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他笑了笑,抬手將胳膊擋在她背后,擋著四面八方擠來的人流,提議道,“不如我們一起逃出去?!?/br> 這人穿著襯衫西褲,皮鞋鞋面光潔干凈,看上去像是金融城的上班族而非示威者。 情形越來越混亂,靠她自己的力量想要上車,大概得留半條命在這兒。 令嘉當即點頭,“當然,太感謝你了!” 男人身形頎長高大,并不畏懼四下游|行者的擦碰。 和他結(jié)伴后,移動速度明明變快了,但不知為什么,她卻冥冥中感覺背后的氛圍越來越可怕。 喊聲漸大,她甚至聽見了有人在罵“中國佬,滾回亞洲”一類的歧視口號,以及更多過分的臟話。 令嘉忍不住回頭瞧一眼。 果然,被針對不是錯覺,那群跟她倆一樣迅速在隊伍中移動的示威者激進派就是來追他們的! “不是反資本游|行嗎,主題怎么變了?”令嘉氣喘吁吁加快腳步。 “不奇怪,他們責怪移民奪走了他們的生活,強占他們的福利房產(chǎn)職位……蠢貨一旦被憤怒裹挾的時候,總喜歡把錯誤推給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抱歉,是我連累你了?!备党兄吕潇o回答,但只字不提自己身份。 令嘉迅速理解了,原來他就是剛剛引發(fā)sao亂的核心。 原因大概是他的亞洲血統(tǒng),又在金融城從事高薪行業(yè),這就被人盯上了。 “您不必道歉,應該被譴責的是他們。” 隊伍已經(jīng)接近最前端,越走越稀散,再沒有人流遮擋了,令嘉稍一回頭就能看到那群逼近的激進派。 她快喘不過氣了,只能用盡全力加快腳下的速度,扣住傅承致的手將他帶往另一個方向。 “……跟我來,我、的車就在下面停車場?!?/br> 謝天謝地,帕克就在地下停車場焦急等待她的到來。 令嘉一口氣帶著人跑到車前,連句解釋也來不及說就上了后排,吩咐帕克快走。 才從車位拐彎出庫,果然還是和那群示威者撞上了。 盡管清楚車窗是能隔絕一切視線的防窺玻璃,她壓低身形還是心跳如擂鼓,不自覺抓緊手邊一切能抓的東西。 直到那群人的視線越過車身往后,車子加速將所有人甩遠,令嘉才直起肩,深深吐出一口氣。 后知后覺將男人的手腕松開,“對不起,我太緊張了?!?/br> 這次輪到傅承致紳士地說了沒關系和謝謝了。 華裔與留學生的氣質(zhì)非常容易區(qū)分,剛剛逃亡間短暫的接觸,已經(jīng)足夠令嘉辨認這人是個華裔而非國內(nèi)來的留學生。 男人生著一張骨相優(yōu)越而出眾的亞洲面孔,精雕的眉目含霜,下頜冷硬清消,脊背弧度自然筆直。 也許天底下生得英俊的人都有共通之處,這張臉好看到讓人生出幾分熟悉感。 但現(xiàn)在的令嘉對任何人都難以生出好奇,她沒有交換姓名的意思。車子開出幾條街區(qū)抵達安全地帶后,便開口詢問:“您準備去哪兒?” “我就在前面地鐵站下?!?/br> 傅承致似是才想起什么,摸了摸西褲的口袋。 令嘉問,“是什么東西丟了嗎?” 傅承致答:“手機可能跑掉了?!?/br> 令嘉提議,“如果您有需要聯(lián)系的人,我或許可以把手機借給你?!?/br> 傅承致矜持地拒絕了她的好意:“不麻煩了,謝謝?!?/br> 英國人重視社交距離,他們彼此都沒有交淺言深的意思,令嘉不再多問,依言讓帕克在路口暫停,放男人下車。 車輪啟動前,男人隔著車窗最后沖她笑了笑,微微頷首致意道別。 就是這瞬間,令嘉心尖突然抽搐了,抬手捂上胸口,唇色泛白。 她終于意識到男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來自哪兒了。 他的輪廓跟沈之望很像,笑起來就更像幾分。 令嘉隨父親見過很多人。 二十歲的沈之望眉目清雋俊逸,仍然充滿少年氣,而男人卻已經(jīng)足夠睿智冷靜,讓人第一眼就忽略他的年齡,這樣的氣場離不開環(huán)境的錘煉。他彬彬有禮的斯文氣、溫和的眼神、禮貌的笑容正如風平浪靜的海面,將一切危險覆在深海之下。 這也是令嘉第一眼見他,并沒有將兩張面孔聯(lián)系在一起的原因,因為氣質(zhì)實在迥異。 車子駛出幾百米,令嘉吩咐帕克停車,折身又從后座玻璃看出去。 男人仍立在原地,她注視著他在地鐵站外翻遍所有的口袋,似乎既沒找到現(xiàn)金也沒找到交通卡,最后干脆自暴自棄往路邊的長椅一坐。 盡管他穿著隨意,跑得渾身臟亂,還身無分文狼狽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但就是帶了股泰然自若的隨意,姿態(tài)坦然得像坐在自家后花園等待下午茶。 令嘉想了幾秒,最后還是選擇開門下車,步行到回到他跟前:“先生,您打算去哪兒?我或許可以替你買張地鐵票,” 她補充,“為表達我的感謝。” 