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啊”宋十七看著庭院里的雪，雪很大，壓彎了院子里梅花的枝頭?！昂拖卵┨旄渑?！”

    皚皚白雪覆滿庭院，上面一個腳印都沒有，似乎宅子里的人，都默契的不去破壞這一片無瑕的雪白。

    雪過天晴，圓月已經(jīng)升起，燦爛的銀色月光灑在雪地上，分外耀眼。很美的月和雪景，宋十七想，拖著腮幫子，呆呆的坐在飯桌邊。

    “瑞雪兆豐年嘛?！蓖踅ㄈA笑笑，招呼著宋十七吃飯：“丫頭，快吃湯圓，再等都坨了。往年你總是不吃湯圓，今年，姑姑特意多買了幾種口味，你挨個兒試試，一定有喜歡的！”

    “哦。”宋十七無精打采的應(yīng)了一聲，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白白嫩嫩的湯圓，卻絲毫沒有動筷的。

    她不是不喜歡吃湯圓。只是往年的元宵節(jié)，倘若父親不在，哥哥也一定會在自己身邊，或是貼心的為自己吹涼了湯圓，又或是嬉鬧著道：“你再不吃，我便把你喜歡的什錦餡兒都吃啦！”

    今年的元宵節(jié)，父親依舊不在。更可怕的是，哥哥也不在了。

    偌大的餐桌旁，只坐著三個人：宋十七，王建華，塵瓏。

    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但這三個女人圍坐在一起，氣氛卻靜謐的可怕。

    “不高興呀？”王建華看著宋十七的模樣，心里有些焦急，面上卻溫柔的很，耐心的道：“怎么啦丫頭？還因?yàn)槟愕蛔屇慵y身的事兒生氣呢？這有什么的呀，等你上大學(xué)了，姑姑去你們學(xué)校，親手給你紋！要什么圖案都有”

    “姑姑！”打斷了王建華哄孩兒似的話，宋十七忽然出聲，看著姑姑，認(rèn)真的問道：“我哥他到底怎么了？”

    愣了一下，王建華尷尬的笑笑，指著桌上的湯圓：“沒怎么。咱們吃飯，吃飯！”

    宋十七當(dāng)然不吃，既然姑姑依舊不說，她便看向一旁埋頭吃rou的塵瓏：“塵瓏姐，我哥呢？”

    “喔，”塵瓏把嘴里不知什么動物的rou咽下去，看著宋十七，傻笑道：“不知道！嘿嘿嘿”

    “”我個白癡問她干嘛？！宋十七暗自罵了自己一句。就塵瓏這個模樣，就算家里有個事，其他人也是斷然不會告訴她的。

    王建華暗暗嘆了一口氣，打起精神，繼續(xù)哄著宋十七道：“丫頭，咱們先吃飯。你們馬上就開學(xué)了，一到學(xué)校，你必定又不好好吃飯。雖說女孩子保持身材很重要，但你還就這么下去，怕是連胸部都不發(fā)育了，來”

    正給宋十七夾菜，王建華忽然停下手，訝異的看向窗外。

    察覺到姑姑的異樣，宋十七一樣抬起頭往窗外看去。

    覆滿白雪的庭院里，一個穿著綠色裙裾的倩影，正踩著厚厚的雪，一步一步的走來。

    她走的很慢，似乎每一步都異常艱辛。青色的繡花鞋一次一次踩進(jìn)雪地里，又一次一次的費(fèi)力拔出來。寒風(fēng)一直吹著，她的嬌軀微微顫抖，頂著刺骨的寒風(fēng)，艱難的走著。

    王建華連忙站起身，沖出門去，扶住少女的身子，心痛的道：“司麝！你怎的身子虛弱成這般？”

    司麝似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虛弱的倚在王建華懷里，仰起頭，慘白的臉上擠出一個笑：“我沒事。華，大人在嗎？”

    搖搖頭，看著司麝的樣子，王建華猶豫了一陣兒，終究還是說道：“哥哥走之前吩咐過，你若是孤身一人回來，就”

    似乎猜到了大人的話，司麝依舊笑著，反而安慰起王建華來：“華，但說無妨?！?/br>
    “就跪在這院子里，直到他親自喚你?！蓖踅ㄈA說道，語氣中滿是不忍，卻無可奈何。

    “我曉得了?！彼诀挈c(diǎn)點(diǎn)頭，笑意不再，掙扎著從王建華懷里站起，又回頭走向雪地里。

    她走出沒兩步，忽聽得身后有個少女在呼喚自己。

    “司麝姐！”司麝回過頭，宋十七站在門口，滿臉擔(dān)憂的看著自己：“你這是怎么了？是被我哥傷的嗎？”

    沉吟了一下，司麝虛弱的笑笑：“姐放心，不是?！?/br>
    宋十七松了一口氣?？粗诀?，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哥他怎么樣？”

