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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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守在馬車旁看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來,中間隔著兩步的距離,卻像是生生隔出了一條天塹。 賀蘭毓一路奔波,胸膛上的傷口崩開, 血跡映出了衣裳外,月光下看起來烏紅一片,臉色更蒼白了。 來福忙兩步過去迎,伸手扶住他小臂登上車,扭頭問:“爺, 要不咱們先去近處的醫(yī)館包扎一下?” 賀蘭毓背靠著車榻軟枕, 呼吸帶幾分沉重, 一時未言語,溫窈抬眸看了看他, 開口道:“駕車吧, 去最近的醫(yī)館?!?/br> 路上兩個人各懷心事, 都不曾說話。 該說什么呢,有些話揭開說了就是塊兒尚未愈合的疤, 沒有做好受痛的準備, 誰都不敢先開口。 賀蘭毓在醫(yī)館包扎傷口時, 想著溫窈一向愛干凈,遂教那醫(yī)女拿一套衣裳給她,教她去里間簡單梳洗一番。 他褪下衣裳, 身上包裹的幾層紗布已全都浸透了血色,最里頭一層甚至同傷口周圍的皮rou黏連在一起,稍一牽扯便撕出滿身冷汗。 現(xiàn)在細細回想那時遇刺的情形,他能清晰記起的,不是長劍刺進身體的痛楚,而是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悶痛。 真正下毒之人,賀蘭毓心里多少有數(shù),出門之時,也交代了府中侍衛(wèi)去將尹曼惜看住。 除了她,整個賀府,不會有旁人對他如此恨之入骨。 先帝隆豐十一年,賀蘭毓臨危受命前往邊境御敵,他此前已當了很多年盛京第一紈绔,才終于等到了溫渺渺說得那個實現(xiàn)抱負的機會。 那次去,他是為保家衛(wèi)國、為給父兄報仇,也為揚名立萬,來日好風風光光迎娶溫渺渺進門,不想將來有人說她所嫁并非良人。 至邊軍營三個月里他連戰(zhàn)連勝,但許是應了驕兵必敗之言,而后便在一次追擊敵寇時負了傷。 那時營中派來照看他的醫(yī)官,名叫尹崇。 其人醫(yī)術(shù)很好,為人也謙和老實,因是看護有功便由賀蘭毓做主,調(diào)到了身邊隨行看顧,其妹尹曼惜,也因她哥哥得了提攜,在軍護府頗得幾分臉面。 賀蘭毓在軍護府養(yǎng)傷期間,尹曼惜時常替她哥哥送湯藥前來,她一直話不多,卻總是對著他莫名低頭臉紅。 他見狀深覺不妥,遂想與尹崇私下談一談,由尹崇前去告誡其妹。 卻不料之后便發(fā)現(xiàn),尹曼惜竟在背地里借打掃為名入他的營帳,偷看他與溫渺渺的往來書信! 賀蘭毓當下勃然大怒,隨即將尹曼惜調(diào)離了軍護府,連帶著尹崇也一并調(diào)回了醫(yī)官所,自此之后他沒再見過這兄妹二人。 原以為此事應當?shù)酱藶橹?,卻不料這才只是他此后整整數(shù)年噩夢的開始。 隆豐十二年初,他一舉斬獲蠻人首領(lǐng)首級,雖還未將其部落趕盡殺絕,但也算大功一件,距離大獲全勝,只差最后一步路。 那時朝廷派遣官員前來邊境犒賞三軍,易連錚便是為首欽差,還給他帶來了溫渺渺的一封信。 她在信里問他什么時候回去,在邊關(guān)是不是很苦,瘦了沒有,黑了沒有,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想她……還說最近學了廚藝,等他回去要親自做好吃的犒勞他。 他看著信,心里說她小傻子,他明明在邊關(guān)的每一天晚上,夢里都全部是她,慶功宴那晚也不例外。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 醒來之時,夢中與溫渺渺的洞房花燭夜不復存在,他看到的枕邊之人也變成了毫不相關(guān)的尹曼惜。 她很害怕,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說自己昨晚只是想進來照看他而已。 