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他很早就醒了,一聲不吭地躺在床上,拿起手機訂鮮花和果籃。 訂完后側(cè)過頭,就見周鼎還沉沉睡著,呼吸勻稱,睡顏柔和,一只手搭在他腰上,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肌rou結(jié)實,上面還有幾道曖昧的粉色劃痕。 正看著,那雙閉著的眼睛忽然顫了顫。 周鼎睜開惺忪睡眼,聲音含糊低啞,帶著明顯的困倦:“你怎么醒這么早?” “這里空氣太潮了,我有點不習(xí)慣?!?/br> 夏郁說,“繼續(xù)睡吧,現(xiàn)在才六點多,我們九點再過去?!?/br> 他們家往年掃墓都是八點到墓園,八點半左右掃完離開,所以九點過去肯定不會撞上。 周鼎還困著,聞言閉上眼嗯了聲。 他蹭了蹭夏郁的肩膀,把頭埋進肩窩后又繼續(xù)睡了。 夏郁卻睡不著。 他閉著眼,毫無睡意地躺著,指節(jié)輕扣床單,默默感受著時間的流逝。 一直按捺著等到八點半,夏郁才睜眼起床。 周鼎也跟著坐了起來,他們并排著站在洗手池前刷牙。 夏郁說:“待會我進去就行,你在車上等著,我很快就出來?!?/br> 周鼎應(yīng)了聲:“你東西買了嗎?” 夏郁:“買了花和果籃,放在樓下服務(wù)臺了。” 周鼎又問:“冥幣元寶呢?” “那些不用,污染太大?!?/br> 說話間,他們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地出了門。 路過服務(wù)臺時,夏郁把訂的花束和果籃拿了,然后坐上車,兩人一塊朝墓園的方向進發(fā)。 他們到墓園的時候剛過九點,路上和停車場都擁擠不堪,全是來掃墓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車位,夏郁道:“你在這等著,我自己上去?!?/br> 周鼎朝人頭濟濟的山上看了眼:“你要去山頂嗎?” “嗯,山頂要去,山腳那邊也要去?!毕挠粢皇至嘁粋€果籃,花束則放到果籃上。 周鼎想也不想地下車:“我陪你一起,我?guī)湍懔鄸|西?!?/br> 夏郁掂了掂果籃的分量:“也好?!?/br> 以前他們一家人一起上山,東西都分著拿,所以也不覺得多重,這次他只有一個人,拎了兩個果籃三束花,還要爬山,著實吃力了些,有周鼎幫忙,也能輕松一點。 他把東西分給周鼎,然后帶著他先去山腳下的烈士陵園。 烈士山就是因為山腳下的烈士陵園而得名。 這座山的風(fēng)水也極佳,越靠近山腳,墓越貴,甚至不少人一擲千金,提前為家里的老人在這兒備了位置,因為買的越晚,位置越差,尤其有錢人都希望自家祖先能靠烈士陵園近一些,得到這些建國功臣們的庇佑。 夏郁的爺爺奶奶就躺在烈士陵園里。 他從小沒見過他們,所以毫無印象,每次來都是磕個頭便離開,沒有其他話要說。 這次也一樣,他進去十分鐘就出來了。 周鼎見他出來,走過來道:“要去山頂了?” 夏郁點頭:“嗯。” 烈士山不高,從山腳到山頂三十分鐘就能到。 只是烈士山的臺階由巖石開鑿,比一般的臺階要窄一點,也高一點,有些凹凸不平,所以爬起來非常累人。 到山頂?shù)臅r候,夏郁的背上已經(jīng)出了汗。 他沒有停,一直走到某列墓碑旁才停下,然后從周鼎的手里接過果籃和花束:“你在這等著,我很快就過來?!?/br> 周鼎嗯了聲,站在原地沒動。 夏郁拿著花束和果籃,走到一塊墓碑前。 黑白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清秀,微笑時眼睛彎彎的,像兩枚月牙。他和夏郁長得很像,但眉眼比夏郁溫和淡雅一些,頭發(fā)也比夏郁長一些,看起來非常溫柔秀氣。 夏郁垂眸看了眼墓碑前方,那里擺著一束白菊,應(yīng)該是夏奕和嫂子來過了。 至于父親和母親,他們是從來不會過來的,至少他一次也沒有見過。 夏郁沒有多想,把自己帶來的果籃和花束放了過去。 然后他抬起頭,注視著照片里的男人,輕輕地喊了聲:“哥。” 喊完,夏郁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他跟照片里的男人熟又不熟,因為他三歲的時候夏昭就去世了,他那時太小,對夏昭完全沒留下印象,不記得他有沒有抱過自己,也不記得他有沒有跟自己說過話,即使努力地回憶,也想不起一點屬于他們兄弟之間的過往。 但他又跟夏昭很熟。