,買一些她感興趣的小玩意兒。 他當然察覺到,謝微之好像不是尋常人,世上怎么會有普通人,不知道什么是冰糖葫蘆,不知道什么是紙鳶。 可這不重要,只要她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向小販買下一支紅艷艷的糖葫蘆,燕麟將其遞給謝微之。 她咬了一口,看向燕麟:“是甜的?!?/br> 燕麟微微低下頭看著她,臉上浮起一點溫柔而繾綣的笑:“是,糖葫蘆當然是甜的?!?/br> “微之,我現(xiàn)在很開心。”燕麟在謝微之身后說道。 謝微之轉過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就好?!?/br> 能夠開心,就再好不過。 他帶她走進這個人間,融入這人間煙火之中;在她面前,他漂泊無依的心,終于可以停泊。 燕麟笨拙地學習怎樣去愛一個人,他帶謝微之,走遍大梁京都,嘗世間百味。 當謝微之來到人間,燕麟也終于再次愛上了這個人世。 第43章 過往種種,皆為塵煙…… 大梁平康三十五年, 梁帝駕崩,傳位五子永王。 次年春,永王繼位, 改元泰安。 五月,帝為燕家平反, 封燕家獨子燕麟為執(zhí)金吾,麾下領緹騎兩百。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梁帝, 自然要將朝中勢力清洗一遍,燕麟便是為他做這件事的不二人選。 不用多久, 大梁京都聞燕麟色變。所有經(jīng)他手投入牢獄者,無一能安然走出,其中不乏有為官清明者。 燕麟沒有退路,從他選擇投效永王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能回頭。 ‘可憐燕平大人為官清正, 受人陷害丟了性命,唯一的兒子,竟然還長成了蠱惑帝王的jian佞!燕家百年清名盡喪,這燕麟, 真叫燕家先輩蒙羞!’ ‘他在那等風月之地長大, 早從根底上便壞了, 一朝得帝王青眼, 便不知高低,橫行無忌!’ ‘陛下為何會受這等jian人蒙蔽, 任其殘害忠良?只盼他早日清醒,將這燕麟千刀萬剮!’ … 帝王不會錯,錯的當然是蒙蔽帝王的佞臣。 燕麟的名聲越來越差, 云家長輩將云翳拘在家中,不容他再同燕麟親近。 燕麟自己,也慢慢疏遠了云翳。 云家世代鎮(zhèn)守邊境,滿門忠良,云翳實在不該同他這個jian佞走得太近。 梁帝親妹閔柔公主下嫁云家,十里紅妝,這是一樁門當戶對,天作之合的婚事。 京都上下,叫得出名號的人家都送上賀禮,閔柔公主乃是梁帝一母同胞的meimei,云翳能娶到她,足可見梁帝對云家的恩寵。 那場婚禮,燕麟沒有去。 大喜的日子,他還是不要去掃興了。 就連新婚的賀禮,燕麟也是默默送出,未曾署名。 但云翳看到燕麟送出的那把劍時,便猜到了這是誰的賀禮。 他只在燕麟面前提過,自己頗為喜歡這把前朝名將的佩劍。 夜里,燕麟坐在屋檐上喝酒。 燕家平反,當日舊宅自然也被梁帝賜還燕麟。 墻頭一陣窸窣之聲,燕麟皺眉轉頭,看見墻頭上冒出一顆腦袋。 云翳坐上墻頭,輕松落地,回過身舉起手。只見素來循規(guī)蹈矩的閔柔公主笨拙地踩上墻頭,像只小心翼翼的兔子。 “閔柔,來,跳下來,我接著你!”云翳笑道,無一絲陰霾。 閔柔對上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氣,牽著裙角跳了下來,正好落在他懷中。 兩個人相視一笑,正是甜蜜不已。 從頭到尾目睹一切的燕麟輕嘖一聲:“新婚之夜,你帶著夫人爬墻頭來我府中作甚?!?/br> “雖然你這個家伙素來冷清,不過我知道你心里還是念著我的。如今我娶了妻,特帶她來讓你瞧瞧?!痹启柝撝?,一本正經(jīng)道。 他身邊的閔柔嬌嬌怯怯地笑著,面上帶著淺淺的暈紅,向燕麟微微俯身:“閔柔,見過燕家大哥?!?/br> 面對閔柔,燕麟便不能像云翳那樣隨意,他飛身落下屋檐,向閔柔回禮。 三人相對而立,一時竟是無言。 最后,還是燕麟率先開口:“既看過了,就回去吧?!?/br> 云翳忽覺得有些鼻酸,臉上仍是笑道:“好?!?/br> 今后,他們相見的機會,大約會越來越少。 他牽著閔柔的手轉身,又回過頭:“燕麟,你難得遇上一個喜歡的人,便不要錯過了?!?/br> 燕麟神情不變:“我的事,便不用你cao心了。走吧?!?/br> “我素來是管不了你的?!痹启枳猿暗溃h柔輕輕拉了拉他的手,似是安慰。 “走了?!?/br> 月夜之下,燕麟目送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是他,一生不敢奢望的幸福。 燕麟不傻,相反,他比很多人都要聰明。 聽聞天下有煉氣士,有移山倒海之能,容貌永駐,求長生不老。 微之,她大約就是其中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