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面色發(fā)白道“若再敢上門，無論是誰，殺無赦?！?/br>
    天皇揮退下人，如喪考妣，似是自問“大宗怎能如此對(duì)我？”

    安倍青簡亦隨之嘆息不已，天皇目光變換一陣，決然道“朕明日帶光子一齊上門，不信大宗會(huì)殺朕！”

    忽有侍衛(wèi)進(jìn)來稟告，在安倍青簡耳邊低語幾句遂退去，安倍青簡驚道“陛下，神州上使不日將至?！?/br>
    天皇起身，頗有些驚色“快準(zhǔn)備接待?！?/br>
    晨曦灑落，曜日升空，直到晌午，這個(gè)時(shí)辰，本是暗黑無光的皇居，四處卻點(diǎn)亮燈火。

    那上使乃是涴瀾親派，見得面色發(fā)白的天皇，稍躬身一禮，他并無大國倨傲之色，因?yàn)槿A夏之夏，代表著禮儀之邦。

    但免不了有一種傲然之氣，留存于身，那是華夏傲骨，當(dāng)今華夏之地，已現(xiàn)金龍，更有換天真龍登基，身為華夏子民，如何能不驕傲？

    “大清皇帝問候東瀛皇帝。”便遞出使書。

    天皇親自下階，從安倍青簡手中接過使書，道“小小藩王，怎敢逾越稱為皇帝？上使車船勞頓，多有辛苦?！?/br>
    那人微微一笑，并不多話，天皇亦打開使書，見上面內(nèi)容，面色精彩難明。

    ……

    濕熱的海風(fēng)吹拂，東瀛的漁民面色更顯不佳，不知為何，這三個(gè)月來，每次出行，所得甚少，難以果腹。

    望著這片深藍(lán)的大海，眾漁民無不是滿腹牢sao，卻忘了是這海將讓他們生存，以往已不知在這海中，索取多少。

    有漁民眼角余光一掃，似乎看到海面上有一道襤褸人影，再投目時(shí)，卻又不見蹤影，驚疑不定時(shí)，岸上大街響起喧鬧聲，漁民們投目過去，眼中頓生險(xiǎn)惡之意，這世間怎么會(huì)有這么邋遢的人？再臟的乞丐都比他干凈。

    今天是個(gè)陽光明媚的好日子，空氣中偶有微風(fēng)陣陣，令人心曠神怡，李西來和光子正欲出門，

    一連串帶著鄙夷的驚呼聲讓離門不過十來丈的兩人頓足，但見大街上走來個(gè)搖搖晃晃的人影，似乎是喝醉了。

    按理來說醉漢不至于引起眾人側(cè)目，雖然鄙夷少不了，但也不會(huì)讓所有人鄙視。

    可偏偏這個(gè)醉漢尤為拔群，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堪堪遮住要害，那發(fā)白的斷口，似乎是經(jīng)受過風(fēng)化，讓人不得不懷疑，這醉漢是否是數(shù)個(gè)世紀(jì)前詐尸的僵尸？

    現(xiàn)在來到人間，沒來得及換衣服？

    那頭亂蓬的頭發(fā)更是夸張，涂滿了干涸的鳥屎，上面更夸張的還有個(gè)鳥窩，三只嗷嗷待哺的雛鳥尚在叫喚。

    兩只海鷗圍著那人不斷打轉(zhuǎn)，似乎是想讓他停下。

    可不是么？這可是它們的家，還有它們的后代呢。

    其實(shí)也怪這兩只海鷗年輕，經(jīng)驗(yàn)不足，以為海面上矗立的是個(gè)木樁，它們也不想想，那能是木樁么？

    除了這些痕跡，那人身上和面上俱都罩著厚厚一層黃白色的晶體，隨著他腳步邁動(dòng)，晶體震落幾顆，有幾條狗聞了聞，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頓時(shí)被咸的不能自理，到處找水喝。

    這也讓人們知道，這層晶體就是鹽，鹽或許在神州內(nèi)陸是好東西，但東瀛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鹽吃，雖然這人身上能夠刮數(shù)十斤鹽出來，相當(dāng)于一個(gè)行走的鹽塊結(jié)晶，足夠一兩年的用度。