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同性戀后第一個告訴的就是夏昭,他無處訴說無人傾聽的茫然和彷徨,也全是對著夏昭的照片傾吐。 他們是一類人,又是血親兄弟。 別人無法理解,但他相信夏昭一定會理解并且支持他。 半晌,夏郁看著照片上的人,再度開口:“好久不見。” 說著蹲下身,拂開墓碑上落著的枯葉,他微垂眼眸,聲音很輕,像敘舊,又像傾訴,“年底的時候發(fā)生了不少事情,我跟爸媽鬧翻了,一直在冷戰(zhàn)。我們沒有一起過年,之后也沒有再見過面,不過無所謂了,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不見面就不會吵架,也省的堵心。” 說著說著,咆哮的聲音仿佛又充斥在耳邊,夏郁眼前浮現(xiàn)出父親那張怒氣勃勃的臉。 當時震驚和崩塌的感覺又被重新回憶起來,垂著的手攥了攥,夏郁盯著黑白照片上溫柔笑著的男人,聲音低低地問:“你恨他們嗎?” 微風(fēng)拂過,靠在墓碑上的白色菊花被吹得動了動,照片上的男人依舊笑得溫柔。 這個問題,永遠得不到回答。 夏郁又垂下眼,呼了下氣:“不開心的說完了,我再跟你分享點開心的吧?!?/br> 說到這,夏郁往不遠處瞥了眼。 這里不同于烈士陵園,烈士陵園被白墻黑瓦高高地圍著,有專門的守衛(wèi)和大門,也有落腳的地方,而這里是完全露天的,除了石梯就是一排排的墳?zāi)?,往路邊一看,就能看到筆直的站在臺階邊等候的周鼎。 周鼎穿著一身黑色的運動服,戴了頂鴨舌帽,但突出的身高還是讓路過的人都不住地看向他。 他只能把帽子壓得更低,站得也更加靠邊。帽檐遮住了半張臉,所以他沒能注意到夏郁看過來的目光。 夏郁看著周鼎,低聲地告訴夏昭:“那是我的男朋友,他叫周鼎?!?/br> 他說,“我在跟他談戀愛,很認真的那種?!?/br> “是我挑的他,也是我主動靠近的他,他很好,哪里都好,自信,陽光,善良,是個非常出色的男生,尤其籃球打得特別好,我最喜歡的就是他打籃球的樣子,見一次就著迷一次?!?/br> 說到這,夏郁忍不住地勾起唇角,說,“我很喜歡他?!?/br> 這時,周鼎終于注意到了夏郁的視線。 他抬起頭,沖夏郁揮了揮手,又朝自己指了指,做口型道:“要我過來嗎?” 夏郁看懂了,只想了一下就點點頭。 他也想讓夏昭看看自己的男朋友,他覺得夏昭肯定會替他開心,并且祝福他。 很快,周鼎就走了過來。 “夏郁?!?/br> 他在夏郁身旁站住,下意識抬眸看了眼墓碑,看到照片時他愣了下,“這是……” 夏郁說:“我哥?!?/br> 周鼎輕啊了聲:“你們長得好像?!?/br> 再看墓碑上的起止日期,他很快就算出了對方去世時的年齡,才27歲,非常年輕。他問,“他就是夏奕的父親?” 夏郁點頭:“對?!?/br> 周鼎說:“這么年輕,可惜了。” “嗯。” 說到夏奕,夏郁就不禁有些慶幸。 ——幸好夏奕不像他們。 夏奕從小陽光開朗,臉上總帶著笑,幼兒園的時候就知道交小女朋友,高一的時候還因為跟班上女生早戀被叫了家長,他從來沒有對男孩子感興趣過,心里也沒那么多彎彎繞繞。 他這樣就很好。 “走吧,我們回去吧?!?/br> 夏郁轉(zhuǎn)身就走,“現(xiàn)在還早,我們可以先去湖邊……” 話音猛地頓住,夏郁瞳孔收縮,怔怔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兩個身影。 是夏奕和嫂子! 他們怎么會在這時候過來? 他們不是應(yīng)該掃完墓了嗎?! 夏郁的表情和大腦同時陷入空白,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有些無措。 而夏奕和他母親的反應(yīng)要自然得多。 夏奕笑著沖他揮手,夏奕母親則沖他點了點頭,眼尾的笑紋讓她看起來格外溫柔。 看著他們走近,夏郁不自覺地攥緊手,后退了半步。 他可以在夏昭面前坦白自己的性向和戀人,但在夏奕和嫂子面前卻什么都不敢說,他感到心虛,也感到罪惡,因為是他們夏家把無辜的人拉進了深淵,讓嫂子憑白守了快二十年的寡,也讓夏奕從小沒有父親,永遠缺失了父愛。 就不該讓周鼎過來。 可人已經(jīng)在這,也沒有辦法了,該怎么跟他們介紹周鼎? 夏郁吸了口氣,強作鎮(zhèn)定地沖夏奕和嫂子點頭打招呼:“你們怎么現(xiàn)在過來?” 夏奕道:“我媽抄的經(jīng)掉家里了,就回去拿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