    她沒有問宋九月現(xiàn)在身處何地，她知道司麝死都不會說。

    “少爺很好?！彼诀暌琅f笑著，寒風(fēng)雪地中的笑容，單薄的讓人心疼?！白＞糯龋淦G鋸，桃夭夭，都在少爺身旁，一行人都很好?！?/br>
    明明應(yīng)該保持嚴(yán)肅，但聽到兄長一切安好，宋十七的表情明顯輕松了不少。她看著司麝，囁嚅了一陣兒，滿懷歉意的道：“司麝姐，抱歉”

    “姐不必道歉，”司麝反而勸慰起宋十七來，柔聲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認(rèn)罰?！?/br>
    宋十七眼圈一紅：“司麝姐”

    司麝笑笑，不再說話，踏入了庭院中的皚皚白雪。

    她尋了處僻靜地方，一株臘梅下面，恭謹(jǐn)?shù)墓蛳隆?/br>
    月色很美，卻冰冷刺骨。

    阿盧在司麝身上留下的傷勢，遠(yuǎn)比宋九月想得要重。杜子規(guī)不滿于司麝傷了自己的雙翼和情郎，在給司麝療傷的藥物里，也摻了不少東西。之前杏仙怕她逃走，又因桃夭夭的事遷怒于她這宋家的鷹犬，在飲食中一樣下了大劑量的藥物。

    現(xiàn)在的司麝，胸口的傷勢尚未痊愈，胸腔一直隱隱作痛。同時，她甚至無法運(yùn)用出一絲一毫的靈力來御寒，只能靠著自己還算不俗的妖身，咬牙扛著寒風(fēng)和膝下的雪。但蛇類的抗凍能力不言而喻。

    長途跋涉本就將她的體力消耗殆盡，現(xiàn)在，她真想一頭栽在雪地里，哪怕被凍死，也要舒服的睡一覺。

    但她不敢這么做。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昏倒在雪地里，沒有人會出手搭救救她的人，又不知會受到大人怎樣生不如死的懲罰。

    司麝跪在那兒，塵瓏出來看了她一眼，眼里閃過一絲憐憫，便走了未央聞訊趕來，想要給司麝加一件衣服，終究還是放棄烏瑪聽說了此事，馬不停蹄的過來，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一眼，卻什么也做不了茂圖站在房檐下，陪著司麝呆了好久好久，終歸不忍再看下去

    梓書和海珠呢？司麝想，又和大人一起出差了？

    真好呢她一直很羨慕梓書，從大人呱呱墜地的時候，就開始陪在他身邊，直到現(xiàn)在。

    如果，我也可以這樣陪在少爺身邊的話司麝的意識已經(jīng)開始渙散，她奮力的擠著眼睛，告誡自己不要睡過去。但身體本就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縱使她不斷的給自己施加心理壓力，最終依舊敵不過虛弱和疲憊，兩眼一黑，一頭栽倒在雪地里。

    這雪，好冷。

    “司麝姐！”六、七歲的宋九月，還是個毛孩兒。他指著荷塘中的荷花，興奮的道：“你看！荷花！”

    “嗯，真好看?！彼诀晷πΓ焐显诳浜苫?，滿心的思緒，卻全集中在少爺身上。

    宋九月傻樂了一會兒，身邊的宋十七忽然揪著他的袖子，撒嬌道：“哥哥你去給我摘一朵嘛！”

    “姐莫要胡鬧，少爺不識水性，讓屬下去便是?！币慌缘奈囱胪屏送蒲劬Γ瑒裰G起這個全家的公主來。

    “不嘛不嘛！”五、六歲的女孩，又素來被父親寵上了天，哪里聽得進(jìn)去勸。她嘟著嘴，撒嬌道：“我就要哥哥給我摘！好不好嘛！哥哥”

    被meimei拽著袖子，宋九月無奈的笑笑，像個大人似的，摸摸宋十七的頭：“好！等著，哥這就去給你摘！”

    你看，宋九月從就對女孩的撒嬌沒有抵抗力。

    “少爺！”司麝看看夕陽，又看看宋九月，不放心的道：“這池塘雖然不深，但天色已晚，不如咱們明天再來？”

    不等她說完，宋九月已經(jīng)脫掉衣服短褲，穿著一個褲頭，“撲通！”跳進(jìn)了池塘里。

    水不深，破孩兒沒被淹死，反而順利的摘下了幾朵荷花。他開心的爬上來，將一捧荷花遞過來，洋洋得意的道：“meimei！這是你的！”

    “謝謝哥哥！”宋十七嘎嘎笑著，接過荷花，開心的蹦起來。

    “未央姐！這是你的！”

    未央推了推眼鏡，有些驚訝：“少爺”

    “mama說過，一定不要忘了給女孩子帶禮物！”宋九月昂首挺胸，驕傲的像個王子。

    “”未央怔了下，難得的笑起來，接過荷花微微點(diǎn)頭：“謝謝少爺！”