    但沒有人會(huì)吃他身上的鹽，因?yàn)檫@個(gè)人，真的是太臭了，臭死了，以致于接近他一丈就會(huì)感到窒息，至于接近他三尺？

    路邊上倒下的幾個(gè)人，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們被乍然襲擊，已經(jīng)臭暈了。

    多虧旁人不顧生死拉出那幾人，否則今天還得出幾場難判決的人命官司，正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被我臭死。

    李西來極為詫異，捏住鼻子，走到那已經(jīng)被人丟臭雞蛋，眼看就要人人喊打的醉漢面前，“孫山？”

    孫山抬頭，忽而露齒一笑，沒成想鹽塊松動(dòng)，落進(jìn)他嘴里，孫山只覺咸的發(fā)苦，一如心中滋味?！袄钗鱽怼！?/br>
    李西來拍拍他身子，數(shù)十斤海鹽掉下，李西來忍不住罵一句，沒想到鹽塊還給孫山下了一重封印，現(xiàn)在這封印一落，惡臭陡增數(shù)倍。

    李西來叫道“光子，快離開，要出人命了！”旁觀者悚然退去。

    “并不臭?！惫庾拥?，聲音是從背后發(fā)出。

    李西來訝然回頭，但見光子臉上毫無表情，比他捏鼻子可輕松多了。

    李西來苦笑一聲?！斑M(jìn)去洗洗吧?！睂O山低頭一望自己的情況，悶聲點(diǎn)頭。

    兩只海鷗眼見孫山欲要進(jìn)屋，奮不顧身的啄來，光子懷中的小白面現(xiàn)饞相，李西來真是服了，光子不覺得臭也就算了，小白這家伙還有吃東西的欲望？

    難不成能聞到臭味的他是個(gè)怪胎？

    孫山溫和一笑，從發(fā)叢中取下鳥窩，單手一托，微現(xiàn)一道金芒，托著巢xue遙遙飛遠(yuǎn)，是在那真正的島上，有一個(gè)風(fēng)平浪靜的環(huán)境，供這兩只建錯(cuò)窩的海鷗哺育后代。

    忽又心中一嘆，他能為海鷗找到一個(gè)舒適的家，只是區(qū)區(qū)舉手之勞，又能否為自己找到一個(gè)舒適的家？孫山搖頭。

    李西來見孫山如此愁悶，心中有感，卻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帶進(jìn)山田府上，頓時(shí)驚起下人呼叫。“臭死了。”

    山田夫婦不敢靠近，松人驚詫道“孫先生？”

    似有言語，旋即不顧惡臭，近前三尺，卻腦袋發(fā)昏，不敢再靠近。

    足足洗了八大桶水，更是予以重金，才有下人不顧生死服侍孫山洗了個(gè)干凈。

    李西來道“孫兄，你三個(gè)月未見，甫一出現(xiàn)，真是好大的‘驚喜’，你這些日子去哪里了？怎如此狼狽？”

    玩笑話卻并未讓孫山有所顏色，他心中愁悶，壓根無法化開，嘆道“海上?！?/br>
    李西來驚道“你得到天之認(rèn)可，還想得到海之認(rèn)可？看來是沒成功，把自己熏成條萬年咸魚干?！?/br>
    孫山道“多謝李兄?！?/br>
    孫山也知道李西來的打趣，意在讓他心情好轉(zhuǎn)，但他雖然明白，雖然道謝，但心里是否微松，李西來并不覺得。

    如此也不說這些話，微拍他肩膀?！皼馂懠仁菗Q天真龍，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duì)，畢竟不用擔(dān)負(fù)這重?fù)?dān)，落的輕松?！?/br>
    大蛇之子一死，光子心中的危機(jī)感也淡去，和李西來一語，復(fù)又暫住在東瀛。

    孫山道“那我生來，又有何意義？”

    李西來一時(shí)不知如何回答，圣人若是庸碌一生，要圣人何用？孫山已經(jīng)在否定自己存在的根本。

    光子忽然插口“本來就沒有意義?！?/br>
    孫山心中微震，投目于光子，但那眉那眼，無一不是他朝思暮想，眼中愛慕殘存，可他如今怎配得上？

    “多謝光子郡主?！?/br>
    李西來道“又不是郡主了，那勞什子天皇，昨天又將光子封為公主?！?/br>
    光子道“都是虛名。”

