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疑碎沒說話。

    他在考慮。

    今日是他難得的休沐，若不是沈家小姐已經(jīng)約走了李成畫，他是片刻也不想離開她的。他擔(dān)心他這一吃酒，李成畫晚上回來，便只能獨(dú)自一人用飯。搞不好，到時(shí)候自己還一身酒氣回來，惹得她不快。

    姜祁看出了他的遲疑，正當(dāng)他打算開口，慫恿人去赴宴的時(shí)候，院子外有小廝慌慌張張跑來，通傳說，攝政王有請(qǐng)。

    攝政王有請(qǐng)？

    聽熱鬧的姜祁心下一咯噔，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

    蘇疑碎自己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詢問小廝，攝政王怎么會(huì)突然叫他，還有無別的吩咐。

    小廝說沒有，只是請(qǐng)他去一趟。

    這就更不好了，不清楚前路的情況，才是最可怕的。

    “蘇兄？”

    “蘇兄？”

    姜祁一連喊了兩聲，才把蘇疑碎的魂兒拉回來，他眼巴巴看著蘇疑碎，小心翼翼地問道：“蘇兄這是，打算如何？”

    如何？還能如何，攝政王通傳，還能不去不成？

    姜祁大膽地推測(cè)道：“這攝政王剛從北郡巡視回來，莫不是北郡那有什么要緊事，要囑咐蘇兄去辦？”

    聞言，蘇疑碎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他并非攝政王心腹，甚至可以說，應(yīng)該是他最不放心的武將之一，有什么要事，要吩咐他這樣的去辦？

    他邊走邊吩咐小廝下去套好馬車，卻不想小廝為難地告訴他，家里的馬車前些日子壞的厲害，大多都還在修繕，只剩一輛完好的，剛被夫人乘坐走了。

    這大熱天的，要他自己騎馬趕去攝政王府，實(shí)在難熬。

    蘇疑碎咒罵一聲，正準(zhǔn)備喊小廝去牽馬，又冷不丁被姜祁叫住。

    “蘇兄，我方才，正好是坐馬車來的，若是你不嫌棄，不妨坐我家的馬車，我送你去攝政王府?！?/br>
    要不怎么說姜家老二就是會(huì)做人，姜祁這眼明嘴快的勁兒，叫蘇疑碎都不好拒絕。

    他再三權(quán)衡之下點(diǎn)了頭，又聽姜祁繼續(xù)道：“等蘇兄從攝政王府出來，咱們還可以剛好一道順路去赴江宅的宴。聽說，江韶華可是特地帶了蜀中的廚子過來，蜀中那鮮香麻辣的勁兒，定能叫咱們大飽口福?！?/br>
    既坐了人家的馬車，這些事自然也不好推脫，他便都默認(rèn)了姜祁的說法。

    姜二公子一高興，將蘇疑碎送到攝政王府后，告訴他：“蘇兄，我就在這里等你！”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蘇疑碎很想開口拒絕，可是一看姜祁那傻樂的勁兒，又覺得不如不開口。

    于是他悶頭進(jìn)了攝政王府。

    領(lǐng)路的下人將他一路帶到攝政王的書房外，隨后便離開了。

    蘇疑碎一人站在書房外，等候傳訊。

    日頭毒辣，蘇疑碎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半個(gè)時(shí)辰，臉上淌著的汗都可以盛一碗湯了，比起先前的舞刀弄槍，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將軍，進(jìn)來吧?！?/br>
    終于，屋內(nèi)傳來攝政王陶灼的聲音，蘇疑碎神經(jīng)緊繃，抬腳進(jìn)去。

    “蘇將軍，許久不見，你越發(fā)健朗了?！碧兆谱跁篮箢^，見蘇疑碎行了禮，健碩的脊背挺得筆直。

    “王爺神采依舊，末將未敢及分毫?！?/br>
    “哈哈哈哈，蘇將軍，你還是這么不會(huì)說話啊?！碧兆仆蝗淮笮ζ饋?，指著蘇疑碎搖頭晃腦。

    大笑過后，又是正兒八經(jīng)的盤問：“蘇將軍，你可知，本王今日召你前來，所為何事？”

