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徹底暗下來。

    令嘉一動不動站在二樓拐角的黑暗中，沒有繼續(xù)朝前走。

    剛剛隱秘的悸動、欣喜……都在一瞬間被沖擊清醒，揮發(fā)得蕩然無存。

    原來在有的人眼里，愛和婚姻是能分開的。

    哪怕他愿意乘十幾個小時飛機趕來見她一面，也不影響他轉(zhuǎn)頭面不改色和旁人商議聯(lián)姻對象，將自己的婚姻當做一樁生意。

    令嘉穿著拖鞋就跑出來，站久了，九月晚上的冷空氣順著腳踝往上爬，雙腿又僵又麻。

    她木然轉(zhuǎn)身往回走，直到光亮重新回到視線，才找回一些神志，套了件大衣把自己裹上，坐回沙發(fā)里，到底沒忍住打開手機，翻到外網(wǎng)搜索了剛剛出現(xiàn)在兩人口中的關鍵詞。

    他們口中的愛拉，不僅是詹姆士唯一的孫女，也是倫敦社交名媛，集美貌與財富于一身，光個人名下資產(chǎn)就多達十八億英鎊，權(quán)衡一下，恐怕只要是個男人都很難拒絕這樣的結(jié)婚對象。

    很快，令嘉從英國八卦小報《每日郵報》里，扒拉出了一堆報道愛拉歷任男友和緋聞男友的娛樂報道。

    其中提到傅承致名字的就有兩條，他和愛拉是牛津校友，兩人在校時還一起辦過畫展，媒體的采訪中，愛拉一直對她這個在金融界名聲不大好的舊日同學贊不絕口。

    她甚至還從報道的蛛絲馬跡里，排查出了傅承致大學快畢業(yè)時交往過的女朋友，一個叫伊芙的女孩。

    據(jù)說他畢業(yè)進到合宜第一件事就是收購了伊芙的家族企業(yè)，不到三個月完成破產(chǎn)清算，變賣工廠遣散員工，從中賺了六億英鎊差價。

    娛樂報道僅用幾行輕描淡寫簡述完一家企業(yè)的命運，令嘉卻無法克制自己深深沉浸在這種恐懼中。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寶恒也是同樣的命運。

    兩家企業(yè)的差別就在于，傅承致因為對她心血來潮的喜歡，對寶恒留了情面。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慶幸，至少她讓外界口中嗜血精明的銀行家一改往日作風，沒有趕盡殺絕，反而出錢出力，小意溫柔。

    令嘉相信他說的喜歡是實話，若非喜歡，誰也不能從惡龍嘴巴里摳出rou來。

    但就算如此，無論他喜歡的程度有多深，也永遠不可能和她結(jié)婚。

    他們這類人對人生早已經(jīng)有了精準苛刻的規(guī)劃，他的一切行為活動，一切人際關系的保持，所有事情的出發(fā)和落腳點，只是為了完成資本增殖，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

    等到他結(jié)婚了，她又算什么人呢？

    令嘉也絕對無法接受，一個人生所有決定都只從投資者角度出發(fā)的愛人。

    就算沒有之望隔在中間，他們也天生就是不匹配的。

    —

    人太瘦了以后，會變得對溫度更敏感，令嘉都把取暖系統(tǒng)打開了，也還是冷得牙齒輕顫。

    把一個個網(wǎng)頁關掉，時間馬上要過十二點了，令嘉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好笑。

    她連自己的八卦都沒有搜索過，卻為了一個討人厭的大混蛋，浪費時間地毯式地排查他的緋聞，搜索他過去的人生。

    按下手機熄屏鍵，令嘉腦子天馬行空混亂整晚，終于鄭重作出一個決定。

    她翻開手機列表，開始翻找肖瑜的電話號碼。

    第72章 chapter 72

    《你可真會說》這一季已經(jīng)收官, 肖瑜目前沒有返回英國，還呆在s市。

    前兩天他們共同認識的朋友過生日，令嘉還在朋友圈點贊了兩人的慶生合影, 她當時因為日程排得太緊實在騰不出時間，只能讓曉桐幫自己寄了生日禮物。

    考慮到時間快過十二點了，令嘉沒有直接打電話，只發(fā)送短信，向?qū)Ψ秸髟兊诙焓欠裼锌找娒妗?/br>
    肖瑜還沒睡，消息很快回過來。

    聊過幾句之后, 他們約定了見面的地點和時間。臨睡前, 令嘉把手里的債務和資產(chǎn)又捋了一遍。

    沒錯，她想借錢。

    肖瑜當初第一次提出要借錢給她時, 她其實很短暫地動心了一下，但最終按下了念頭。

    主要原因是她當時已經(jīng)從傅承致的豪宅里搬出來，人既然答應了和她做普通朋友, 這筆錢欠誰都是欠，令嘉也就沒有再橫生波折。這幾個月來, 肖瑜也重新提起過話茬，但令嘉還是猶豫沒有給出答復。

