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長夜漫漫,凄風(fēng)苦雨。 一只雉雞窩在雞舍里,瑟瑟發(fā)抖。 尋常鳥類本就怕黑,再加上秋夜的風(fēng)雨交加,用木頭釘起來的簡單雞舍難免有些漏水,些許雨水順著雞舍的屋頂漏下來,一滴一滴砸在雉雞的身上,打濕了它一身艷麗的羽毛。 又黑又冷,雉雞縮在角落里,“咕咕咕”低聲叫著,模樣很是可憐。 雞舍旁邊是一棟同樣簡陋的草房,油燈昏暗的光芒從窗沿里漏出來,一同漏出來的,還有兩個男人的對話聲。 一個聽起來溫文爾雅,帶著些儒生氣的男人說著“你看這句,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則充滿了匪氣與草莽,還有大老粗和文化人對話時的些許敬畏“啥意思?” 儒生有些無奈,嘆了口氣“字面意思?!?/br> 漢子有些氣惱“我又不識字!” “放屁你不識字!”儒生更氣惱,像是被李云龍驢化的趙剛,忍不住爆起了粗口“我他娘的教你認(rèn)識那么多字,現(xiàn)在怎么又忘了?!來,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給老子念!這個!” “風(fēng)”漢子有些慫。 “這個!” “雨” “這個!” “如意的如” “這個呢?” “不認(rèn)識” “你!”儒生被氣得噎住了,屋里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是漢子挨了一巴掌,儒生罵罵咧咧地道“你他娘的天天晦氣晦氣!晦字兒擺在你面前,你又不認(rèn)得了?” “認(rèn)得!認(rèn)得!只是一時眼拙,不得見故人!”漢子連忙討?zhàn)垼盎?!晦!認(rèn)得了!” “哼?!比迳浜咭宦?,頓了一會兒,繼續(xù)問著“這四個字兒呢?” 大漢似乎認(rèn)得有些辛苦,結(jié)結(jié)巴巴,一字一頓“雞,鳴,不,已” “對咯!”儒生聽起來開心了一些,循循善誘“連起來念一遍!” 漢子嗯了一聲,慢吞吞地念著“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聽起來像是牙牙學(xué)語的孩童,笨嘴笨舌的樣子。 外面的雞舍里,雉雞左右無事,便聽著里面的兩人閑扯淡,純作消遣,跟著默記。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啥意思? “啥意思?”大漢適時的提出問題,連帶著問出了雉雞心里的疑惑。 儒生的氣似乎消解了一些,繼續(xù)循循善誘,以引導(dǎo)式的教學(xué)方法授課“你照著字面意思,翻譯翻譯?!?/br> “啊?” “翻譯翻譯!什么叫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我不會翻譯??!”漢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是茫然。 “翻譯翻譯!”儒生惱了,幾乎是大吼著道,“什么,他娘的,叫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大漢沉默了幾秒,怏怏地道“刮風(fēng)下雨,下得真他娘的晦氣” “晦氣你二大爺!宋胡子你是豬腦子嗎?!” “姓葉的我警告你啊!說歸說,鬧歸鬧,別拿我二大爺開玩笑” 話音未落,屋子里又傳來一陣拳加的嘈雜聲。 雞舍里的雉雞抖得更厲害了,這兩個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拳腳聲漸息,屋里的二人發(fā)出一陣哲學(xué)的喘息聲,半晌才安靜下來,繼續(xù)授課。 “先不管了。你看這句?!比迳钪?,一樣一字一頓,像是在教導(dǎo)牙牙學(xué)語的兒童“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啥意思?”大漢和雉雞不約而同的發(fā)問道。 儒生嘆了口氣,聽起來是強忍著怒火,耐心解釋著“得兩句連起來一起看。先看上一句,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就是說,風(fēng)雨交加,下個不停,院子里的雞也跟著叫個不?!?/br> “我知道!”大漢似乎頓悟了一般,還學(xué)會搶答了“有人偷雞!”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聲,讓漢子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儒生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開口道“上回說到,這雨下個不停,雞叫個沒完。