微風拂過,搖落兩片法桐樹葉在她鞋邊。 感受著身形被陰影籠罩,傅承致的視線終于從地面移到令嘉的臉龐。 時隔一個禮拜,她大約仍然未從陰影中走出,手腕細頸更伶仃單薄,素色風衣襯得她未施脂粉的肌膚發(fā)透,秋波眉溫婉,眸光浸透不自知的哀愁,像被凄風驟雨打過的玫瑰。 “我暫時并不想去哪兒?!?/br> 他仰頭,“但小姐,您是否知道自己多余的善意很容易被壞人加以利用?” 令嘉一愣,頓了兩秒回道,“但您并不是壞人,不是嗎?” 傅承致開懷笑了,“當然?!?/br> 他身形后仰靠在椅背,視線從令嘉臉上移開,注視遠方,“我只是想在這兒坐會兒,看看這些行色匆匆過往的人,思考我的人生是否有足夠的意義,是不是應該放緩腳步,暫停用全部的精力去賺錢,為自己添置一兩樣值得快樂的東西。” “您現(xiàn)在不快樂?” 令嘉問,她原以為男人也許與那些投行精英們說辭一致,壓力大睡眠少、精神緊繃……誰料男人并未這樣答。 “是的,我的弟弟剛剛?cè)ナ??!?/br> 他說話的神情異常悲傷和沉靜。 一種同病相憐的痛楚迅速將渾身席卷,令嘉欲言又止,語無倫次,“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個?!?/br> 接下來,她頓了兩秒,繃緊發(fā)澀的喉嚨,強忍哽咽告訴他,“事實上,我的男朋友也在兩周前離開了我?!?/br> 令嘉短暫仰頭將淚咽下,不愿再多言,抽出一張卡遞到他手中。 倫敦的一卡通能坐巴士、地鐵、火車,劍橋往返倫敦坐火車非常方便,她去年買卡時大概往里頭充了兩百磅,但幾乎沒怎么派上用場。 “這個送給你,你想回去時候再用。” 傅承致翻看了正反面,弄清楚卡的作用才道:“我該怎么還你?” 令嘉搖頭,“明天我就得離開倫敦,以后也用不上了,這張卡送給你?!?/br> “good luck.” 她最后送上一句祝福,頭也不回攏緊風衣上車遠去。 霍普就在令嘉離開后的幾分鐘里匆匆趕到。 下車一路小跑,向老板致歉后才遞上手機:“您剛剛有兩通私人來電,我告訴他們您會在稍后回電。另外,我已通知將會議順延,二十分鐘后再正式開始?!?/br> 傅承致接過手機,指尖將一卡通塞進霍普西服胸前的領袋,重新戴上墨鏡。 “替我收好。” 一卡通? 霍普抽出來看了一眼,沒搞懂老板怎么離開視線不到半個小時手里就多了張這玩意兒,“傅,您這是想試試倫敦的地鐵,沉浸式體驗下平民生活的滋味嗎?” “不,那是令嘉送給一個身無分文、連手機也丟了的倒霉蛋的禮物?!?/br> 霍普的腦袋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才算理解捋清了他缺席的這半個小時發(fā)生了什么巧合,感慨,“她可真是位單純善良的小姐?!?/br> 傅承致深深笑起來。 第4章 chapter 04 回國的機票訂在周三下午,令嘉需要在中午十二點前抵達希斯羅機場值機。 黛西此前已經(jīng)將大部分東西提前打包寄回國內(nèi),需要攜帶去機場的只有些她日常換洗衣物跟洗漱用品,一只行李箱足夠裝滿。 記憶中,這似乎是令嘉往返國內(nèi)和倫敦,行李最輕便的一次。 令嘉拿著箱子怕滑倒,干脆赤腳踩地毯拎著高跟鞋從二樓下來。 奶媽正在廚房忙碌準備午飯,黛西見她下樓,忙上前接過箱子。 一樓客廳大部分地方已經(jīng)被蓋上白色防塵布。 “已經(jīng)打掃完了嗎?” “是的小姐?!摈煳骰卮?。 令嘉茫然四顧。 當公寓里柔軟復古的沙發(fā),精致的擺件、壁畫……都被遮上之后,住了七年的地方就好像恍然陌生起來。 這間公寓是她在倫敦唯一還沒有出售的房產(chǎn)。 主要原因在于肯辛頓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段,確實很難在時間內(nèi)找到合適的大手筆買家。 其次便是令嘉自己內(nèi)心其實也不大舍得,這里是她爹當年結(jié)婚時候在倫敦置的第一份不動產(chǎn),算是父母的婚房,有特別的紀念價值。她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國內(nèi)什么情況,只能回去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沒等從情緒中抽神,客廳的座機響鈴打破了寧靜。 奶媽在廚房,黛西在擺餐具,令嘉離得近,便順手將電話接起來。 一樓的座機平日用得不多,令嘉接起電話時候,沒有想過這是遠在新加坡奶媽的兒子來電,直到掛了電話還久久不能回神。 …… “小八,用餐了?!?/br> 奶媽抬手示意她面前的餐碟,又一次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