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熙樂開了懷：“敢情你是為了什么北郡的吃食，特地把自己壓箱底的寶貝都捧出來了？”

    白傾沅臉上笑意不減：“jiejie若是喜歡，我那還有好多呢?！?/br>
    “這葡萄酒的確清甜入口，深得我心。”成熙放下酒盞，故意停頓住了語氣，看著白傾沅一絲不茍盯著自己的神情，甚覺可愛。

    于是，她點(diǎn)了點(diǎn)白傾沅的鼻尖：“不過，論起西郡，還是你這小縣主，最得我心?！?/br>
    白傾沅被她這樣一碰，沒得咯咯咯笑了起來。

    成熙笑著搖頭：“你那點(diǎn)東西，我記下了，回頭就讓人飛鴿傳書送過去，不叫你耽擱了?！?/br>
    “多謝jiejie！”

    “說起來，我上回還聽人說，駙馬本該是廿二啟程回京，如今卻是被事給絆住了？”在一旁溫柔端笑著的成柔忽然提了一嘴。

    成熙告訴她：“本該是廿二回的，可是潁川出了點(diǎn)事，拖住了?！?/br>
    白傾沅就等著她們提這事呢，此時(shí)哪里會放過這樣好打聽消息的機(jī)會。

    她歪了歪腦袋：“陳家在自己的地盤上，還能出何大事？”

    成熙擺擺手：“哪里是什么大事，不過些市井摩擦，本交給族中長者便可解決，他偏要強(qiáng)出頭，自然就得耗些時(shí)日?！?/br>
    說罷，她又補(bǔ)充道：“沒本事還偏要逞能，一直都是這樣一個(gè)人罷了?！?/br>
    成熙的許多話，總叫人搞不明白她的心思，成柔此時(shí)便提出來：“jiejie總是這樣貶低駙馬，可也總是維護(hù)著他，不是么？”

    “我維護(hù)他什么？”成熙反問道。

    “上回駙馬被宣平侯家的小公子欺辱，還不是jiejie你護(hù)著的，jiejie心疼人也從來不說，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br>
    “我那哪里是護(hù)著他的，我護(hù)的分明是我公主府的面子。宣平侯家的兔崽子太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臉，都上到我這來了?！背晌踺p嗤，“說來，你看他連一個(gè)小小的猴崽子都處理不了，得我出面，可不就是沒用么？”

    聽她們說了這么多，白傾沅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回耽擱駙馬的是何事，直覺告訴她，這事很可能就是駙馬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

    “是陳玉明。”成熙聽她問了，便也索性告訴她，“也是他們陳家的人，和玉……和駙馬，是堂兄弟?！?/br>
    “陳玉明？”白傾沅對這個(gè)名字頗感陌生。

    “潁川陳家人丁興旺，陳駙馬是三房長子，陳玉明，則是二房幺子。”成柔頓了頓，“還是潁川城里出了名的活閻王?！?/br>
    “活閻王？”

    “是，活閻王。”成柔點(diǎn)點(diǎn)頭。

    “潁川陳家雖勢大，但北郡還是安康城里說了算，不是么？”白傾沅懵懵懂懂地提問。

    這問題成柔也不了解，不好作答，還得成熙來。

    成熙道：“我問你，你父親是如何管理西郡各地的？”

    “自是每個(gè)地方都任命官員。”

    成熙又道：“那你可知道，前幾日，由北郡王任命的潁川縣官，發(fā)生了何事？”

    白傾沅不知：“何事？”

    “潁川縣官，在街上當(dāng)場被人放馬撞死，暴尸街頭。”

    成熙的聲音仿佛自帶回音，嗡嗡嗡鉆進(jìn)白傾沅的耳朵里。

    她擰緊了眉頭，咋舌道：“竟，這樣大膽？”

    “是，這就是所謂的活閻王。”

    白傾沅愣住，又問道：“那駙馬留在潁川，是為了？”