在這種時候,你突然走進家門兒來,怎么能讓我不高興呢?” 大漢的聲音滿是疑惑“這有啥好高興的?下雨天來客人,這明擺著是來蹭飯的??!還得殺只雞款待人家,這不血虧嘛!” 一陣砸書的聲音響起,儒生罵罵咧咧地道“姓宋的,你他娘的還要不要好好學(xué)?!教你論語,你說盡是些騙人的話教你老莊,你嫌喪氣教你左傳、史記,你說都過去啦!沒必要揪著不放嘛!現(xiàn)在教你詩經(jīng),你又處處打岔!你自己說!你要學(xué)些什么?” 興許是被儒生的怒氣唬住了,大漢的聲音小了許多,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不是你說,舊文化救不了中國,救國之器,必為新文化的么倒不如,你給我講講那勞什子新文化?” 漢子這一席話讓儒生陷入了沉默。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也好。我在太原的同學(xué)前些日子寫信給我,說是有叫作nn主義的新玩意兒正流行。聽他言辭之間多溢美之詞,待書籍寄過來,我便帶你好好研習(xí)一番?!?/br> “好好好!”漢子忙不迭的答應(yīng)著,“那咱們等那什么nn主義的書來了,咱再繼續(xù)學(xué)習(xí)吧!今兒乏了,先就這樣!” 儒生愣了一會兒,覺得有點不對勁“我說,你是因為不想才搞出這些屁事兒來的吧?我可告訴你,一道,是” “欸!”大漢一拍腦門兒,“說起雞鳴不已,咱今兒新逮著那雉雞怎么沒動靜了?可別是凍死了吧?!猴兒!快去看看!” 草屋里傳出猴子“吱吱”地叫聲,接著是一陣翻箱倒柜的動靜。 雉雞聞言,立刻驚恐的縮成一團,不敢動彈。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沉默地等待著。她聽到了茅草屋“吱呀”的開門聲,有什么東西在雨中的穿行聲,踩著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嘩啦! 雞舍的籬笆門被拉開,一盞煤油燈照亮了幽暗的雞舍,突如其來的燈光險些閃瞎雉雞的眼,驚得它上竄下跳,“咕咕咕”叫個不止。 隱約間傳來漢子戲謔的聲音“嘿!這可真是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了!” “吱吱!”雞舍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叫聲,雖然刺耳,但似乎沒什么惡意,反倒有些溫柔。 雉雞稍稍冷靜了一些,眼睛也慢慢適應(yīng)了黑夜里的亮光,身子雖然還在發(fā)抖,卻已經(jīng)不再雞飛狗跳,縮在角落里,看向那不速之客。 拎著煤油燈的,是一只猴子。 “咕咕?”雉雞嚇了一跳,外強中干的喝問著。 猴子呲著牙,明明是笑臉卻恐怖得很,拎著煤油燈,想要擠進雞舍里來。 “咕咕!”雉雞登時炸了毛,長長的尾翎豎起來,翅膀忽扇著,激動的n著。 “吱吱!”猴兒連忙抬起手掌,示意自己沒有惡意,退后幾步,離雞舍的門遠了些。 一猴一雞一個在里面,一個在外面,安靜的對視著。 似乎覺得這樣對視下去也沒什么意義,猴兒想了想,小跑著消失在雉雞的視線里。 “咕咕”雉雞長出一口氣,為自己成功捍衛(wèi)了最后的土地而慶幸不已。方才的一番唇槍舌戰(zhàn)似乎耗盡了它全部的力氣,它蹲在地上,瞇起眼睛休息起來。 “啪!” 正在小憩的雉雞覺得有什么東西砸到了自己頭上,一個激靈蹦起來,驚恐的四下張望。 自己的面前,丟著一個青澀的果子。 “咕咕?”雉雞狐疑的退后了一點,抬頭看去,卻見那猴兒又出現(xiàn)在雞舍門口,手里抓著幾顆果子,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么,“吱吱”叫個不停。 半信半疑地聽著猴子的話,雉雞盯著地上的果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今早被捉來,那兩個男人也未曾給她什么吃的,如今已經(jīng)餓得腹中如火燒。這果子雖然還沒熟,但出現(xiàn)在此時的雉雞面前,青澀的果皮卻似乎閃著耀眼的光芒。 雉雞思索了一陣兒,眼一閉心一橫,低下頭去啄果子。 管它呢!哪怕死,也要做一只飽死雞! 果子又酸又澀,但雉雞仍舊吃得很開心,三兩下的功夫便將果子啄得絲毫不剩。 “啪嗒?!?/br> 又一顆果子被丟在雉雞面前,這回,它不假思索的直接上嘴,大快朵頤。 看著雉雞狼吞虎咽的樣子,猴兒又呲著牙笑起來,一張臉丑的很。