    李西來哈哈一笑“對(duì)，都是虛名，沒什么卵用。”

    孫山面色忽而淡淡?！岸嘀x兩位，孫某想借貴府休憩一日，可好？”

    “好?！惫庾拥?。

    ……

    翌日，李西來房中桌上，多了兩樣物事，一書一筆一封信，李西來微微搖頭，拿起那信。

    “李兄，孫某欲回神州，做一尋常百姓，觀換天真龍無上風(fēng)采，這銀書金筆日后用之不到，細(xì)思孫山，于東瀛友人頗多，至交卻少，這兩樣圣器唯李兄可以托付，金筆銀書，李兄善用之，孫某感激不盡。”

    送大禮還說得這么好聽，李西來笑了笑，去了光子房間，卻見她盯著一小小木盒發(fā)呆。

    近前，李西來道“瞧什么呢？”

    光子打開木盒，一截赤紅色木塊靜靜躺著，微微流露出一縷李西來心驚的力量。

    “扶桑神木樹髓，涴瀾送的?！惫庾友劬镉行├钗鱽頍o法讀懂的意思。

    “他送給咱們的就收下?！崩钗鱽硇Φ?。

    心中欣悅，沒想到神木樹髓有朝一日會(huì)有人送上門，這可讓光子能少受許多痛苦，同時(shí)省了李西來好大的力氣，李西來心里十分感激涴瀾。

    李西來拿出銀書金筆?！皩O山走了，留下這些?！?/br>
    “圣人之器?！惫庾游⑽⒂行@訝。

    李西來道“對(duì)啊，我不喜歡寫寫畫畫，你拿著吧?！?/br>
    光子點(diǎn)點(diǎn)頭?！昂??！?/br>
    ……

    數(shù)日過后，這夜，忽起大霧，空中玉盤似蒙一層薄薄紗衣，府上早已熄燈，李西來躺在床上，卻有些難以安眠。

    山田府的大門，悄無聲息的張開，來人不露一絲氣息，不見輕微腳步，入得廳中，山田夫婦在此等候。

    “神狐大人?！鄙教锼扇搜壑谐齾s恭敬之外，還有些苦澀之意。

    “走吧?！蹦巧窈嗍俏⑽@息。

    三人一語不發(fā)，來到光子門外。

    “你們來了。”光子似早已經(jīng)知道。

    “七竅玲瓏，果非凡心?！鄙窈@一句，入得房內(nèi)，山田夫婦緊隨而后。

    黑袍神狐依舊不露真容，她蒙紗的眼睛端詳光子，卻無法窺見深淺，“你知道我親自來此的目的？”

    光子道“神狐親來，東瀛有難?！?/br>
    光子父母相視苦笑，神狐道“換天真龍已然登位，當(dāng)代天皇卻是貪心不足，觸犯了真龍，今朝神州休養(yǎng)生息，他日東瀛必有大難臨頭。”

    光子道“我知道?！?/br>
    神狐眼中頗有些訝然，沉吟片刻道“換天真龍日前遣來上使，欲選你為后?！?/br>
    光子淡淡道?！芭丁！?/br>
    神狐似乎再唱獨(dú)角戲，心中有一種受到戲弄的感覺，從來只有他戲人，還從未有過被人戲弄的感覺，可他心中偏偏生不出惱怒。

    “我本不會(huì)出面，但換天真龍發(fā)難，受苦的是東瀛百姓，如果你能如他所愿，或許可以平息。”

    光子卻問道“你可以代表換天真龍的意思嗎？”

    神狐無奈一笑“換天真龍，何等高貴，誰又敢說能揣度他的意思？但今若不從，便成定局，若是從之，或許還有一線希望?！鄙窈⒂幸凰查g的局促，此情此景，不亞于他強(qiáng)逼光子。

    房內(nèi)一時(shí)默然，山田松人道“女兒。”

    “父親大人?！惫庾邮┒Y。

    山田松人咬咬牙“東瀛百姓何止千萬，犄角之地生活本已困苦交加，再受真龍之火……但凡有一線希望……”

