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禾承諾的聲音肅穆。

    凌晨f市的街頭，空蕩得令人絕望。

    令嘉在手機上打了車，對方趕來卻要十五分鐘。她從未覺得人生有哪一個十五分鐘過得這樣慢，熱風(fēng)guntang吹到臉上，盯著表盤上的時間流逝，恨不得插翅膀飛回s市去，最后實在等不了，一口氣跑出影視城的街區(qū)，在主干道上攔了一輛已經(jīng)要回家的出租。

    她拿出包里所有的現(xiàn)金，五六張百元鈔票一股腦塞進駕駛座。

    “去機場！”

    所有的事情做完，甩上車門，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顫。

    出來得匆忙，都沒有和隔壁睡下的連妙打招呼，她仰頭閉眼靠著座位冷靜了兩分鐘，等手顫得沒那么厲害了，才在信息框里簡單編輯了爸爸突發(fā)腦溢血，她回s市的消息。

    連妙明天一早醒來應(yīng)該會看見。

    劇組還有一個禮拜開機，但令嘉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突然明白了今晚的心神不寧從何而來，那大抵就是父女連心，她只能一萬遍在內(nèi)心祈禱，求上天讓爸爸再幸運一次，從死神手里逃生。他這輩子遺憾的事情實在太多，她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跟他傾訴，后悔沒有在離開s市那天晚上，吻一吻他的臉。

    飛機在s市落地后，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

    夜間航班還沒坐滿一半，令嘉快出機場時，卻還是被人認(rèn)了出來。

    先是有人試探地叫了她一聲，見令嘉沒應(yīng)，越走越快，便又放大聲音喊了一句。

    這下大廳里的人都聽見了，掏出手機，隱隱朝她聚攏圍。

    第62章 chapter 62

    圍上來的人群里未必所有人都認(rèn)識令嘉, 但偏偏群眾就是有從眾心理，一個人朝前邁一步，其他人便也往前跟。

    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 跟以往不一樣的是，令嘉這次既沒有工作人員跟在身邊，也沒有幫忙隔開人群的助理。

    旁人的手機幾乎要懟到她臉上拍照, 她只能壓低帽子, 奮力試圖擺脫擠上來的人群。

    人越擠越多, 最后還是機場的保安幫忙疏散攔了一下, 才得以脫身。

    耽誤幾分鐘, 令嘉心里焦急得快起火，一口氣跑到機場外攔了出租車。

    才報了醫(yī)院地址，包里的手機又一次響起來。

    來電顯示是陳東禾。

    此時距離搶救已經(jīng)過去三個小時, 令嘉的喘息和心跳都還沒從剛才的劇烈奔跑中平復(fù), 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已經(jīng)襲上心頭。

    接通電話, 陳東禾先問了她到哪兒，聽見令嘉已經(jīng)上了車，才輕聲道, “大小姐, 你可能需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br>
    令嘉的聲音僵硬得完全失去了起伏。

    “我知道, 你說。”

    “ct片子里顯示，董事長的顱內(nèi)大半都是血, 一邊瞳孔在剛剛已經(jīng)擴散，醫(yī)生說他的身體條件并不適合手術(shù), 建議轉(zhuǎn)入icu保守治療。”

    令嘉對醫(yī)學(xué)的了解再匱乏, 也能聽懂潛臺詞。

    瞳孔擴散, 這樣的情況轉(zhuǎn)入icu, 差不多約等于已經(jīng)宣布放棄治療。

    “如果我堅持手術(shù)呢？”

    令嘉問。

    陳東禾的聲音低下來。

    “我問了好幾位醫(yī)生的建議，他們都認(rèn)為，開顱手術(shù)之后，最好的狀況是變成植物人?！?/br>
    上飛機前的一線希望，就這樣徹底破滅。

    黎明前城市的清潔工開始打掃街道，窗外風(fēng)景飛逝，令嘉內(nèi)心卻空曠茫然得厲害，她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渾渾噩噩下了車，渾渾噩噩走到icu病房外，她隔著玻璃注視在那里安靜躺著的父親。

    男人在深度昏迷中，帶著呼吸機，臉上沒有痛苦，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陳東禾和她講述剛剛過去幾個小時發(fā)生的事情。

    令嘉恍若未聞，她一動不動盯著那里，突然輕聲開口，“腦溢血會感覺痛苦嗎？”

    “不會?！标悥|禾語氣肯定安慰她，“醫(yī)生說，到這樣的程度沒有知覺，不會痛苦?！?/br>
    令嘉在走廊的長椅上坐到六點鐘，連妙醒來看見了她的短信。

    “我在買今天上午的機票，周伍一會兒就能到醫(yī)院，他會跟劇組商量延后進組時間，工作的事情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好好照顧伯父……堅強一點，令嘉。”

    比起上一次面臨巨變，令嘉覺得自己這一次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足夠堅強，只是不幸運的選項卻并不會因為她堅強與否而出現(xiàn)變量。

    到了第三天晚上，令父在icu的狀況急轉(zhuǎn)直下，發(fā)生室顫。

    臨終搶救無效，人沒能撐過當(dāng)晚十二點。

    令嘉從前聽人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母親生她的時候就不在了，如今，父親的生命像燭火一樣在她眼前熄滅，生命最后的幾天他一直在深度昏迷中，甚至沒能給她留下一句像樣的遺言。