對于它來說,喂雞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這樣,雉雞開心的吃著果子,猴子開心的丟著果子,一個接一個,皆大歡喜。 雉雞啄著啄著,忽然啄了個空。它抬起頭,再看那猴兒,手中已經(jīng)空了,再沒有果子。 “吱吱!”猴兒笑著,那意思,似乎遠處還有些果子。 “咕咕。”畢竟是嗟來之食,雉雞也不再那么餓了,矜持起來,婉拒了猴兒的好意。 它這才注意到,那猴子已經(jīng)在外面站了好久。雨下個不停,吃果子的片刻功夫,猴兒的一身毛發(fā)已經(jīng)全被雨水打濕,一綹一綹貼在身上,看起來狼狽的很。 “阿嚏!”猴兒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繼續(xù)傻笑。 雉雞愣了一下,忽然羞答答得低下頭,小聲道“咕咕” “吱吱?!”猴兒有些驚喜,又有些難以置信,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咕咕!”雉雞沒好氣地回答著。 讓你進來是給你面子,哪來那么多廢話!愛來來,不愛來拉倒! 猴兒訕笑著,小心翼翼的往前邁了一步。 雉雞不說話,往窩里挪了挪。 見對方真的不阻攔自己,猴兒興奮得“嘎嘎嘎”笑個不停,鉆進雞窩里去。 本就狹窄的空間裝進去一雞一猴,頓時顯得擁擠。 或許是多了只活物的緣故,雉雞覺得雞窩里不那么冷了。她感受著猴子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熱氣,仰起頭,借著煤油燈的光亮,偷眼打量著猴子那雙紅彤彤的眼睛。 雉雞忽然想起那儒生方才念得詩句。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原來如此。 雉雞發(fā)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忘記了風(fēng)雨帶來的陰冷潮濕和黑夜里暗無天日的恐懼,就這么靜靜地看著猴兒的眼睛。 “吱吱!”猴子忽然壞笑一聲,瞥了雉雞一眼,反手在身上摸出什么東西,遞到雉雞眼前。 雉雞伸長了脖子去看卻是一只虱子。 想了想,雉雞一言不發(fā),探頭一啄,將虱子吃了下去。 “吱吱!”猴兒嚇了一跳,沒想到真有人會吃這玩意兒。但緊接著,它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激動,把煤油燈放在一旁,手忙腳亂的找著身上的虱子。 雉雞靜靜地窩在旁邊,遞上來一只,便吃一只。 兩只小動物忽然就有了默契,歡樂的玩耍在一起。 直到 “啪!” 雞舍的房頂忽然被什么東西掀開,寒風(fēng)和雨點一股腦的鉆了進來,寒意刺骨。 猴兒和雉雞驚恐的叫起來,奔逃出雞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頭看去。 黑暗之中,一個看不清面貌的男人面對著一雞一猴,手里拎著一把青光閃爍的碩大青龍偃月刀,站在那兒,似乎在注視著它們。 “神侯!” 那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模糊,似乎像雉雞聽過的每一個人,又似乎從來沒聽過這樣一個人的嗓音。、 猴兒護住雉雞,兩個人背倚著半截籬笆,退無可退,只能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驚恐的看著那個男人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那男人終究還是走到它們面前。 手起,刀落。 “吱” 猴兒只來得及發(fā)出半聲尖叫,便沒了聲響。 它被挑在青龍偃月刀的刀尖上,舉到男人面前。 仍舊看不清男人的面目,但雉雞可以看到他的輪廓他抬起手,舉到猴兒臉前,食指微屈。 n了猴兒的眼窩里,挖出一顆紅彤彤的眼球,高舉在半空中,迎著漫山風(fēng)雨,像是端詳珠寶似的端詳個不停。 雉雞驚恐的快要窒息,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將猴兒的尸首丟在一旁,握住那顆眼球,大手緩緩落下,落下 雉雞忽然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在恐懼與憤怒之下,再也無法忍耐,全身濕漉漉的羽毛炸起,昂起頭,引吭長鳴 “不?。?!” 幽姬驚恐喊著,直挺挺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喘著粗氣,大汗淋漓。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