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 青崖域,上陽書院,孤山上。 黑袍人緩緩走到南宮月的墓碑前,附近看守的執(zhí)法弟子早已被引開,耳邊只剩風(fēng)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一群蠢貨!黑袍人心中暗嘲。 他站在墳前,緩緩抬手,似乎想取出什么東西。 但片刻后,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的黑袍人發(fā)出嘶啞低沉的聲音:“不可能...” 下一瞬,他似乎意識到什么,立時轉(zhuǎn)身要逃,卻迎面撞上突兀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子書重明。 “你是在找它么?”子書重明面色冷冽地張開手,掌心放的,正是當(dāng)日黑袍人交給南宮月的那枚妖丹。 妖丹上紋路繁復(fù),散發(fā)著妖異的紅光。 這樣一枚妖丹,對子書重明來說一點也不算陌生。畢竟,當(dāng)年在小蒼山上,他被逼吃下的,就是這樣一枚妖丹。 也是在看到妖丹的那一刻,子書重明就明白,南宮月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并不是意外,而是有心人引導(dǎo)。 “沒想到當(dāng)年滄離宗,還有漏網(wǎng)之魚?!弊訒孛髡f著,捏碎了手中那枚妖丹。 有人誘騙南宮月服下這枚妖丹,就是看中了蜃妖能掠奪他人生命與修為的天賦,想借這一點,蘊(yùn)養(yǎng)這枚妖丹。 黑袍人很小心,在南宮月這一整件事上,若不是謝微之最后靠近南宮月的尸首察覺不對,或許其他人都會以為南宮月是不甘平庸,修煉了什么邪門功法,絕不會想到是妖丹所致。 同時謝微之也意識到,這枚妖丹已經(jīng)經(jīng)過數(shù)次祭煉,幕后黑手不會輕易將其舍下,將這一點告知湛晨。 看見子書重明毫不猶豫地捏碎那枚妖丹,黑袍人心中一痛,不再猶豫,換了個方向遁去。 子書重明見此,不由冷笑一聲。 在他上陽之內(nèi),誘騙弟子入魔,弒殺同門,若是放走這個罪魁禍?zhǔn)?,上陽書院和他子書重明,就成了整個修真界的笑話! 指尖在虛空連畫下三道符文,直接封死黑袍人逃離的路線。 黑袍人心中暗恨,再無他法,只能反身,欺近子書重明身畔,一掌拍向他心口。 修行符道的大多數(shù)修士,都不擅長近身作戰(zhàn)。 子書重明卻不避不閃,正面對上他這一掌,一擊之后,黑袍人被反震落地。他趴在地上,頭上兜帽落下,露出一張子書重明很是熟悉的臉。 “是你——”子書重明眼中一沉,“原來你不是元嬰,而是化神,怪不得有膽量潛入上陽?!?/br> 子書重明真的沒想到,這個害死了數(shù)名上陽弟子和散修的黑袍人,會是他! 黑袍人抬起頭,整張臉暴露在陽光之下,正是當(dāng)日想要上山拜祭南宮月的先生夏隱。 他來上陽已經(jīng)十年,沒想到卻暗中包藏禍心!那枚被祭煉過數(shù)次的妖丹,是不是沾著許多上陽這些年在外出歷練中失蹤妖族弟子的鮮血?! 子書重明猜得不錯,夏隱潛伏上陽這些年,利用先生的身份,收割了不少外出弟子的性命。他做得足夠小心,從未引起過任何人的懷疑。 但是到了現(xiàn)在,尋常妖族對于妖丹已經(jīng)沒有任何助益,這也意味著全然依靠妖丹修行的夏隱,修為再難寸進(jìn)。 所以,他才會盯上南宮月。 夏隱還是一如既往地小心,他沒有強(qiáng)逼南宮月服下妖丹,而是故意接近她,為她解困,又在其傷心無助之時溫言安慰幾句,那個傻姑娘便將一顆心都放在了他身上。 