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伯臣亮出自己可自由出入城門的令牌，雙手叉腰向上吼道：“給我開門！”

    守衛(wèi)卻無動于衷，只是告訴他道：“侯爺，京里突發(fā)時疫，太后娘娘已經(jīng)下令封鎖城門，您這一時半會兒的，進不來了！”

    “什么？時疫？”召伯臣一張老臉布滿褶皺，生氣道，“我身邊的人都沒有問題，你讓我進去，我自己去見太后娘娘！”

    “侯爺，這真由不得我們做主，京中現(xiàn)在因為時疫亂做一團，守城門的就只剩我一人，要不您就在此地等一等，容我先去請示章統(tǒng)領(lǐng)，再放您進來！”

    召伯臣已經(jīng)憋了一路的氣，這時候還要他等，他哪里甘心。

    可他如今進不去城門，就連那小小的守衛(wèi)，也能站在城墻上居高臨下地同他說話，他就算再氣，也只能忍著。

    “好，你速去速回！”

    他不耐地很，親眼見著那守衛(wèi)離開，城墻上再無他人，不免怨恨有氣沒處撒，狠狠地踢了一腳底下的城墻根。

    城墻根遠比他的腳趾頭要硬實，他痛到倒吸一口冷氣，愈發(fā)沒好氣地回頭。

    這一回頭，便見著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副場面。

    一群蒙著半張臉，通身黑衣的刺客，一字排開從天而降，手里皆提著反光的長刀。

    召伯臣瞪大了眼睛，指著他們還沒來得及說出話，便見人家已經(jīng)提刀落地，向他砍來。

    好在他隨身帶的暗衛(wèi)夠多，對方手起刀落的同時，他的人也沒閑著，同樣舉著刀劍擋在了他面前。

    召伯臣差點就被傷到，心下惶惶，趕緊回頭去重重地拍著城門，不顧身份地大喊大嚷道：“開門，趕緊開門！”

    可是沒有人再來理他。

    方才那個守衛(wèi)早已不見了蹤跡，城墻上干干凈凈，沒有一絲人影。

    “開門！快給我開門！”

    召伯臣不死心，依舊拼命敲著城門，喊了幾下無果之后，又心驚rou跳地回頭看一眼戰(zhàn)局。

    身后乒乒乓乓的打斗聲根本就沒停過，他眼看著自己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手里拍著城門的動作更加著急慌亂。

    “快開門！開門?。?！”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怒吼，可是高大的城門依舊紋絲不動。

    他眼睜睜見著那群刺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殺光了他所有的手下，提著帶血的長刀向他走來。

    溫熱的鮮血一點一滴鋪成路，每一步都離他更近。

    “你們要做什么？是誰派你們來的？”

    他緊挨著城門，窮途末路。

    大抵也是知道敲門無用，一直高高舉起的雙手總算歇了下來，袖中的匕首被他握緊，他一雙眼睛如暗夜中的兇狼，陰狠地盯著眼前人。

    “敲門有用嗎？”

    不遠處的林子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召伯臣一愣，見到不久前剛在朝堂上見過的那抹高瘦身影從林子里出來，一步步踩過鮮血，走向自己。

    “是你？”他聲色沙啞，見到來人的那一刻，蒼老的臉龐不正常地抖動幾下。

    他早該猜到的，他早該想到的。

    他這樣的人，怎么會肯善罷甘休。

    “敲門有用嗎？”

    那人面色如水，平靜冷漠，只是一個勁兒地重復方才的那句話，似乎非要等他一個回答。

    召伯臣卻并不如他的愿，磨牙鑿齒道：“顧言觀，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問你敲門有用嗎！”

    顧言觀的面色終于不再鎮(zhèn)定，一柄長刀架在召伯臣的脖子上，猩紅了眼道：“當年我父母身亡，我就是這樣被你們關(guān)在城門外，回不去家，如今時過境遷，我也要叫你嘗嘗一樣的痛苦！”