    葬禮還沒辦，周伍和連妙幫著跑前跑后。

    火化完遺體當(dāng)晚，一個沒顧上，突然發(fā)現(xiàn)令嘉找不著人了。

    電話打不通，找遍酒店和療養(yǎng)院都不見人影。

    偏偏令嘉還是個藝人，這事不能大張旗鼓搜尋。

    “不會想不開吧？”

    連妙都急瘋了，“我就說看她這些天冷靜得不正常，她要是哭一場倒也還好，就這么不見了……”

    周伍這個壯漢都急出了一頭冷汗，車子陷入擁堵的車流里，他焦急地敲著方向盤。

    “你再好好想想，還有哪些她平時會去的地方？”

    “令嘉平時除了工作、酒店就是療養(yǎng)院，還能去哪兒？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地方了?！?/br>
    “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只能報警了?！敝芪槔碇蔷駬窈笞鞒雠袛?。

    至于會不會走漏風(fēng)聲，被媒體捉住消息，那也只能保障令嘉的人身安全后再考慮了。

    他剛要撥號，被連妙按住手。

    “現(xiàn)在人就不見那么一會兒，還不知道警察會不會重視……我先給傅先生打個電話，興許他有其他辦法?！?/br>
    “傅先生就會重視？他人在英國，再說她們不是已經(jīng)分手了嗎？”

    “分手是令嘉提的，而且就算分手，他也是目前唯一一個比我們更了解令嘉的人，你就想想你每次解決不了的麻煩，最后是不是傅先生出馬解決的？”

    周伍沒了聲。

    謝天謝地，連妙從前留過霍普的手機號。

    傅承致這邊，飛機在國際機場機場剛剛落地，霍普便將手機遞過來。

    “sir，令嘉小姐人不見了?！?/br>
    自從王乾的身份被識破后，令嘉雖然還繼續(xù)用他開車，但便不大當(dāng)著他的面說事情了。

    這回令父病危，令嘉連夜從f市飛回來的消息，王乾直到十二個小時前才從周伍那里得知，匯報到大洋彼岸的雇主那里。

    傅承致本來打算等手上的事情解決完再回s市，但計劃不如變化快。

    結(jié)束倫敦合宜的晨會后，他登上私人飛機，啟程回s市。

    傅承致對令嘉的父親沒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談不上感情，親情對他來說是一種太過奢侈淡薄的東西，很難與別人共情。

    但作為商人，傅承致嗅覺靈敏，他很清楚，感情里一百次的精心謀劃，也比不過這時候在令嘉身邊陪她多呆幾分鐘。

    但讓傅承致也沒料到的是，把責(zé)任和不給別人添麻煩刻在人生規(guī)章首頁的令嘉，竟然會在葬禮前玩消失。

    如果這不是意外，那只能意味著她的心理狀態(tài)確實已經(jīng)崩潰坍塌了。

    他撥打令嘉的手機，如想象中一樣，還是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

    抬頭朝副駕駛的霍普發(fā)問：“定位查到了嗎？”

    “因為手機關(guān)機了，所以追蹤起來有些麻煩。需要計算基站之間的信號差異，技術(shù)人員說需要再給他一些時間?！?/br>
    后視鏡里，霍普看著傅承致降下車窗，解開領(lǐng)扣，眉頭微凝。

    身為一個合格的老板心情天氣預(yù)測機器，他很清楚那是老板煩躁的表現(xiàn)。

    回想去年在倫敦墓園，差不多的情形，截然不同的走向，霍普心中不禁感慨。

    sir當(dāng)初在決定接近令嘉時候，恐怕根本沒有想過會有那么一天，不是他圍獵成功，而是他栽倒在令嘉手里。

    被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牽動心神，甚至為她暫停工作，乘近十個小時長途飛機，只為安撫對方情緒。

    從兩人之間的第一次交易開始，表面上看是傅承致掌握主導(dǎo)，實則卻是他一直在為弱勢的令嘉妥協(xié)，步步退讓，女孩占盡上風(fēng)。

    可以想見，如果保持當(dāng)前的情況繼續(xù)下去，傅承致說不定還能越陷越深。

    當(dāng)人的情感不能再跟著理智走時，一切都會變得不受控，這正是老板從前最討厭的事，就是不知道他此刻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如果時間回溯到去年六月，他還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一時的憐憫和心血來潮接近這個女孩。

    等待的時間實在太久，不等電腦那端的技術(shù)人員發(fā)來坐標(biāo)，傅承致已經(jīng)再次開口詢問。

    “令家從前的宅子還在查封未拍賣狀態(tài)嗎？”

    霍普稍作回憶：“是這樣沒錯?！?/br>
    “把車往那邊開。”

    那是他排除了周伍和連妙所有找過的地方以后，唯一能得到的答案。

    —

    短短一年，被查封的屋舍因為沒有照料，已經(jīng)失去人氣。

    破敗的蛛網(wǎng)，積滿塵灰的大門、窗戶，這座華麗的宅子，在夜晚看上去頗有幾分鬼屋的驚悚感。

    “令嘉小姐真的會來這兒嗎？”

    霍普不確定地開口發(fā)問，說話間，地上的枯枝敗葉被他鞋底踩碎，聲響嚇得他倒退兩步。

    傅承致抿緊唇瓣沒有發(fā)聲，他示意人舉著燈上前，果然瞧見宅子入口處封條破壞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