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茍且
夜行軍,沒有整齊的隊列,也沒有動用太多照明設(shè)備。 小隊沒有走公路,他們在山嶺和原野之間行進,搜索剿殺大尖,同時試著找尋那些散落在荒僻處的高原居民。 遠近有山,不少,但是都不高。白天看,大多都光禿禿的露出土色,或只有少量的植被覆蓋,在夜色下看,就只有一個個隱約的輪廓。 水也不難找。雖然它們多數(shù)隱沒在草叢里,但是會在空曠的原野上,主動低聲地引導(dǎo)你,或你跟著動物的足跡也能找到。 一路上,草深草淺,在黑暗里看起來都差不太多。已經(jīng)完全入夜了,因為是月初,月亮不大,多虧高原夜空橫亙的星河明亮。 這樣的環(huán)境下,很容易迷路。在一條畜牧飲水的溪流邊,勞簡站住了,轉(zhuǎn)身招呼隊員們就地休息。 他在一塊牧民綁過馬匹韁繩的石頭上坐下來,從包里取出地圖,摸手電筒的時候,順手又仔細摸了摸包底那三塊金屬塊,嘴角笑起來,有些得意。 1777之前已經(jīng)遭遇了三次戰(zhàn)斗,遇到的都是黑甲大尖。戰(zhàn)斗進行得相對輕松,雖然有傷員出現(xiàn),但也都是輕傷。 1777小隊不弱的。 哪怕沒有韓青禹、銹妹和吳恤三個在,這支當(dāng)初精挑細選的隊伍也擁有大約四個普通小隊隊長級的人物,再至少六個能站主陣鋒位的強手。 其中就包括現(xiàn)在的賀堂堂。 賀堂堂本身資質(zhì)是b 的融合度,天生戰(zhàn)士的性格里,多一份陰狠。平時實戰(zhàn)訓(xùn)練和戰(zhàn)斗技巧學(xué)習(xí)的對象是三個年輕的頂級,又被韓青禹拿源能塊一直喂著,給他頂級武器…… 到這次,那仨都不在,小隊沒有了第三陣,賀堂堂突然被歸入一陣重用,臨時擔(dān)綱主戰(zhàn)鋒位,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戰(zhàn)力,已經(jīng)有些令人震驚、側(cè)目。 “勞隊,我跟你商量個事唄?” 勞簡看了一會兒地圖,賀堂堂殷勤地在旁邊幫他打手電筒,等到勞隊開始把地圖收起來,他才突然開口說。 “嗯?”勞簡轉(zhuǎn)頭看看他,“你說。” “那什么,你那個一陣的主戰(zhàn)鋒位,以后就一直讓給我吧?”賀堂堂接著解釋說:“我以后還跟著青子他們訓(xùn)練,但是過來跟一陣戰(zhàn)斗,之前在三陣,在青子他們身邊,我有點太安逸了?!?/br> “呵呵,你大爺?shù)?,想得倒美!”勞簡鄙夷了一句,說:“臨時給你耍幾天,你就想把我踢下去了?!別忘了老子是你隊長,一陣主戰(zhàn)鋒位,大尖的正面……永遠是我的?!?/br> 說著他低頭咳嗽了幾聲。 “其實勞隊你現(xiàn)在……”賀堂堂想說其實現(xiàn)在勞隊你未必能砍得過我……這個未必加上去,已經(jīng)是很氣的說法了。 勞簡眼睛一瞪,“你說什么?!” “我說關(guān)鍵你得指揮啊,勞隊,萬一你有點什么損傷,咱這主心骨可就沒了……我是這個意思?!?/br> 賀堂堂連忙狗腿地解釋,怕勞簡一生氣,現(xiàn)場直接把這次的主戰(zhàn)鋒位給他剝奪了。 在旁邊坐著的幾個老隊員都低聲笑起來。 笑聲在蒼茫原野,夜幕之下朝隊尾蔓延。 