    “你什么意思？”召伯臣聞之色變，“顧言觀你竟然敢動本侯，就不怕太后將你處死嗎！”

    “敢問侯爺，我怕什么？我還有什么好怕的？”顧言觀把控著尺寸，又將刀挪進幾分，“我早就被你們害的孑然一身，如今孤家寡人，還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侯爺，您最好擔心擔心自己的德昌侯府，召未雨失權(quán)的那一日，便是你整個侯府的忌日！”

    “你！你想造反不成？”召伯臣憤怒難當，急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奈被他用刀抵著脖子，不敢亂動分毫。

    顧言觀輕蔑地瞧著他，傲然反問道：“有何不可？”

    召伯臣憑著最后一點底氣，“這是大晏，是陶家的江山，你一個姓顧的，你奪江山，就不怕天下萬民唾罵嗎？！”

    “侯爺都不怕，我怕什么？”

    顧言觀猝不及防地朝召伯臣胸口踢了一腳，他本就緊貼著門板，此時只能當個人rou靶子，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腳踢地震碎了胸腔，吐出一口老血。

    “侯爺這種做滿了虧心事的人都不怕天下萬民唾罵，我又有何好怕？怎么樣，門板的滋味好受嗎？進不去城門的滋味好受嗎？當年你們加諸在我父母身上的痛苦，我會一點一點地還給你們！”

    這大概是顧言觀這輩子說過最狠絕的話。

    他盯著召伯臣，從他衰老的神情中仿佛可以窺見自己當年的模樣。

    就是這樣無助，就是這樣絕望，明明什么都沒做，卻要無端承受滅門之痛，就算知道城里頭自己的父母正經(jīng)歷著腥風血雨，也無力回天。

    他當年嘗過的滋味，他要這些罪魁禍首，統(tǒng)統(tǒng)都再嘗一遍。

    什么與世無爭的居士，什么潛心靜氣的修行，他才不是，他從來都是那個北境草原上以牙還牙，睚眥必報的顧言觀。

    他做大晏的英雄，也得大晏不負他才行。

    既然朝廷早在四年前就負了他，他便再也沒必要客氣。

    召伯臣脊背撞在門板上，正無力地滑落下去，他知道顧言觀是動了真格，他不會放過他了。

    那他也沒有必要再保留。

    袖中的匕首于頃刻之間抽出，被他反握在手，他用盡全身之力，狠狠地刺向顧言觀。

    可他低估了顧言觀的反應(yīng)能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氣。

    一具慘遭重創(chuàng)的殘破身軀，如何能比得過血氣方剛的年輕后生。

    他被顧言觀單手捏住手腕，又單手拎起，將他再次摔在門板上。

    一聲聲沉悶的撞擊并未驚動城里的人，沒有其他人知道，今早還曾高高在上的德昌侯，此時正狼狽地倒在城門外，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

    “想死嗎？”顧言觀矮下身來，揪著他皮rou松弛的后頸，逼他仰起頭來，神色可怖道，“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得讓你親眼看著你們召家是怎么覆滅的，就如同當初你笑著看我家破人亡一樣！”

    “你，你……混……混賬……”

    召伯臣撐起一根手指彎彎曲曲地豎著，就算用盡全力也沒能伸直，手指頹敗倒下的那一刻，他亦頹然地說出最后一句話——

    “都是，陶灼……是他們逼我啊……”

    大難臨頭各自飛，人之本性。

    顧言觀冷眼瞧著他閉上眼睛，起身吩咐道：“帶走，別叫他死了?！?/br>
    ***

    雖說珍珠樓是以白傾沅的名義給各官家夫人小姐發(fā)的帖子，但她本人卻是姍姍來遲的那一個。

    “抱歉，家中有事耽擱了?！彼笭栆恍?，熱情地招呼著大家，“今日這里的衣裳料子，大家看中了什么便只管同繡娘們說，全都算在我西郡王府的頭上?！?/br>
    “縣主此言當真？”