    山田松人掩面不能再言語，櫻凜安慰撫肩。“光子?！?/br>
    “母親大人?！惫庾邮┒Y。

    櫻凜微露一絲慈色?！澳悴⒉皇菫榱颂旎剩菛|瀛千萬百姓，光子，我會(huì)為你感到驕傲?！?/br>
    光子默然，神狐道“你還要考慮？”

    “我只聽他的意思?！惫庾拥馈?/br>
    “好?！?/br>
    ……

    李西來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感覺一旦睡著了，會(huì)失去很重要的東西，這感覺如此奇怪，他還有什么不能安心？

    房外響起敲門聲，李西來感知到熟悉的氣息。“光子?！?/br>
    光子推門而入，但見一襲輕紗，酮體半露，李西來面上有些不自然，光子卻裹帶香風(fēng)撲來?！拔鱽??！?/br>
    “嗯？”李西來心中劇震，錯(cuò)愕至極。

    但光子已躺在他懷中，溫香軟玉，李西來卻不再不自然，反而放松下來。

    “我有點(diǎn)睡不著。”光子微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最璀璨的亮星。

    “怎么了？”李西來輕撫秀發(fā)，但覺心中安詳無比。

    “如果有一天，我嫁為人妻，你會(huì)怎樣？”光子道。

    李西來先是一愣，隨即仔細(xì)的想了想?！澳蔷图迒h？”

    “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我為什么不能？”

    “你再說一遍。”

    “你嫁人就嫁人唄?！?/br>
    光子負(fù)氣的甩了李西來個(gè)大耳刮子，李西來苦笑一聲，“好好的，干嘛打我?！?/br>
    “我不高興了，陪我出去走走?！?/br>
    “大半夜的，能去哪里？”

    “你去不去？”

    “好?！?/br>
    ……

    城外小河，一泓清水，月光清冷，緩緩踱步，李西來停下腳步，目視那微微起伏的河面，似在發(fā)呆。

    耳邊蛙聲陣陣，聽得人著實(shí)煩躁，偶有幾只螢火蟲忽閃忽閃，藏藏躱躱亦是好不痛快，李西來如是想著。

    光子道“怎么了，藏著什么心事？”光子帶著好奇。

    李西來忽然回首，眼中黯淡無光，低沉道“對(duì)不起。”低沉之音，一時(shí)壓過蛙鳴，清晰傳入光子耳中。

    光子訝然道“為什么道歉？”光子神色微有些不自然，眼中似乎還有潛藏的不愉。

    李西來道“我說出了傷人的話。”李西來雙眼忽而發(fā)亮，他凝視光子，眨了眨眼睛，似那忽閃的螢火蟲，但這雙眼睛頗為亮些。

    “你知道我不會(huì)計(jì)較這些的?！惫庾拥?。卻不敢直視李西來雙眼，不由偏過頭。

    李西來道“但我還是要道歉。對(duì)不起?！?/br>
    光子道“別這樣，西來，你知道我的心意?！?/br>
    李西來沉聲道“我知道光子。”

    光子似乎覺得有些尷尬，微微笑了笑，李西來道“光子從來不會(huì)尷尬?！?/br>
    “是嗎？那也許是你不知道我的另一面?！惫庾拥?。

    李西來喟然一嘆“對(duì)不起?！?/br>
    光子道“別老是說了。”

    “嗯，我們回去吧?！崩钗鱽淼馈?/br>
    “我還想玩一玩，等會(huì)回去好不好？”光子哀求道。

    李西來道“但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去見光子?！?/br>
    光子面色驟然冷下，“你早就知道了?！?/br>
    “是的，在你出現(xiàn)那一刻，我就已明了?！?/br>
    “那你為什么還要說那種話，為什么還要和我出城，對(duì)小紅如此，對(duì)這女子同樣如此，李西來，你無情至極！”

    光子聲音冷冷，李西來搖頭道“你不懂?！?/br>
    “我不懂？”光子聲音尖利幾分。

    “別變成光子的模樣?！崩钗鱽砘腥粑从X。

    光子嘴角噙著冷笑，身軀卻虛化幾分，好似海市蜃樓稍稍晃動(dòng)，漸漸顯露出黑袍的神狐，依舊蒙著黑紗。

    李西來喃喃自語?！皩?duì)不起?！?/br>
    “你想走？”

    “別攔我?！痹捯粢宦?，身影已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