南宮月的告白在夏隱預(yù)料之內(nèi),同樣,拒絕南宮月也是計劃中的一環(huán)。 將她不知天高地厚表白心意的消息放出,用不了多久,大半個書院便都知道這件事。 再之后的事便順理成章,南宮月主動吃下了妖丹,自以為擁有了力量,其實卻不過是蘊(yùn)養(yǎng)妖丹的容器。 “怎么可能?!”倒在地上的夏隱又驚又怒,“你不過是元嬰修為,怎么可能傷得了我!” 他可是化神修士! “用旁門邪道得來的修為,終究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弊訒孛鞑恍嫉馈?/br> 夏隱身為化神修士,卻完全不是子書重明這個元嬰巔峰的對手,個中原因,除了子書重明符道天賦驚人外,更為重要的是,夏隱的修為,全然不是自己苦修得來,而是由外物堆砌,靈力駁雜,空有化神境界,真正實力可能還不過元嬰。 何況他借用妖丹修到化神,卻習(xí)慣于躲在陰暗處謀算,從不正面對敵,毫無實戰(zhàn)經(jīng)驗。 “膽敢在上陽作亂,害我弟子,你萬死難??!”子書重明張開手,不打算再和他多說。 滄離宗當(dāng)年,竟還留了一二余孽在世! 當(dāng)年若不是滄離宗,他也不會妖化,不會畫下那張血屠符,那么,微之也不會死! 想到此處,子書重明看向夏隱的眼神越發(fā)冰寒逼人。 “你該死!” * 尋芳苑中,謝微之打開房門,迎著日光伸了個懶腰。午后的陽光落在她身上,讓人不禁感到幾分醺然。 她腳步輕快地走到院中石缸旁,里邊兒正有一只通體赤紅,陽光下隱隱顯出金色紋路的鯉魚在水中游動。 腳步聲在身后響起,謝微之轉(zhuǎn)頭,正看見同樣午睡剛起的蕭故,笑著問道:“我們今晚把這只龍紋鯉煮了,嘗嘗它味道如何?” 似乎感知到危險的龍紋鯉僵硬一瞬,猛地扭身,向謝微之相反的方向游去。 蕭故無奈一笑:“還是算了,龍紋鯉數(shù)量稀少,不吃為好?!?/br> 他抓龍紋鯉,其實是為了借它血脈中所蘊(yùn)含的一縷龍氣觀想修煉,并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 謝微之便嘆了口氣,撩了撩石缸中的水,遺憾道:“看它生得挺好看,養(yǎng)著便養(yǎng)著吧。” 危險似乎解除,龍紋鯉立時諂媚地游上前,在謝微之指尖碰了碰,惹得她輕笑一聲。 “今日做什么好呢?”謝微之收回手,打了個哈欠,睡得太多,也會覺得無聊。 天底下應(yīng)該再沒有謝微之和蕭故這樣疲賴的修士,一日里除了睡覺,便是吃吃喝喝,竟見不到這兩人有多少時間是用來修煉的。 “今日天氣不錯,我們來下棋如何?”蕭故提議道,他補(bǔ)充問了一句,“小謝,你會下棋吧?” “倒是會一點。”謝微之答。 蕭故便拍手笑道:“巧了,我也會一點?!?/br> 尋芳苑外竹林中,蕭故捏了個清風(fēng)訣吹去石桌上落葉,再從儲物袋中摸出棋盤和兩壇棋子擺上桌。 他這儲物袋中,好像什么亂七八糟的物件都有,不僅是棋盤棋子,各式廚子用的刀具,甚至還有鍋碗瓢盆。 謝微之有些好奇,他儲物袋里究竟裝了多少東西。 棋盤有了,棋子有了,棋手也在,那便都齊全了。 謝微之和蕭故相對而坐,蕭故問:“你執(zhí)黑如何?” 執(zhí)黑先行,算是一種優(yōu)勢。 謝微之也沒有同他再三謙讓,拈起一枚黑子道:“好。” 她好像沒怎么考慮,就已經(jīng)將第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 竹林另一邊的盡頭,有上陽弟子沿著小徑漫步走來,見此處有人對弈,駐足觀看。 符陣相通,修真界不少符道大師同時也擅長陣法,而棋之一道,暗含陣法真意,是上陽書院許多弟子都會輔修的一門課程。 見有外來修士在此對局,這幾名恰好也學(xué)過棋的上陽弟子忍不住停步一觀。 