劉世亨坐到這次隨隊的于軍醫(yī)身邊,把右手臂橫向一道咧開的傷口露出來,說:“于哥,我這個傷口,真不用再處理一下?。俊?/br> 于軍醫(yī)看一眼,自信說:“不用,止血了就行?!?/br> “那它不會感染吧?畢竟大尖的柱劍……” “大尖的柱劍要是能給你劃出這么小,這么淺的傷口來,等下一陣,我就上去拿針管戳死它?!庇谲娽t(yī)笑了一下,湊近小聲說:“自己摔倒被石頭劃的吧?你大爺?shù)?,咱這次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呢,你給我省點藥?!?/br> “哈,也是……那行嘞?!眲⑹篮嗟挂膊粚擂?,應(yīng)聲同時笑起來,只是感覺上,似乎有些低落。 是啊,還不知道要繼續(xù)往前走多久,要再打幾次,也不知道會突然遇見什么。低頭坐著,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胡亂扒拉。 劉世亨心情灰暗,他猜想自己可能永遠沒辦法融入這支隊伍了。 用之前溫繼飛打趣的話說:世亨少爺就像是看一直都站在場外,在一個完全觀的視角,看著我們這些人打死打活,開心郁悶。他就只專心數(shù)著,一次次,活下來了就好。 劉世亨在尼泊爾逃跑過,回過家,后來又自己回來了。這其中是有不愿意拖累韓青禹他們的成分,但是不可否認還有一點很重要,是他知道以蔚藍的實力,自己一旦被舉報上去,最終不可能真的跑掉。 他也試過去努力,但是每次最后都失敗了。劉世亨始終想不出任何一個,自己必須去戰(zhàn)斗的理由,他不強,他懦弱,蔚藍也不缺他一個……就算人類真的會滅亡,你們先讓本少爺回去享受夠了生活再死不行嗎? 他寧愿等待一場人類集體的絕望。最好到時候呼啦一下,就干脆地死掉,那樣至少不用去想,不用去逃,更不用像這樣,一次次掙扎和面對。 這次,1777的隊伍里沒有青子,沒有銹妹、吳恤,就連溫繼飛都不在,賀堂堂又滿腦子只知道砍砍砍……劉世亨怕會出事,他覺得會出事,變得很不安,越走越不安。 黑暗中隊伍里有人在低聲說笑,有人閉目小憩,有人在喝水,補充食物。嚓嚓的腳步聲,從隊尾一直到勞簡面前。 “勞隊,我突然覺得現(xiàn)在情況好像不太對啊?!眲⑹篮嗾咀≌f。 勞簡抬頭,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咱們是昨天上午從大部隊分離出來的,對吧?剛開始,還能偶爾遇見幾個同方向的小隊,漸漸就沒了,只剩咱們還一直在朝南走。”劉世亨說:“很可能,現(xiàn)在咱們周邊方圓幾十里,都沒有別的小隊了……他們沒準(zhǔn)已經(jīng)改變方向了,甚至可能回頭了……咱也回頭吧?勞隊。” “不管哪個方向,這次每個小隊都是這樣分散出來搜索的,你個傻子,瞎分析個鳥。放心吧,在普藍那邊有隊伍的?!眲诤啽M量不去戳穿劉世亨的真實想法。 雖然因為工兵簡易基站的建設(shè)沒能跟上來,通訊是有些困難,時斷時續(xù),但是今晚入夜前,他剛接到了指揮部通過拒絕者發(fā)布的指令,目標(biāo)普藍,繼續(xù)前進。 雖然那里的居民,之前已經(jīng)整體跟隨華系亞正規(guī)軍撤離了,但是在匆忙之下,在山區(qū)分散的地方,難免會有疏漏。 而且大尖也不會因為你沒人了,就不在那里降落。 劉世亨建議的合理性就這樣丟失了,他變得有些焦躁,“那要是突然遇到泛藍大尖呢?!