    但現(xiàn)在的情況不同了，她已經(jīng)明白自己依賴傅承致, 在意他的所為，被他牽動情緒。

    她沒辦法憑空抹消這份已經(jīng)存在的感情，畢竟喜歡不是執(zhí)行程序，撤銷只需要ctrl z, 可再發(fā)展下去, 這也注定是一段不會有結(jié)果的戀愛。

    伊芙的家族企業(yè)尚不能滿足傅承致的胃口, 就算令家還沒破產(chǎn), 寶恒的體積在這些龐然大物眼中，也跟一粒隨風便能揚起的沙差不多輕重，更遑論她現(xiàn)在除了債務一無所有，唯一能得出的結(jié)論是：和傅承致在一起，她沒有任何籌碼能保障自己的未來。

    所以，她得還債。

    只有還清欠傅承致所有的債務，她才能坦然說出讓他從自己的生活里消失，到時候，不管他找愛拉還是讓伊芙結(jié)婚生子，都和她沒關系了。

    令嘉清楚自己此刻的行為，帶著三分怨懟和兩分賭氣，只有一半是理智。

    可爸爸辛苦把她培養(yǎng)這么大，教她做個高尚的人，不是讓她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低下頭顱，為人恥笑的。

    不想沈之望母親那樣的悲劇再發(fā)生，她起碼得先和傅承致拉開距離，從根源上斬斷她們之間所有的聯(lián)系。

    保險柜里一沓文件，令嘉加減乘除算了半天。

    她手里百分之三的寶恒股份目前估值約在四千萬左右，上市后應該還會漲，雖然還不清楚具體會增值多少，但比起肖瑜第一次跟她提借錢時，總算是多了一份拿得出手的抵押，加上她目前的事業(yè)差不多算踏入正軌，這份債務給她帶來的壓迫感已經(jīng)不再像當初那么強烈。

    —

    第二天的廣告拍攝十點鐘開始，令嘉一早就出了門，提前抵達咖啡廳。

    不愿占肖瑜便宜，令嘉出發(fā)前，特意又跟朋友打聽了一遍，確認他的基金年化率是百分之八，肖瑜確實沒有撒謊，這才放下心來。

    她還叫上了陳東禾，讓特助幫忙草擬合同，經(jīng)傅承致一次，她不想再欠任何人還不起的人情債。

    肖瑜到店里時，看見令嘉拿出齊全的股權(quán)證明和抵押合同，十分錯愕。

    “這么嚴肅嗎？”他開玩笑。

    令嘉點頭，“借這么大一筆錢，就算學長你肯放心，我也應該把該給的抵押給你的?！?/br>
    肖瑜翻了兩頁便停下動作，抬頭看她。

    “令嘉，我其實特別好奇，你為什么突然改變了主意？是他要的利息太高了？”

    令嘉搖頭，攪動咖啡的動作停下。

    “要是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錢衡量，那一切應該會變得簡單許多?！?/br>
    她不愿多談，肖瑜也沒追問下去，但寥寥幾句話的信息，已經(jīng)足夠他判定，從前在后臺見過的那個男人，跟令嘉確實有了很深的感情糾葛。

