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知道這包袱千金重，里面有他一家老小的救命錢。陳寧遠(yuǎn)早就甩手丟了包袱，抄起一件趁手兵器，沖上前去打人了。

    這些日子，同窗背叛他，陷害他，還嘲笑他是個(gè)不知變通的書呆子，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其他人也覺得他有錯(cuò)，不該強(qiáng)出頭，更不該得罪王老爺。還說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他一人之禍，卻害人害己禍害全家。

    陳寧遠(yuǎn)內(nèi)心備受煎熬，惶惶不可終日。這才病入膏肓，越來越瘋。

    誰成想，今日他meimei卻一再站在他這邊，一再為陳寧遠(yuǎn)正名。她一口咬定家中禍?zhǔn)?，與陳寧遠(yuǎn)不相甘。

    陳寧寧本就生得十分瘦弱，此時(shí)身形都沒長開，再加上那張微微胖的包子臉?？瓷先シ置魇莻€(gè)瘦弱女子。

    可偏偏她從未逃避，反而擔(dān)起長姐的責(zé)任來，百般周旋，保護(hù)父母，維護(hù)陳家。

    這本該是陳家長子應(yīng)做的事情，如今寧寧卻替他全做了。

    可他又在做什么？只顧裝瘋賣傻？

    一時(shí)間，陳寧遠(yuǎn)百感交集。他用力握緊拳頭，任由指甲戳破掌心，扣得血rou淋漓。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害他辱他之人，他牢記于心底。此時(shí)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保全家人，再也不要他們受氣。

    就像寧寧之前所說，既然覺得世道不公，那便撥亂反正，掙出頭頂一片擎天來。

    只可惜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陳寧遠(yuǎn)已然放棄了君子做派。

    他看透了世間皆是兇徒惡狼，畜生憑白無故就要啃噬他人血rou。

    身處惡獸叢林中，想要好好存活下去，保全家人，少不得他先變成惡獸，而且還要作最兇的那一頭。

    只是不知被父親一手教養(yǎng)出來，同父親一樣風(fēng)骨的meimei，若知道他選擇這么一條路，會不會對他感到失望？

    不管怎么說，他也要守住家中這最后一片凈土。

    此時(shí)，陳寧遠(yuǎn)緩緩垂下頭，他眼底一片清明，眼神卻寒冷刺骨。

    文家分明是欺他陳家無人，才敢如此囂張放肆。

    文婆羞辱他父母，欺他meimei年少。文秀才卻視若無睹。

    陳寧遠(yuǎn)打定主意，要想辦法狠狠整治他們一番。

    這時(shí)，又聽文秀才說道：“不錯(cuò)，陳兄所作所為，光明正大。是我母親糊涂。寧寧，我跟你道歉?！?/br>
    陳寧寧冷哼道：“你認(rèn)錯(cuò)倒是很快。方才你娘罵我全家都是賊，你怎么不當(dāng)著街坊解釋清楚？那塊玉本來就是我陳寧寧的，當(dāng)初是你娘貪便宜，非要拿去作定禮。如今，你拿了玉還給原主。怎么原主就成了賊？就算有賊，你娘心生惡念，想把我的東西據(jù)為己有，她這才是生了賊心吧？”

    “……”這話就十分嚴(yán)重了。而且已然把兩家完全分開。

    偏偏文秀百口莫辯。

    陳寧寧又繼續(xù)說道：“你娘一心想讓你當(dāng)狀元，想盡辦法維持你的體面，生怕別人連累你。只是你可曾告訴過她，她這般胡亂行事，反而帶累了你的名聲。

    做官最講究官聲，就算你將來考上狀元，名聲毀了，也不可能有大好前程。古話有云，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文秀才你連你娘都看不好，怎么為官作宰？”

    文秀才聽了這話，如同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如今他才明白，寧寧句句帶淚，分明是為他著想。

    文婆子聽了這話，卻轉(zhuǎn)過味來。陳寧寧分明就是在挑撥他們母子的關(guān)系。

    一時(shí)氣不過，文婆子也不賴在地上裝死了，又爬起來，上前罵道：“你這小娘養(yǎng)的小雜種，敢詛咒我兒子當(dāng)不了官，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br>
    說著，她便沖上前，想要打人。

    這會兒，陳母早早被他們氣瘋了。見文婆要打她的女兒，一回身，便撿起了一塊兒磚，拿在手里，罵道：

    “你兒子才是狗娘養(yǎng)的狗東西。我看你這婆子敢動我姑娘一根手指試試？”

    文婆倒被陳母那母狼一般兇狠眼神震住了，一時(shí)也不敢上前鬧了。

    陳寧寧少不得又安撫母親一番，又對文婆子說道：“我如今也不想再同你胡攪蠻纏。你不是早就想要退婚嗎，我答應(yīng)就是。今日當(dāng)著街坊四鄰的面，也算有個(gè)見證。只是，有些事，我卻要同你兒子說個(gè)清楚明白?！?/br>
    文婆子一聽她答應(yīng)退婚，又高興起來。也顧不得其他，站在兒子身旁，就準(zhǔn)備幫腔。