如果兩具泛藍……咱們怎么打?!送死嗎?” “那樣打不過可以先撤的,這次咱們陳軍團長到喜朗峰加入指揮了,下的不是死命令?!?/br> 勞簡說著起身,靠近然后抬手拍了拍劉世亨肩膀。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樣孤獨的行軍確實會給人比平常更大的恐慌感,勞簡了解劉世亨,試著想安撫一下他的情緒。 “可是勞隊,我真的不想再往前走了,我不走了。”并不是激烈的語氣,但是劉世亨的情緒,其實一下崩潰了。 扭頭看了一眼前方無盡漆黑的原野,他轉(zhuǎn)回的目光恐慌,小聲哽咽著說:“青子他們一個都不在,我真的不想再走了。不然咱們先停下來,等等他們?。克麄円欢〞襾淼??!?/br> 勞簡看著他,搖了搖頭,“按你這么說,蔚藍所有沒有頂級隊員的小隊,是不是都應(yīng)該逃避?!” 他的聲音依然不大,但是語氣,冷靜里的冷冽,已經(jīng)有點上來了。 “好了,世亨。你估計是累了,傷口愈合確實會發(fā)燒的,快抓緊時間休息一下?!迸聞⑹篮嘣僬f下去會動搖軍心,把勞隊和老隊員們?nèi)羌绷?,賀堂堂上前攬住他肩膀,手臂默默用力,硬把他拖到一邊按著坐下。 然后給了根煙,幫他點上。 ………… 又兩個小時的行軍后,天空下了一次陣雨。等1777找到避雨的地方,雨停了,勞簡想了想,干脆讓大家就地睡一會兒,補充睡眠。 預(yù)定一共就三個小時睡眠時間,除去放哨的兩個外,疲憊的隊員們幾乎全都第一時間入睡。 劉世亨依然在隊尾,身邊的賀堂堂已經(jīng)在打呼了,他完全睡不著。 為免太過恐懼,劉世亨特意讓自己回想了一會兒在港城娛樂城的幾個老相好……可惜思緒依然時不時就從綺麗的畫面,一下子蹦回到現(xiàn)實。 “去尼瑪?shù)陌伞懒?,會死的啊?!碧а?,看著外面的天空,劉世亨小聲嘀咕了一句?/br> 這一句話無聲消散在漆黑的荒原,但是兩秒后,它開始回響在劉世亨自己腦海里,跟打了一聲雷似的,余音滾滾。 “去戰(zhàn)斗會死,逃跑也會死……那如果我既逃跑,又死了呢?!是讓他們以為我跑出去死了?!?/br> “我不回家,反正我有錢,還有以前的賬戶,我到哪不能生存?” “等躲個十年八年的,要么跟全世界一起沒了,要么大尖砍完了,蔚藍也沒了。就算都不是,到時候青子至少也是上將了吧?” “這高原這么大,它太復(fù)雜了,這次參戰(zhàn)的隊伍也很復(fù)雜,每天那么多犧牲和意外……” 劉世亨這么想著,想著……心臟砰砰地跳起來。 “后方的大尖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從哪不能出去???”就地回頭,就算是一個人,劉世亨也自信能走出去,因為一直盼望青子他們能來,他一路過來,都做著標(biāo)記呢。 “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對不起,大家。對不起,青子,瘟雞、堂堂……” 沒有時間去想更多了,劉世亨故意弄了點動靜出來,拿水喝,同時把身上的存折分出來三本,每本兩百萬,塞進賀堂堂的背包里。反正密碼他們都知道。 這樣,又躺下來等待了一會兒,確認沒有人注意他,劉世亨默默爬向一旁,爬進草叢。 從山坡正面一直爬到山背……他開啟裝置開始奔跑。 瘋狂地奔跑。 