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水波流動, 謝微之迎面看見許多修士乘云龜向上陽而來,其中有身著玄衣的上陽弟子,更多卻是前來聽課和來上陽坊市交易的散修。 “天下散修, 受上陽恩惠頗多?!敝x微之不由輕聲感慨一句。 蕭故點頭:“就這一點而言,符尊子書重明,稱得上了不起?!?/br> 謝微之笑了笑,她想,起碼這一點能證明,她當初救下子書重明,引他入符道,沒有錯。 在謝微之和蕭故坐云龜渡水之際,上陽書院之中,宿醉的容遲終于醒來。 “師尊,先用口茶吧?!毙呛优踔璞K上前。 喝過靈茶,容遲徹底清醒過來。 星河才又道:“師尊,宗門傳訊,聆音樓與摘星閣聯姻,婚禮大典便在一月之后。掌門有命,因師尊恰好在外,便請師尊代我藥王谷前去道賀。宗門準備的賀儀到時會由五師弟帶去。” “我知道了。”容遲面無表情,“你去安排,今日就啟程吧?!?/br> 星河愣了一瞬:“師尊不再留幾日?那位蕭枚姑娘...” 容遲垂下眼,纖長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我們在上陽留得夠久了?!?/br> 頓了頓,他才又道:“她...不是微之。她們的確生得像,可是性情全然不同?!?/br> 容遲盯了謝微之那么多日,終究還是肯定,那不是他的微之。 “我會找到她,哪怕是她的尸骨?!?/br> * 距離聆音樓的婚宴還有月余,而聆音樓所在的梵天域距離青崖域不遠,是以謝微之和蕭故并不急著趕路,一路走走停停,倒比來上陽書院的一路還要悠閑許多。 同蕭故這樣的人出行,稱得上是一種享受。 他永遠能尋到好看的風景,好吃的靈果,不論是天邊流云晴日,還是驟來暴雨,世間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有趣而美好的。 是夜,謝微之和蕭故并肩躺在草地上,仰望著遍布繁星的夜空。 “今夜星光甚好?!笔捁什挥筛袊@一句。 謝微之將手枕在頸下,心頭一片恬淡靜謐:“是啊。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同人一起看星星了?!?/br> “我也是。” 謝微之偏頭看他:“我以為你這樣的人,應該有很多朋友。” “我的確有很多朋友,”蕭故笑道,“不過那是一起喝酒吃rou的朋友,不是一起看星星的朋友?!?/br> “嗯,那你現在有了一起看星星的朋友了。”謝微之沖他挑眉笑道。 蕭故便笑,謝微之從儲物袋中取出兩壇子酒,扔了一壇給蕭故。 “敬一起看星星的朋友?!敝x微之揭開酒封,向蕭故一舉,仰頭痛飲。 蕭故也同她一樣動作,微勾起唇角:“敬一起看星星的朋友。” 星河靜謐,風中有蟲豸窸窣之聲,沾了露水的草葉輕輕搖晃著。 “我總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了很久一樣?!笔捁蕠@息道,有時只需一個眼神,他竟然就知道謝微之想要做什么。 說實話,就算是面對自家老爹,蕭故也未必有這樣的默契。 謝微之沒有想太多,隨口道:“說不定我們前世見過呢。” 但蕭故覺得,所謂前世今生之說,實在太過縹緲。 即便是相同的魂魄,轉世之后,便是另一個人了。 他笑笑,轉開話題:“前方便是花朝城,此處盛產百花,不論四季,爭奇斗艷,既然來了,便要好好賞一賞才是。不僅如此,花朝城最有名的,還有那百花宴,以花入菜,是別處絕沒有的風味?!?/br> “既如此,便要多留兩日,好好逛一逛才是?!敝x微之點頭道,“不過就咱們這游山玩水的速度,趕得及聆音樓婚宴么?” “放心,我早已算過了,定是來得及的?!笔捁什⒉粨?,“說來這聆音樓和摘星閣的婚事定了三百多年,如今總算是要正式辦下了?!?/br> 謝微之便靜靜聽著蕭故為她講故事。 三百多年前,聆音樓兩位太上長老生下一子,名聞清觴。 他生來便是先天靈體,七歲測得資質為上品天靈根,于音律之道天賦異稟,修煉一日千里,未來有望進入大乘境界,成為聆音樓千年支柱。 修真界境界劃分為煉氣,筑基,金丹,元嬰,化神,合道,渡劫,大乘,飛升,當今大乘境界的修士,鳳毛麟角,其中之一便是子書重明的師父,文圣。 聆音閣立派以來,修為最高者就是早已隕落的渡劫期開山祖師,如今支撐整個門派的,便是聞清觴合道期的父母。 如果聆音樓能出一位大乘修士,在修真界的勢力必能再進一步,因而聞清觴于整個聆音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為了聞清觴的道途,他的一雙父母親自求上摘星閣,摘星閣掌門引動星辰之力為其卜算天命,最后擇出一位與他命格、靈根相合的女子,能助他修煉。 那女子便是如今摘星閣掌門的首徒,摘星閣大師姐蘇嫣然。 聞清觴的確天賦驚人,不足兩百歲時,修為便已突破化神。相比之下,蘇嫣然遠遠不及,那時不過金丹。 金丹修為的蘇嫣然若與聞清觴雙修,并不能為他帶來任何助益,是以兩人雖然早早定下婚約,卻一直沒有成婚。 前些日子,蘇嫣然終于突破元嬰,聆音樓和摘星閣的這樁婚事終于塵埃落定,擇了良辰吉日,廣發(fā)喜帖,正式舉行儀式。 “這樣說來,這門婚事無關情意,更多是兩派聯姻,助益修煉罷了。”謝微之有些感慨。“堂堂摘星閣大師姐,竟像是爐鼎一般?!?/br> “蘇嫣然當日能有今日身份,全是因為這門婚事。她原是摘星閣持扇侍女,因著命格、靈根都與聞清觴相合,這才被摘星閣掌門收為弟子。也是因著兩派對她供應無數天材地寶,她才能在這個年紀突破元嬰?!?/br> 蘇嫣然本身的天賦,算不得多好。 蕭故喝了一口酒:“說不定這二人成婚之后,便能日久生情,到時也算一樁佳話?!?/br> “也是?!敝x微之莞爾。 “不過你去參加婚宴,難道不需準備什么賀禮?”謝微之突然想起,難道他們要雙手空空地去蹭飯? “這倒不用擔心?!笔捁驶卮穑拔依系热粋髁擞?,到時他也會去,賀禮自然有他準備?!?/br> “怎么光聽你提起父親,你阿娘呢?” 蕭故抱著酒壇,微垂下眼眸:“我娘生我之時難產,我算老爹一個人拉扯大的?!?/br> 謝微之自知失言:“抱歉,是我多嘴?!?/br> “這有什么,用我老爹的話說,雖然我娘不在了,但她心里是永遠愛著我的?!笔捁恃凵袢岷?,“這就夠了。” “唯一可惜的,是我未能親眼看她一眼,雖然我爹藏了她許多畫像,可畫像終究只是畫像?!?/br> 謝微之有些出神:“我也沒見過我阿娘的模樣?!?/br> “我從出生起,便沒有父母。” 她的父母呢?沒有父母,她又是如何長大的?蕭故很好奇,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該問。至少,不能是現在問。 蕭故轉開話題:“我瞧你修為已有筑基七層,再有月余應當就能突破金丹了吧?” “金丹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蕭故記得,謝微之當日告訴過他,只要渡過金丹雷劫,她便不會再受天道掣肘。 聽他這么問,謝微之怔愣一瞬,她一時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等金丹之后,大約會回宗門看一看吧?!敝x微之不確定道。 蕭故偏頭看她:“原來你是有宗門的。” 謝微之點頭:“我沒有父母,后來入了宗門,算是在宗門長大?!?/br> “你應該聽說過,東境太衍宗之名?!?/br> “你竟是太衍宗弟子?!”蕭故是真有些驚訝了。 東境第一宗,太衍宗,修真界至今最古老的宗派之一,門下大能無數,太衍宗弟子在外,任誰都要禮敬三分。 蕭故的老爹當年也有意將他送去太衍宗,但聽說太衍宗門規(guī)嚴厲,又實在不舍得兒子小小年紀離開自己,這才作罷。 “不像么?”謝微之反問。 蕭故點頭:“你與我從前見過的太衍宗弟子,的確大不相同。” 謝微之的懶散,與他見過的那些太衍宗弟子身上的氣質,大相徑庭,叫人決然無法將兩者聯系在一起。 “當日在宗門,我也是一心想著修煉。后來才發(fā)現,這世上,不止變強這一件事?!敝x微之望著星空,“若是這一生全用來修煉,實在是太無趣了?!?/br> “有道理?!笔捁噬钣型?,向她舉起酒壇?!斑@世上除了修煉,還有許多值得去做的事?!?/br> “比如賞花朝城的奇花異草,嘗一嘗那兒的百花宴?!敝x微之接話道。 兩個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夜?jié)u漸深了,四處靜得似乎能聽清落葉之聲,謝微之和蕭故躺在同一棵樹上,酣然入夢。 在這一夜的夢中,謝微之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街頭人來人往,有小販走街串巷高聲叫賣,酒旗招搖,茶樓中說書人的聲音高昂響亮,處處都充滿了煙火氣。 謝微之穿過小巷,嘈雜的人聲被她拋在身后,眼前是雅致的樓閣,檐角風鈴在風中輕輕晃動,響聲清脆。 潺潺如流水的琴音從高處傳來,謝微之抬起頭,只看見半開的花窗。 紅袖招,她瞧著這三個字,抬腳走進了這處樓閣。 大梁平康二十三年,御使大夫燕平因貪污入罪,判秋后問斬,舉家女眷及獨子燕麟沒入樂坊為奴。 黑暗中,謝微之睜開雙眼,眸色冰冷:“何方鬼物,膽敢窺吾記憶!” 她抬手,手中靈力流轉,輕易就將藏匿于暗處的鬼物擒下。 “怎么了?”蕭故被這番動作驚醒,皺眉問道。 他順著靈光看去,看見了被謝微之靈力困住的鬼魂。 一身襤褸的鬼魂拼命撞擊著困住他的靈力牢籠,周身隱見血煞之氣,只是任他如何掙扎,也未能脫困。 謝微之跳下樹,慢慢走近這只鬼物,臉上不帶絲毫笑意。 “是執(zhí)念未解的怨鬼?!笔捁首叩剿磉叄_口道。 修士若是在死亡之時心有執(zhí)念,死后便會化作惡鬼,不肯輪回。又因為身為鬼物,難以離開死亡之地,只能在附近游蕩。若沒有修士為他度化執(zhí)念,那么唯有吞噬過往行人,有朝一日化為鬼王,才能離開。 謝微之淡淡地嗯了一聲,指尖微動,便有光團照亮四周。 也是在這一刻,她終于看清了這只鬼物的面容。 “是你...”謝微之喃喃道,怎么也沒想到,今日竟會在此遇見凡塵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