賀蘭毓生平從未因醉酒而神思恍惚過,他想了很久很久,都無法說服自己會酒后亂性。 他最恨旁人算計自己,恨得發(fā)瘋,恨得想殺人,遂命人抓來那兄妹二人,試圖逼問出一個真相。 可他們兄妹相護,什么都不說,哪怕賀蘭毓當著尹曼惜的面施以酷刑于尹崇,那女人也只是撲倒在他腳邊哭得聲嘶力竭,重復著求他饒命。 最后直到尹崇死在眼前,她也始終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還說她……有身孕了。 賀蘭毓想過殺掉她永絕后患。 尹曼惜死掉,溫渺渺或許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這個污點了,但卻只是一念之差,一念之仁,帶她回盛京時,抑或是更早,他便已經(jīng)失去了溫渺渺。 因他的大軍還未班師回到盛京時,盛京的流言蜚語卻早已漫天紛飛。 尹曼惜的到來不是驚起波瀾的那塊石頭,而是給他所有污名的一錘定音, 后來想想,兩個人再相見時,他在坦白認錯,可尹曼惜的存在本身,就是給溫渺渺連月來堆積的失望、僥幸、掙扎,畫上了最濃重、最毋庸置疑的一筆。 她不再愿意聽他說出的每一個字。 賀蘭毓不知道消息是如何流傳出去的,可錯了就是錯了,他悔恨、懊惱、不甘,卻無可辯駁。 那時候兩個人互相說氣話,吵架,冷戰(zhàn),他求她、道歉、挽留,一次又一次,最終俱是身心疲憊。 溫渺渺嫁給易連錚的那天,他去見了她最后一面,為此斷了一條腿。 沒有了溫渺渺,他便徹底瘋了。 人失去理智就變成惡鬼,他回來后掐著尹曼惜的脖子逼問她,追根究底尋求一個真相,一個溫渺渺從不肯相信他的真相。 為了那個真相,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還有什么好顧及的。 尹曼惜卻依舊抵死不肯承認,緊緊護著自己凸起的肚子,生生在他手掌底下幾近窒息過去,也始終搖頭,不肯吐露半個字。 賀蘭毓那時是真的想殺掉她,一了百了。 后來老夫人聞訊趕來,從他手底下救下了尹曼惜,但是那個已有七個多月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 那孩子,窒息在母親的肚子里,是他親手掐死的。 賀蘭毓自此背負殺死親子的罪惡感,夢魘不休地走過了許多年,不論是當初歸來再看到尹曼惜仍在賀府求全度日,還是如今她下毒殺他,他竟都不覺意外。 只是凡事塵埃落定,處死尹曼惜之前,他必要知道當年慶功宴的真相。 傷勢包扎好后,賀蘭毓未再停留歇息片刻,便教來福去喚溫窈出來,啟程回府。 上了馬車,兩人依舊坐的遠。 她先前穿的衣裳袖口寬大擋著手,這會子換一身窄袖衣裙,雙手往身前一放,他才借著車壁的燈火看見,那蔥段兒似得芊芊十指,竟是紅痕累累。 城衛(wèi)司有種刑罰,名拶(zan)刑,便是以木板夾擊女子手指,常言道十指連心,痛楚不言而喻。 “他們對你用刑了?” 賀蘭毓驟然擰眉,俯身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跟前,溫窈試圖往回抽,沒抽回來,指尖在他注視下忍不住微微發(fā)顫。 她該怎么說,若非皇帝覬覦她這一副皮囊,她所要經(jīng)歷的痛苦,定然遠非現(xiàn)下這般而已。 “刑訊逼供而已,你活……醒過來之前,無人能證明我的清白。” 溫窈眉尖微蹙,說讓他放開,他卻不聽,兀自抬手在車壁上敲了下,喚來一名侍衛(wèi),教去在剛剛的醫(yī)館里拿個藥箱來。 藥箱拿過來前,她的手腕便一直攥在賀蘭毓掌心,勁兒不大,但好像生怕她再跑掉似得。 二人相對無言,他背靠著軟枕沉默半晌,才終于問:“若我就此死了,你會怎么辦?” 溫窈不語,他死了,她大概也活不成了吧。 他不知道,在他今晚活生生出現(xiàn)之前,她一度是以為他死了,畢竟那是皇帝親口所說,常言道君無戲言。 她那時候心里作何感受,自己也分不清楚,事情太多了,一齊擠壓過來,教她也分不清那股難受究竟是不是為他。 行駛中的馬車稍停了下,侍衛(wèi)將藥箱遞進來。 