    “我哪里知道他的意思?！背晌鯇Υ瞬簧踉谝?，“許是替他那堂弟擦屁股呢。也是好笑，人家自小在潁川當(dāng)?shù)亻L大，惹了事自己還不會收拾么？要他一個(gè)自小在京城長大的去湊熱鬧?！?/br>
    成熙的話不無道理。駙馬是陳家二房所生，二房素來都是呆在京城的，駙馬也是自小京城生京城長，相比起一直呆在潁川的三房，他留在潁川，的確是沒什么用的。

    “他愛湊熱鬧就湊去好了，最好一輩子呆在那里，省的回來礙我的眼?！?/br>
    成熙說著說著，倒是真的有了幾分脾氣，施施然起身，“我今日有些乏了，先回去小睡會兒。”

    白傾沅和成柔目送她離開。

    “成柔，我總覺著哪里不對?！笨粗晌踹h(yuǎn)去的背影，白傾沅慢慢道。

    成柔問她：“哪里不對？”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駙馬留在那里，不大對?！卑變A沅擰巴的眉頭就沒解開過。

    “你怕是將jiejie的話聽進(jìn)去了，也覺得駙馬留在那里無用了？”

    白傾沅點(diǎn)點(diǎn)頭：“成柔，你可知道，駙馬平日里，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什么樣的人？”成柔喃喃，“我與他接觸不算多，不過既能摘得魁首，文采自然是有的，樣貌也不算差，至于脾氣么，既然能接住jiejie隔三差五的怒火，還不與她爭吵，可以說，是和善的不得了了?！?/br>
    白傾沅敏感極了，抓住一個(gè)詞就要詢問不已：“和善？”

    “是啊，和善，溫柔?！?/br>
    成柔本以為自己這樣說的已經(jīng)夠明白了，結(jié)果白傾沅愣是抓住了她的手，刨根問底道：“究竟有多和善？”

    成柔一時(shí)咬了舌頭：“有多和善？”

    還是頭一回有人這樣問的，她思忱半晌，終于想起來一樁陳年往事。

    “陳駙馬當(dāng)年剛當(dāng)上狀元，與那榜眼探花一道，于永定河邊上長街進(jìn)行游街，途中有個(gè)乞丐忽然撲上前來，驚擾了他的馬匹，叫他差點(diǎn)從馬上摔了下來。隨行官兵上來要抓那乞丐，卻被駙馬制止了。他不只放了那乞丐，還給了他一串銅錢，當(dāng)眾說，如若他愿意靠自己干活掙錢不做乞丐，可以去陳家找他，他會為他謀好差事?！?/br>
    第20章 叫夫人

    白傾沅和成柔繼續(xù)嘮著嗑，“駙馬姐夫，竟是如此一副菩薩心腸？”

    重活一世，叫她對于上一世許多的人和事，都可以有更好的了解和認(rèn)識。譬如此時(shí)她們口中的駙馬陳玉卿，白傾沅從前不了解他的為人，如今聽著卻是興致正濃。

    “我還有個(gè)問題?！彼扇?，仔細(xì)問道，“成熙jiejie說，這陳玉明是當(dāng)街放馬撞死了縣官，那，他到底為何要撞那縣官？兩人之間，是有什么仇恨么？”

    “仇恨？”成柔從未往這方面細(xì)想過，想了想，也只能道，“這我實(shí)在是不知，你若想知道，便只能把成熙拉出來，再好好盤問一番了?！?/br>
    思及成熙方才離去時(shí)的情緒，白傾沅不禁打了個(gè)寒戰(zhàn) 。

    她到現(xiàn)在都分不清，成熙究竟是在乎駙馬，還是不在乎呢？

    她不知道，此時(shí)的她若是能夠潛進(jìn)成熙的屋子，立馬就能得到答案。

    靜謐馨香的雅舍間，大晏長公主成熙正臥在榻上，睡夢中橫淌的淚水浸濕了枕巾，被子底下她的掌心，捏著一塊漢白玉佩，緊緊不肯放。

    *

    白傾沅十分迫切地想知道，陳玉明究竟為何要放馬殺害縣官。不過山上消息閉塞，她想在此處探尋，怕是不能夠。

    故而她叫了南覓過來。

    “南覓，上回你說，給我燉雪梨湯的冰糖是山下哪個(gè)集市買的來著？”白傾沅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向南覓的眼中充滿了期待。