身后呼呼的風(fēng)聲在追著他。 他跑了挺遠,繞進另一座山背。只要再從這里繞過去,他就可以回歸標(biāo)記路線返回,然后尋找機會制造逃跑后死亡的假象,再脫離戰(zhàn)場。 軍情重要,勞隊他們肯定不會來追我…… “我去你嘛的?!币粋€高大的身影,或者說負刀的輪廓,站在山谷隘口高處等他,說:“我去你嘛的,劉世亨?!?/br> “……堂堂?”劉世亨停下來,身體僵在那里,訕笑說:“你早發(fā)現(xiàn)了啊?” “你說呢?”賀堂堂發(fā)現(xiàn)了,在劉世亨背景還在坡上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他沒有當(dāng)場叫破,而是追出來這么遠……是因為他如果當(dāng)時直接叫破,劉世亨就確定是逃兵了,等待他的就是軍法。 “跟我回去,就當(dāng)咱倆出來尿尿聊天了?!彼行阑鸬亟又f道。 劉世亨沒動,“我不?!?/br> 鏗,賀堂堂抽刀。 “不用嚇唬我,你下不了手的……我也不會跟你回去?!眲⑹篮嗾f。 “呵呵”,賀堂堂笑一下,說:“不砍你,打暈就好了,我扛你回去?!?/br> 說著,他拎刀走過來,手腕一轉(zhuǎn)翻到刀面。 “……”劉世亨看著他走到面前,先笑起來……突然變成哭,齜牙咧嘴,五官互相擠著,哭得很丑,像一條蟲子,“你留我干嘛?。磕惆盐伊粝聛?,有什么用嗎????” 賀堂堂愣住一下。因為確實是沒什么用啊。 “我留在蔚藍真的沒用啊,真的沒用。要不是遇到青子,像我這種廢物垃圾就是炮灰,炮灰你懂嗎?唰,揮一下就沒了,早就沒了……要是在別的小隊,我也早該因為臨陣退縮,被軍法從事了?!?/br> 賀堂堂還是沒吱聲。 劉世亨顧自繼續(xù)說:“我要是青子,吳恤……” “你是也沒用,給你他們的天分也沒用,因為他們天賦再好,也是一次次用命在拼?!辟R堂堂的語氣篤定,說:“你怎么不想想瘟雞呢?” 劉世亨沉默了一下,“是,我服瘟雞……可是我就不是他啊,不行嗎?我就是怕死,不行嗎?你們難道不是一直都知道?青子不知道嗎?” “知道,可是青子也沒嫌棄過你?!?/br> “是。所以我除了被照顧,浪費青子源能塊,我什么都沒干……所以你們非留下我干嘛?這次的情況特殊,我跑又不會牽連誰……所以你別告訴他們啊,別告訴青子,別告訴瘟雞……” 賀堂堂眉頭皺起來,思索著。 “你讓我走吧,堂堂。就當(dāng)我死了,就當(dāng)你們本來就沒有我這個兄弟。”劉世亨雙膝一軟,“我求你了,堂堂,我求你?!?/br> 賀堂堂避開了,閃到一旁。 劉世亨跪在地上哭泣。 突然,他感覺背后有動靜。“吭啷”,他的死鐵戰(zhàn)刀被賀堂堂拔出來了,而后插在他面前的地上。 這把刀是劉世亨的,但是它曾經(jīng)被張道安借走過,砍過大尖,不止一具。張道安犧牲的時候,手里還握著它。 “離開戰(zhàn)場錢,記得把這把刀,留在有蔚藍戰(zhàn)友能看到的地方?!辟R堂堂把所有邏輯捋了一遍……做了決定,最后背著身問:“你自己能出去?” 正握了刀往前走的劉世亨,猛地整個人僵住一下。 “嗯。”他點頭。 賀堂堂不再說話了,也沒有轉(zhuǎn)身道別。 劉世亨也不敢回頭,一直到他離開山谷,找到自己留下的標(biāo)記,獨自走進荒原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