    蘇疑碎低頭：“末將不知?！?/br>
    “不知？”陶灼臉上的笑意逐漸收緊，皮rou古怪地貼合在一起，有些可怖，“你怎么會(huì)不知呢？蘇將軍，你自己干的好事，你應(yīng)該再清楚不過了?！?/br>
    蘇疑碎額上的汗珠就沒停過，他不敢抬手去擦，只能繼續(xù)低頭，看它滴落在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末將實(shí)在不知?！彼种貜?fù)了遍。

    “不知，好一個(gè)不知?！碧兆茞汉莺莸囟⒅瑢⑹诌叺囊痪碇窈?jiǎn)扔到蘇疑碎腳邊，“那還請(qǐng)?zhí)K將軍解釋解釋，你前幾日，總是上那靈泉寺需做什么？”

    蘇疑碎雙手抱拳拱向前：“王爺明鑒，末將的夫人前陣子夢(mèng)魘了好一段時(shí)日，不得已才日日趕往京郊城外的靈泉寺，祈求佛祖庇佑，末將之所以去靈泉寺，都是為了接夫人回家。”

    陶灼靠著椅背，打量的神情滲滿冷漠：“怎么，家里的車夫不認(rèn)路？你家夫人沒了你，就回不來家了？”

    蘇疑碎咬牙：“不是?！?/br>
    陶灼繼而又嘲諷道：“那蘇將軍還真是每日都閑得很啊，莫不是朝中公務(wù)不夠繁忙，叫你每日都還有空往來靈泉寺？”

    蘇疑碎無法辯駁，只能重復(fù)著一句“末將不敢”。

    陶灼卻明顯失了耐性，先前丟了竹簡(jiǎn)，如今又砸了個(gè)硯臺(tái)，指著他質(zhì)問道：“你還有什么是不敢的？！”

    第17章 蘇將軍

    攝政王脾氣不好，這在大晏是出了名的。

    陶灼的打砸也是蘇疑碎意料之中的事，硯臺(tái)翻滾到他腳邊的時(shí)候，他眼皮子都沒跳一下。

    “蘇將軍，本王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huì)，你去靈泉寺，究竟是做什么？”陶灼周遭的氣息逐漸低沉，暴怒一觸即發(fā)。

    若是尋常人，恐怕是受不了他這樣的怒氣，偏蘇疑碎是個(gè)刀山血水里殺出來的武將，什么場(chǎng)面沒見過。即使陶灼是一副馬上要將他砍頭的樣子，他仍是站的筆直，不卑不亢道：“末將去靈泉寺，只是為了接夫人。”

    “你夫人到底為什么要你去接！”陶灼暴躁起身，大力拍著桌子，“蘇疑碎你真當(dāng)旁人都是傻子嗎？”

    “末將不敢！”說來說去，蘇疑碎嘴里也就這幾句話。

    陶灼雙手撐著桌面，沒有說話。

    屋內(nèi)一時(shí)間有些寧?kù)o，只是陶灼陰沉的表情已經(jīng)昭示，這是狂風(fēng)暴雨來臨前的征兆。

    “既然蘇將軍這么疼愛自己的夫人，那不如，便將蘇夫人也接到王府來吧?！?/br>
    “王爺——”

    陶灼話音剛落，蘇疑碎就著急忙慌地想要阻止他，只見他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向前道：“末將的夫人近來夢(mèng)魘繁多，來了王府恐也只是帶來晦氣，還是不來的好?！?/br>
    “哼，全天下都說本王福澤深厚，蘇夫人小小的夢(mèng)魘罷了，又能給王府帶來多少的晦氣？”陶灼滿是算計(jì)的一雙眼睛不屑地盯著他。

    人一旦被拿捏住了軟肋，就聽話的多。

    陶灼以為蘇疑碎也是如此，卻不想他依舊嘴硬得很。

    “王爺，拙荊實(shí)在不適宜來王府?！?/br>
    陶灼不以為意：“那還請(qǐng)?zhí)K將軍給我一個(gè)合適的理由。”

    向來臨危不亂的蘇疑碎這會(huì)倒是真慌了神的樣子，他著急地抬起頭，過了好一會(huì)兒才大著舌頭道：“末將，是末將懼內(nèi)……”

    懼內(nèi)？這又是哪跟哪？

    陶灼抬抬下巴，示意他繼續(xù)說。

    蘇疑碎吞了口口水，繼續(xù)道：“想必王爺也知道，我這夫人，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不僅相貌極佳，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這樣的天仙，本該配個(gè)正兒八經(jīng)的翩翩公子，卻偏偏，跟了我……”