謝微之和蕭故并沒有在意身邊多了幾名看客,兩人神態(tài)堪稱悠閑,一人落下棋子后另一人立刻接上。與他們的神情相反,棋盤上黑白縱橫交錯,廝殺異常激烈。 幾名旁觀的上陽弟子看著棋局變化,心神仿佛都隨著那黑白拼殺而動,一時間忘卻所有外物,呆愣一般站在原地。 也在這時,沒在尋芳苑看到任何人影的湛晨納悶地走出院門,人都去哪兒了? 他順著路向竹林這方走來,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身著玄衣的上陽弟子圍在一處,俱是微微低頭,動也不動。 這是在干什么? 他高聲喚了一個相熟師弟的名字,卻沒得到回應(yīng),湛晨心里不由更覺得奇怪了。 快步走上前,定睛一看,湛晨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謝微之和蕭故這兩個家伙在對弈。 不就是下棋么,他們這一個個的,怎么跟著了魔一樣,盯著棋盤一眼也挪不開?湛晨翻了個白眼,在心內(nèi)吐槽一句。 他倒要瞧瞧,兩個筑基修士布下的棋局,有什么叫人著迷的。 湛晨的目光落在棋盤上,此時黑白糾纏,仿佛疆場之上相互廝殺的兩方將士,對陣兩方勢均力敵,廝殺也就因此顯得越發(fā)激烈。 謝微之與蕭故,正像是指揮兩方排兵布陣的將軍,在兩人背后,一黑一白兩道巨大的幻影升起,無聲向著對方咆哮。 在這一刻,湛晨仿佛也被棋局拉進(jìn)了不可形容的空間,他眼前只見得黑白對壘,恍惚間聽見喊殺聲震天而起,而自己不過是天地之間茫茫一粟。 不...不對... 湛晨面上現(xiàn)出掙扎之色,這是... 爛柯之境! 湛晨屏氣斂神,掐了一個清心訣才勉強(qiáng)清醒,強(qiáng)行讓自己脫出那片空間。 人間傳說,山中有樵夫伐木,見有二鶴發(fā)童顏的道人對弈,駐足觀看,不知饑渴。直到兩道人結(jié)束對弈,樵夫才恍然清醒,道人不知所蹤。樵夫下山,卻發(fā)現(xiàn)人間已是百年已過,故人不再,天下獨他孑然。 那樵夫,便是被拉入了兩個修士對弈引發(fā)的爛柯之境。 善于棋道的修士對弈之時,有極微小的可能性引發(fā)爛柯之境,在一旁觀棋的人會被拉入爛柯之境,如果修為心境尚且不足,就可能迷失其中。 湛晨沒想到,謝微之和蕭故不過區(qū)區(qū)筑基修為,對弈之時竟然就能引發(fā)爛柯之境。 要知道,他上一次陷入爛柯之境,還是旁觀大師兄和文圣對弈之時。也是因為有這番經(jīng)歷,他才能及時意識到不對,強(qiáng)行逼自己清醒過來。 湛晨忍不住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兩人,能在筑基引動爛柯之境,自身還保持清醒的,不是怪物還能是什么? 引動靈力,湛晨依次在幾名也陷入爛柯之境的弟子眉心重重一點,冷喝道:“屏氣凝神,運(yùn)轉(zhuǎn)清心訣!” 在他這一指下,幾名上陽弟子勉強(qiáng)恢復(fù)了一點神智,意識到不對,紛紛盤坐下身,閉目運(yùn)轉(zhuǎn)靈氣。 湛晨這才又看向謝微之和蕭故的方向,但他的目光并不敢放在棋局上,只在兩人身上逡巡。 這便是天才么? 有這樣的棋術(shù),在陣法一道上的造詣絕不會差! 湛晨往日也常常是被當(dāng)做天才稱贊的,在他心里,自己雖然比不上大師兄,但是在整個修真界,天賦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面對眼前這兩人,湛晨忍不住有些懷疑人生,終于體會到幾分普通人在天才面前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