賀蘭毓望著她,低垂著眸總好似拒人千里,原道是逃跑過一回,索性偽裝都撕破了,便連與他做戲都不屑了。 “溫渺渺……”他嘆口氣,拉了拉她的手,“坐過來,離我近一些,這么傾著身子你不難受嗎……” 他大概是受傷的緣故,聲氣兒比尋常弱很多,沒了那股盛氣凌人的氣勢,教她身上的尖刺熨帖不少。 溫窈起身挪動了些,賀蘭毓從藥箱中拿出棉團,先沾著藥水輕緩擦拭在她纖細的手指上。 “痛就吭聲兒?!彼皖^對著她的手輕輕吹氣,越看越覺生怒,“那姓崔的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這么胡亂用刑!” 賀蘭毓心緒很亂,話也沒頭沒腦,“你也是笨,就不知道警告他,回頭若我醒來見你有任何閃失,是要找他問責的?” “崔大人再過兩年也該告老回鄉(xiāng)了,讓人消停幾年吧?!?/br> “你還記著為旁人求情?”他抬眸瞥她一眼,心底里琢磨了這么半會兒,這才尋了個自以為合適的語氣與時機,問:“那你背著我偷偷跑出去的事,怎么說?” 溫窈稍怔了下,她等了一晚上他的怒氣與質(zhì)問,沒料到最后開口,卻只是這么一句家常閑話。 賀蘭毓又道:“我說帶你出去散心,你不愿意,轉(zhuǎn)過背便自己往外頭跑,那外面的人心險惡你知道幾分?” “你以為我是像小時候一樣偷跑出去玩兒的嗎?”她忽地問。 賀蘭毓手上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當然知道她不是去玩兒的,她是想離開他,徹底離開,從此都不再看見他,可是他不喜歡,也不可能甘愿放手。 “從前把你拘在相府確是我考慮不周,往后你想出門、去哪里都可以,但要帶上侍衛(wèi),我不能……找不著你?!?/br> 他在來的路上思慮了許久這番話,怕脾氣太大嚇到她,也怕再與她吵起來,做小伏低都可以,只是不想再將她越推越遠。 賀蘭毓言語間已將她十指都仔細上藥包裹好,執(zhí)拗地拉過來,緊緊握在掌心里。 此后一路無話。 賀蘭毓疲乏地厲害,靠在車壁上歇息了一小會兒,臨到外間馬車停穩(wěn),溫窈想將手抽出來,他立時便醒了。 兩人前后下馬車,雙腳方才站穩(wěn),門上便有個侍衛(wèi)疾步下臺階到了跟前。 侍衛(wèi)拱手道:“稟相爺,卑職等幾人至海棠軒提尹姨娘,但未能進屋,尹姨娘將屋中到處潑滿了火油,手持火把站在屋內(nèi),使卑職等不得靠近?!?/br> 賀蘭毓聞言眸中頓時盛怒,那女人怎么敢! 海棠軒外,幾個侍衛(wèi)在院門前守著路不準任何人入內(nèi),主屋的大門半開,尹曼惜窄窄的一道身影便靜靜站在門里。 屋里沒有燃燈,手上的火把被風吹的搖曳不止,照出她一半側(cè)臉,愈發(fā)顯出幾分陰森可怖。 齊云舒已在海棠軒外焦急等待了許久,兩手掌心的汗冒了一層又一層。 她就算不知一貫柔弱溫順的尹曼惜為何突然如此決絕,卻也擔心,這種事若傳出去,定然會有礙相府名聲。 為此,她已經(jīng)將圍觀的丫鬟小廝全都喝退,又極盡所能地封鎖消息,連弘禧閣那邊現(xiàn)如今也都還沒有得到任何音訊。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齊云舒回過頭,“車巠口勿夫君……” 話音漸弱,因她隨即便看到了賀蘭毓身后的溫窈,數(shù)日的牢獄之災并沒能教溫氏損傷多少,只是手上纏著紗布,約莫吃了些苦頭罷了。 而賀蘭毓,來的一路都牽著溫氏的手,始終都沒有松開。 站在屋里的尹曼惜也看到了賀蘭毓,她就是在等他。 此回沒能如愿殺了他,她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只是就這么自盡,實在對不起枉死的哥哥與那個孩子。 “都不準過來!” 尹曼惜聲音尖利,說著便伸出手,率先點燃了屋中一處桌椅與垂簾。 秋日天干,澆了火油的木頭布料,火苗稍一靠近,火勢即刻摧枯拉朽地燒起來,她便站在火勢中,直面迎向賀蘭毓寒冰陰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