    令嘉之前猶猶豫豫，也許就是因為這段感情還有回旋余地。

    不知道中間發(fā)生了什么，她現(xiàn)在終于下定決心斬斷這段關系，接受他的方案。

    一億五千萬在一個禮拜后到賬，加上之前的三千四百萬，令嘉一起匯入傅承致的賬戶。

    沒等她打電話通知，傅承致當夜就從倫敦飛過來，氣勢洶洶在凌晨三點敲響她的住所大門。

    頭天晚上工作到十二點，連妙和曉桐來不及趕回公司宿舍，就近住在了令嘉的公寓客房。

    曉桐的房間離門口更近一些，凌晨聽到門響，還以為到點了，一咕嚕爬起來，套上外套踩著拖鞋就去給周伍開門，萬萬沒料，貓眼里看出去竟然是個英俊絕倫、貴氣逼人的大帥哥！

    再一看墻上的掛鐘，凌晨三點，揉揉眼睛，她也沒有在做夢。

    這氣質(zhì)沒有第二份，都不用猜，她立刻就把連妙平時說的傅先生，和眼前的男人聯(lián)系到一塊兒了。

    妙姐說傅先生耐性一般，不好惹，但沒說過傅先生要是半夜來敲門，她到底是開還是不開。

    第73章 chapter 73

    曉桐的睡意在帥哥的美顏暴擊中清醒。

    捂著貓眼, 六神無主站了兩秒，湊上看一眼，走廊聲控燈底下, 男人身后跟著的幾個外籍彪形大漢看上去就很好惹。

    還在猶豫到底要要開門，連妙也披著衣服出來, 問她：“誰呀？”

    曉桐小跑到上司身邊，“好像就是妙姐跟我說過的那位傅先生……都凌晨三點了，知道這個時候來干嘛?！?/br>
    連妙湊近看了一眼, 回頭扣緊外套衣扣, 吩咐, “趕緊去叫醒令嘉，這主兒估計是從機場直接過來的?！?/br>
    以傅承致的禮貌，他可能犯這種低級的社交失誤, 萬里迢迢從英國趕回來, 在凌晨三點按響令嘉的門鈴, 除非特別要緊的大事, 否則連妙想不到其他解釋。

    入睡前，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會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凌晨三點六分, 連妙和曉桐睡衣外面只胡亂套了外衣，和幾個外籍保鏢一起被清理到公寓門外, 受著深夜的涼風, 大眼瞪小眼。

    公寓隔音做得太好，隱約能聽見里頭一些響動, 卻聽不清談話內(nèi)容。

    回想剛剛和傅先生擦肩而過那一瞬，曉桐還心有余悸。盡管對方的眼神自始至終沒落到過她這邊，但只瞧那張高貴冷峻的側(cè)臉以及男人周身溢出的凝重到幾近能呼吸的低氣壓，就知道, 這大可能是一場心平氣和的談話。

    她小聲擔憂發(fā)問，“妙姐，我們把小嘉一個人留在里面沒事嗎？”

    “進去就是你有事了?！?/br>
    回答言簡意賅。

    曉桐欲言止，連妙撇她一眼，“放心吧，傅先生再壞，卻不會對令嘉壞，對旁人再嚴苛，到了令嘉那兒也是寬容大度的，跟她再久些就知道了，傅先生有時候就像紙老虎、大家都怕他，但我估計令嘉是不怕的。”

    連妙說的錯，令嘉并不害怕，也沒有措手及的慌亂。

    此刻，她和傅承致隔著一張茶幾，相對而坐，規(guī)規(guī)矩矩并著腿，抬眸朝他看過去。

    錢匯到對方賬戶后，她就一直在組織語言，怎么一次性了結(jié)這段關系，現(xiàn)在傅承致突然從倫敦飛回來，令嘉甚至還有種松口氣之后，可以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個點我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

    談話開始，男人面上沒有表情，但比起剛進門時候生人勿進的模樣，顯然克制許多，緊繃的唇角顯示他在極力忍耐自己的怒氣。

    “給我一個解釋，令嘉?！?/br>
    傅承致不是個容易把情緒外泄的人，但這一次，他是真實在怒氣中感受到了氣餒和失望。這種情緒十分陌生，精明的銀行家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人付出十萬分真心卻被踐踏而出現(xiàn)的應激反應，收到令嘉還清欠款消息的那瞬間，他像是被人往后腦狠敲了一記悶棍，腦子嗡嗡半晌，他將所有行程延后，直接做出飛來s市的決定。

    十幾個小時的航程沒能令他消氣冷靜，怒氣和挫敗反而越演越烈。

    傅承致百思得其解，究竟哪一步出了差錯，在所有事情都開始往好的方向行進時，一切聲不響回到原點，他一刻也等下去，想要立刻得到令嘉的解釋，撫平他生平僅有的安焦慮。

    “看來已經(jīng)到賬了啊，”

    令嘉沉吟點頭，她的唇角甚至還略微帶著近乎輕松的笑意，“把還款協(xié)議帶來了沒有，協(xié)議還給我，我們之間的債務關系就徹底結(jié)束了?！?/br>
    傅承致聽不下去，他突然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