    “司麝姐”宋九月走到司麝旁邊，看著眉眼含笑的司麝，炫耀似的把荷花遞過去：“喏！”

    被宋九月的模樣逗樂了，司麝笑著摸摸他的頭，接過荷花：“謝謝少爺”

    “不客氣！”宋九月得意的不行，正想發(fā)表點(diǎn)兒什么高深言論，忽然鼻頭一癢：“阿嚏！”

    第二天，這倒霉孩子感冒了。

    “司麝姐”宋九月的臉皺巴著，可憐兮兮的道：“我是想去上學(xué)的，但看情況，我可能沒法兒戰(zhàn)勝病魔了”

    好笑的刮刮熊孩子的鼻子，司麝笑道：“好啦，jiejie會去幫你請假的，你安心休息，好吧？”

    “嘿嘿嘿！jiejie你最好啦！”宋九月開心的笑著，竟然真的不用上學(xué)，這波感冒太值了！

    當(dāng)然，他很快就后悔了。

    孩體弱。司麝也沒有過照顧生病孩子的經(jīng)驗(yàn)，隨意的給宋九月喂了些補(bǔ)藥。沒想到這子非但沒好，反而開始發(fā)燒。

    “姐我好冷”宋九月開始發(fā)燒，整個人蜷縮在被子里，宛如一只受傷的鹿，讓司麝心疼不已。

    用妖力提高了自己的體溫，司麝把手探進(jìn)被窩里，讓宋九月抱著：“暖和了嗎？”

    “嗯！”宋九月虛弱的笑了，一個少不經(jīng)事的屁孩兒和一個沒有生理常識的丫鬟，兩個人傻乎乎的笑起來。

    “我記得父親說過，mama最喜歡荷花”迷迷糊糊的宋九月忽然說道。

    司麝怔了下，繼而輕輕拍著宋九月，柔聲道：“對，我也記得?！?/br>
    “我把荷花采回來了，那mama會不會很高興，會不會回來找我呀”宋九月傻乎乎的問著。

    這問題讓司麝心里一疼，又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敷衍的道：“大概會吧”

    “其實(shí)，”宋九月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我是不想mama的！mama說過，要像個男子漢那樣，哪怕爸爸mama都不在了，也要勇敢，要好好保護(hù)meimei！但是meimei她一定特別想mama，前幾天，我還看見，她躲在床上，摟著mama以前給她的洋娃娃哭鼻子，哭得可慘了”

    面前的孩子實(shí)在讓人心疼，司麝神色復(fù)雜的摸著他的臉頰，卻不知道該怎么哄他。

    還好，孩子的思緒總是天馬行空。宋九月似乎累了，閉上眼睛，哼哼唧唧的道：“司麝姐，有你照顧我，實(shí)在是太好了”

    這話讓司麝很開心，她笑起來，柔聲道“那你喜歡嗎？”

    “喜歡！”宋九月似乎快要睡著了，嗓門卻依舊很大，開朗的道：“我最喜歡jiejie啦！等我長大了，就把jiejie娶作媳婦兒，這樣，jiejie你就能一直照顧我啦！”

    “滑頭！跟誰學(xué)的胡話！”司麝笑罵道，輕輕敲了敲宋九月的額頭?！胺判陌桑挥媚闳iejie，只要你喜歡，jiejie就一直照顧你，一輩子！”

    “嗯”宋九月含著大拇指，沉沉的睡著了。

    摸摸鬼頭的臉頰，司麝幸福的微笑著。

    只要少爺喜歡，奴婢，便伺候少爺一輩子。

    和宋九月的過往，像幻燈片似的，一張張?jiān)谀X海中劃過。

    抓鬮時，那個光屁股的大胖子，在紅紙上，一把抱住自己的腿不放手

    主母去世時，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躲在自己懷里，哭了好幾宿

    他會在學(xué)校被人欺負(fù)以后，趴在我的裙子上哭鼻子。每逢我要替他出氣。他卻又忙說不用不用，大家都是好朋友

    初中時，有了喜歡的女同學(xué)，卻傲嬌的說：“哎呦！那個女人，還沒jiejie漂亮呢！”

    出去玩兒，總會給我?guī)Щ貋硪恍┒Y物。這些年下來，堆的我的首飾盒都裝不下了。

    還在床底下藏過黃書和碟片，傻子，這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我比你都清楚！

    總是不早起練功，每每把他叫醒，卻跟我撒嬌，我也總是心軟，便任由他睡了現(xiàn)在倒好，桃夭夭一叫便立刻起床。

    少爺

    司麝忽然睜開眼，不知哪來的力氣支撐著身體，從雪地中爬起來。

    她抹去臉上的雪水，宛如破涕為笑的表情。

    我還不能死。我還要照顧少爺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