    反倒是文秀才一臉慌亂，忙又說道：“不退親！寧寧，咱們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早就定下的親事，怎能說退就退呢？”

    更何況，他愛極了寧寧的嬌媚容貌，喜歡她平日里的溫婉大方。如今更加喜愛她身上的風(fēng)骨。

    在文秀才看來，恐怕只有寧寧才能做得起他的秀才娘子。若是錯(cuò)過了，恐怕今生再難遇見這般鮮活又可愛的女子了。

    可陳寧寧卻搖頭說道：“我爹是你蒙師，對你有授業(yè)之恩。我兄長視你為知己好友，對你也算有情有義。往日你家里周轉(zhuǎn)不急，學(xué)費(fèi)不繼，也是我爹我哥悄悄墊上，從不讓你難堪。

    如今我家最艱難的時(shí)候，你卻放任你娘打上門來胡鬧，絲毫沒有顧忌過我爹的顏面和清譽(yù)。如今看來，你文秀才是非不分，沒有男子擔(dān)當(dāng)，并非我的良人。

    你娘既然要退親，不如隨了她的心愿，把親事退了。往日里我家對你的恩情，就此不提也罷?！?/br>
    她還沒說完，便聽文婆子又嚷嚷道?！澳睦飦淼亩髑?？你說你爹幫我兒出學(xué)費(fèi)，可有證據(jù)？小小丫頭，紅口白牙亂說話，無非是想吞了我們那十兩定錢。告訴你，沒門，那十兩，你們不退也得退?！?/br>
    陳寧寧懶得看她，直接拿了一袋碎銀子給了母親，又說道：“娘，把十兩定錢給她吧。省得她撒潑胡鬧，丟人現(xiàn)眼。正好鄉(xiāng)親們都在場，也算是證人。她若以后再來，咱們也去告她?！?/br>
    陳母聽了這話，早已哭得不成樣子，拉著寧寧的手，又問道：“姑娘，你可想好了？今日若是退了這門親，往后你要如何自處？”

    陳寧寧卻說：“您和我爹辛辛苦苦養(yǎng)我長這么大。我陳寧寧不說好好回報(bào)，還要連累你們受委屈。實(shí)在罪該萬死。

    如今我立下誓言，寧愿絞了頭發(fā)，去廟里當(dāng)姑子，也不嫁他文家，讓您和我爹繼續(xù)受文婆子的氣?！?/br>
    陳母聞言，越發(fā)心如刀絞，卻也只能摟住女兒，又哭了一場。

    “閨女，到底委屈你了。”

    文婆子看著那鼓鼓囊囊一袋子銀子，又動了幾分心。

    她心道，莫不是陳寧寧這死丫頭當(dāng)真把玉賣了，看著怎么也得有五十兩。

    她也是扣縮慣了的人，眼皮子又淺，心思都放在三瓜兩棗上面。此時(shí)竟又動了心思，想著不如再從陳家詐些銀子來花。

    可惜陳家如今就是無底洞。再加上，陳寧寧這死丫頭兇起來，就跟看門狗似的。這般護(hù)著陳家，恐怕不會白便宜別人。

    再看看她那兒子，滿臉失魂落魄，口中還念叨著：“不能退婚，怎么能隨便退婚呢？寧寧你且放心，往后我會幫襯你家?！?/br>
    她兒子這么沒出息，可見是被陳寧寧那死丫頭捏拿住了。今兒是讓他偷拿家里的玉，明兒也能讓他拿其他東西，救濟(jì)陳家。

    長此以往，如何得了？

    這么一想，文婆便狠心說道：“既然說好了要退親，先把定錢還來，一文錢也不能少?！?/br>
    第8章 治病   哥哥的病，好了？

    此時(shí)，陳母恨毒了文婆子，心想著女兒不嫁他家也好。于是再也沒了顧及，二話不說，從袋子里摸了十兩的銀錠子，丟給文婆子。又說道：

    “如今定錢還你了，當(dāng)日我家給你家的糖、雞蛋、糧食、布料，我姑娘一年四季給你們母子做的衣裳，你們也該還了吧？”

    文婆子還想胡攪蠻纏，訕笑道：“吃進(jìn)肚里的東西，早就化成了糞；穿在身上的衣服，早就變作破布，又如何還你？”