    南覓是個(gè)聰明人，一點(diǎn)就通。

    只見她彎腰稟報(bào)：“回稟縣主，這些都是城西集市上買的。”

    “是嗎？城西？”白傾沅登時(shí)來了勁兒，“那冰糖的味道真是好極了，就是干嚼也好吃的不得了。南覓，我今晚還想再喝一碗梨湯，可是冰糖已經(jīng)用完了，你能否現(xiàn)在就下山去，為我買了冰糖回來做梨湯？”

    “是。”

    南覓答應(yīng)地干凈利落，澄澈的眼神中除了關(guān)心，再無其他。

    待她悄無聲息地離開雅間后，又在走廊拐角處與蓄謀已久的泠鳶撞了個(gè)滿懷。

    “哎喲——”

    一聲嬌氣的聲音傳來。

    此番被撞到了腦門的泠鳶，與從前那個(gè)和盧十三娘在山寺門口大打出手的泠鳶，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捂著腦殼，只覺眼周直發(fā)黑，腳下步伐胡亂不已，沒一會兒的功夫，就跌進(jìn)了南覓的懷里。

    “泠鳶，泠鳶，你這是怎么了？”

    南覓晃著她，十分配合地喊叫著，無人知曉，袖子底下兩人的手指，正默契地傳送著字條。

    待泠鳶徹底清醒，南覓下山的時(shí)候，正值晌午，日頭毒辣。

    白傾沅親自目送她出了山寺門，一回頭，偏巧對上遠(yuǎn)處檐下顧言觀的眼神。

    他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一身月白衣裳，與身后竹林融為一體，不悲不喜，無欲無求。

    她著了魔似的，提起裙擺便要向他走去，卻被泠鳶一把拉住。

    她不能這般明目張膽地過去。

    泠鳶替她撐了傘，送她回了屋內(nèi)。

    一路上白傾沅都沒說話，她不敢說話。

    她想跑過去告訴顧言觀，他的話她聽進(jìn)去了，她遵從本心做了，她要救下陳玉卿，她要改寫史書。

    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成功。

    即使有了上一世記憶的加持，她其實(shí)還是害怕，害怕自己不僅沒能做好最基本該改變的東西，還叫事實(shí)往更加顛簸的方向去。

    她想顧言觀給她些勇氣，可她又不能。

    一路上，她都只盯著路上的石子，一塊一塊地?cái)?shù)過去，總好過一直心煩意亂，無處發(fā)泄。

    老天爺不會看人臉色，她都已經(jīng)表現(xiàn)地這樣難受了，天還是無情地下了雨，在她前腳剛邁進(jìn)屋里的時(shí)候。

    看著外頭忽然下大的雨點(diǎn)，白傾沅猛然回頭，有些怔愣。

    從前，也是這樣一個(gè)雨天，她倒在了顧言觀的懷里。

    他接住了她，將她帶回了山上，并為她煎藥熬湯，為她守夜，親她額發(fā)，抱她入眠。

    白傾沅鼻子忽感一陣酸痛，她毫無美感地隨便一吸，從泠鳶手中接過傘柄，邁開腿就跑。

    她沖進(jìn)雨幕中，聽不見身后人的呼喊。

    她想見顧言觀，她現(xiàn)在就要見顧言觀。

    山路下了雨格外不好走，更何況是跑。一路上，青色的衣擺逐漸變了色，飛濺的泥點(diǎn)子糊在上面，大大小小，斑斑點(diǎn)點(diǎn)，潮濕臟亂到不可思議。

    可衣裳的主人此時(shí)并沒有關(guān)心這些的心思，油紙傘歪歪斜斜在竹林中移動著，奔向更遠(yuǎn)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