    “我那夫人，嫁給我，實(shí)在是她委屈了。她嫌我無趣，不懂玩樂，我便跟姜公子，召公子他們多接觸，多學(xué)習(xí)。她夢(mèng)魘，需要常常去廟里燒香拜佛，我平日里要上早朝，不能送她去，便想著，好歹回來的時(shí)候能親自接她回來?！?/br>
    一個(gè)堂堂八尺男兒，話說到此處，竟微有些哽咽，“我總想著，我待她好些，往她喜歡的方向去學(xué)去做，總有一天，她也能真心實(shí)意地喜歡上我……”

    “夠了！”

    不知怎的，陶灼聽著蘇疑碎的一番心里話，竟覺得自己也有同樣的感受。

    他又何嘗不是，一直都在往她喜歡的事上努力。他也渴望，有一天，她能夠真心實(shí)意地待自己，而不是成日端著虛與委蛇的架子，在滾一遭后，在最愜意的時(shí)候，進(jìn)行骯臟的利益交流。

    蘇疑碎活得就像另一個(gè)他，可他其實(shí)連蘇疑碎都不如。好歹，人家還是正經(jīng)拜過堂成過親的，他呢？要名分沒名分，要孩子沒孩子，就算她有時(shí)床笫之間，說他像個(gè)面首，他也甘之如飴。

    他打斷了蘇疑碎的自我剖析，因?yàn)樗脑捑拖褚幻骁R子，鏡子的另一端，是卑劣如昔的他。

    “蘇將軍，你說這些，就是要告訴本王，你上靈泉寺真的只是為了接你家夫人？”陶灼依舊諱莫如深，先前的那股戾氣卻已經(jīng)消失地差不多。

    蘇疑碎似乎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悲傷中，回答他的話依舊透露著nongnong的落寞感，“是，所以末將懇請(qǐng)王爺，您無論如何，怎么處置我都成，只是，別驚擾夫人?！?/br>
    “你——”聽到這，陶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人都娶到手了，竟還能將日子過的如此窩囊？

    “不怕王爺笑話，今日在自己府中，還叫姜公子見著了她冷落我的場(chǎng)面，我若再不對(duì)她好些，恐怕她真的要棄我而去了?！?/br>
    聽他這越說越?jīng)]邊了，陶灼揮揮手，不耐煩道：“哪個(gè)姜公子，這么好多管閑事！”

    “姜公子？”蘇疑碎一愣，“是姜太師家的孫少爺，姜祁姜二公子?！?/br>
    “姜祁？”陶灼琢磨著這個(gè)名字，“所以，你真是在跟著姜祁他們鬼混，想要學(xué)著有趣？”

    蘇疑碎嘴角扯了扯：“是?！?/br>
    “糊涂東西?！碧兆评浜咭宦?，“跟那群毛都沒長(zhǎng)齊的猴子一塊兒，能學(xué)到什么？”

    蘇疑碎撓撓頭，笑得尷尬。

    見他說不出口，陶灼覺得好玩，便又問他：“你們平日里，都是耍些什么東西？”

    “?！！跃啤碧K疑碎磕磕碰碰，眼神躲躲閃閃道，“吃花酒。”

    陶灼又問：“在哪里吃的酒？”

    蘇疑碎老實(shí)道：“平日都是在永定河邊上的各大酒樓里，今晚，卻是在江家的宅子里。”

    說罷，他又主動(dòng)補(bǔ)充道：“是蜀中鹽商江韶華江公子家?！?/br>
    “蜀中鹽商？”陶灼呢喃幾遍這個(gè)名號(hào)，忽又想起來問他，“今晚的席，可你人還在我這里，可耽誤了你的行程？”

    蘇疑碎再次垂下沉重的腦袋：“不耽誤。”

    “蘇將軍?！碧兆坪鋈惠p笑出聲，“你撒謊的技巧還是得再提高些。”

    “末將……”

    蘇疑碎話說到一半，便被陶灼抬手止住。

    “去吧，好好跟稚子們學(xué)學(xué)，如何才能玩的起勁兒?！?/br>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cuò)覺，蘇疑碎覺著，今日的陶灼不大一樣，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