    陳母待要開口反駁，左鄰右里先聽不下去了。其中就有個(gè)積年的老寡婦，姓馬，在村里最有名望，也最受人敬重。

    年輕時(shí)，馬寡婦也是個(gè)爆脾氣，差點(diǎn)拿柴刀砍死村中無賴，也是個(gè)豁得出去的主。

    如今再看陳寧寧，雖說不是老陳家親生的，卻孝順，明事理，有情有義。

    為了不讓她娘家受委屈，不惜壞了自己的婚事。這般性情，倒是得了馬寡婦的青眼。

    再加上，馬寡婦實(shí)在厭煩文婆子這般欺負(fù)人，便扯著嗓子說道：

    “吃了人家的東西，給吐出來；穿了人家的衣裳，就把皮扒下來。用了人家的東西，這會兒你說還不上，那就干脆全用銀子抵。

    說好的，退了婚事，跟人家討錢時(shí)，你撒潑打滾，能耐大了去了，可勁欺負(fù)人家男人爬不起來。這會兒子，人家跟你討東西，你還想誠心賴下不成？真當(dāng)咱們二牛村都是瞎子糊涂蟲了？

    文寡婦我勸你做事別太過，給你兒子留一二分顏面吧。虧你還是秀才娘，你再不給他積點(diǎn)德，仔細(xì)你兒十幾二十年也考不上舉人。你作孽作的。”

    這話實(shí)在太狠，句句都往文婆子軟肋上戳。一時(shí)間，她也惱了，便想回嗆馬老太幾句?？烧驹谝慌缘那狡艆s開口說道：

    “當(dāng)日里，陳家給你送訂禮，咱們可都是親眼看見了，大包小包沒少拿。咱們都是見證人。就沒見過文婆子你這么亂來的。親家一出事，你就不要人家姑娘了，還到處找事，抹黑人家。如今還想貪下人家的訂禮，有臉沒臉了？以后還想不想讓你兒子在村里做人了？沒了名聲，就算考了秀才也白搭?！?/br>
    這也正合了陳寧寧方才說的話。

    這時(shí)，其他人也紛紛站出來，指責(zé)起文婆子來，還說這事若是鬧到村長那里，大家都給陳家做證去。

    一時(shí)間文婆百口莫辯，待要狠下心腸，直接走人。文秀才卻從口袋里翻出二兩銀子，恭恭敬敬交到陳母手中，又說道：

    “師母且放心，欠下那些定禮，我的學(xué)費(fèi)，趕考時(shí)陳兄幫襯我的，我都會一一還上?！?/br>
    說著，他又沖著陳母深鞠了一躬，又看了陳寧寧一眼，便轉(zhuǎn)身離去。

    曾經(jīng)他一心想著母親青春守寡，含辛茹苦把他養(yǎng)大成人，實(shí)在太過不易。便發(fā)誓要好好孝順母親。

    卻不曾想，他對母親百依百順，同時(shí)也對母親的過錯(cuò)視而不見，甚至是縱容了她。這才使得母親膽子越來越大，越發(fā)為所欲為。

    直到今日聽了寧寧的那一番話，文秀才如遭棒喝，這才察覺到他做錯(cuò)了，而且錯(cuò)得離譜。

    母親再這樣胡鬧下去，不止會毀了他的親事，毀了他的人生，也會傷及無辜的人。

    想到這些，文秀才心中越發(fā)痛苦難忍。偏偏文婆子還在后面喊道：

    “慶兒，你欠他家什么了？何必對他們這樣低三下四的?！?/br>
    文秀才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深深看向他母親：“陳先生給了我前程，教我念書。娘，做人不能這般刻薄寡恩。倘若世上之人都是只看眼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若將來我們一家落魄之時(shí)，有誰還會伸出援手？”

    文婆子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由她兒子把她拉走。

    這時(shí)陳寧寧又突然開口說道：“文秀才，記得把庚貼和婚書還回來?！?/br>
    文秀才又回頭看向她，一臉欲言又止，終究在那姑娘淡泊如水地注視下，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是他眼圈卻紅了。

    陳寧寧從他那兒得了準(zhǔn)話，便連忙對母親說道：“娘，我們請來大夫了，趕快回去給我爹看看?！?/br>
    陳母卻拉著她手，哭道：“你這是糟了什么罪？頭上的傷都沒好，怎么手上又傷了。留下傷疤，又要如何是好？”

    陳寧寧也顧不得其他，一邊帶著母親往院子里走去，一邊安撫道：“等會讓我大夫幫我也看看，拿些傷藥涂就是了。這位大夫醫(yī)術(shù)好得很，咱們也算是沾了貴人的光，如今就要轉(zhuǎn)運(yùn)了?！?/br>
    這時(shí)，陳寧信又連忙請了那位老大夫進(jìn)院來。他本來也想請一路護(hù)送他們的劉來福，一起進(jìn)院中喝茶休息。

    劉來福卻客氣地說道：“既然幾位安然到家，劉某的任務(wù)也算完成了，此次就不登門打攪了。我們爺還等著我回去復(fù)命呢。”

    沒辦法，陳寧信只得客客氣氣地送他離開。

    陳寧信這才想起了兄長來。一回頭，就被塞了個(gè)包袱。

    想到這包袱里面的銀票，他頓時(shí)便是一慌，又把包袱攥得緊些。

    這才忍不住問道：“大哥，你又要去哪里？等會兒大夫也要幫你看病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