    “自然是真。”

    白傾沅從容不迫地應(yīng)對著每一個她熟或不熟的人，面上熱絡(luò)的模樣不改。

    “我原是不想來，可一聽是你組局，便想來看看?！闭僖俗谄ъo的角落里，自顧自吃著茶。

    白傾沅捧起一碟梅花糕遞到她跟前，笑道：“難得jiejie肯來，我該好好招待才是。”

    召宜是個頂聰明的，她只消瞧一眼白傾沅的神色，便萬事明白于心。

    “你們動手了吧？”她說。

    白傾沅舉著糕點的手一頓，“jiejie聰慧?！?/br>
    “不是我聰慧，是你們太明目張膽了?！闭僖藪咭谎墼趫龅娜耍澳惆咽⒍汲抢锏灿悬c臉面的官眷都喊到這座破廟里來，知道的是你要動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父親即將進京，你要開始擺皇后娘娘的架子了?！?/br>
    “jiejie……”白傾沅知道她真正要說的是什么了，可她實難張口。

    梅花糕被放回到桌上，受了冷落。

    “阿沅，你有父親，我也有父親?！闭僖似骄彽拿佳鄄灰姵钊?，出口亦是平淡，卻給白傾沅無形的壓力。

    “我們召家做錯了很多事，我知道，可是阿沅，人總有七情六欲，總有私心，我沒法像陳駙馬那樣做到大公無私，送著自己的家人去秉公執(zhí)法，看著他們?nèi)祟^落地……”她頓了頓，圓潤的淚珠安靜地從眼眶中翻滾而下，“所以就當是我求求你，阿沅，留他們一條命，流放邊疆也好，幽禁至死也好，留他們一條命?！?/br>
    白傾沅沒有回答召宜。

    她想，當初召伯臣派人在大街上追殺她的時候，不知有沒有想著要留她一命；秋獵中召顏派人刺殺她的時候，不知有沒有想著要留她一命；前世召未雨剝削西郡王權(quán)力的時候，不知有沒有想著要留她父母一點性命。

    他們從未仁慈，那她也不會仁慈。

    何況他們召家，單拎出一個召伯臣，他傷害過的人，就遠不只她一個。

    顧言觀父母之事他必定也有摻一腳，江韶華他母親，當年的舒妃娘娘母族破滅，他應(yīng)當也有摻一腳，照著這個架勢，召未雨背地里做過的許多事，幾乎都脫不了他的干系。

    一陣緘默過后，她抬頭看著召宜，“jiejie為何不自己去找江韶華？你沒有將陶灼的書信交給太后，就已是對他最大的恩惠，他會照顧你的意愿。”

    這就是變相的拒絕了。

    召宜仿佛早就知道結(jié)果，情緒并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在眼淚落下來三四滴的時候，匆忙拿手帕的動作才暴露了她的無措。

    她始終是德昌侯府的女兒。

    “我先回去了，你同她們慢慢玩吧?！彼坪跸胄?，可無奈比哭還難看。

    白傾沅抓住她的手，挽留道：“jiejie既然知道外頭在做什么，就在這里多留一會兒吧，外頭兵荒馬亂的，只有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br>
    召宜聽進去了她的話，擦干眼角后雖然不再提要走的事，但還是犀利地問道：“這件事，你告訴成柔了嗎？”

    召宜看著她心虛的表情，猜測道：“沒有？”

    “所以你和成熙聯(lián)起手要掀了她的家，她至今還被蒙在骨里？”召宜的話總是能直戳人的脊梁骨。

    白傾沅深深蹙著眉，搖了搖頭：“我今日的宴，并未請她來?！?/br>
    所以能不能發(fā)現(xiàn)外頭的異樣，就看她自己了。

    ***

    成柔并未發(fā)現(xiàn)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