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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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官催促下,趙皚不得已即時啟程,回到了闊別許久的皇城。 剛?cè)牖食情T,趙皚便直奔福寧殿,欲拜見父親,而殿中內(nèi)侍卻道,官家與三大王今日又上鳳凰山去教場練騎射了,請二大王稍后再來。趙皚便回自己閣中稍事休息,然后再往福寧殿,又等了許久,才見父親與趙皓一同回來,兩人均身穿金甲,談笑風(fēng)生地闊步進入殿中,而皇帝起初并未留意到出來迎接的趙皚,還一徑拍著趙皓的肩贊道:“三哥射弓技藝又精進了,不錯不錯,如今你這英武模樣,很像我!” 趙皚默默忽略了浮上心頭的一縷不祥之感,上前向父親行禮。乍見到他,皇帝似有些詫異,但很快露出笑容,溫言款款地為他兄弟二人賜座,略問了問趙皚寧國府公事,對趙皚修圩田、促進農(nóng)耕之事表示肯定,贊賞一番。 趙皚躬身請問父親召他回來是要議何事,皇帝道:“你且去慈福宮,讓太后與你說吧?!?/br> 見父親不欲多加說明,趙皚只得告退。趙皓見狀也起身行禮欲告退,皇帝卻挽留他道:“三哥再坐坐,我還有些話要與你說?!?/br> 趙皚遂獨自離去,敏銳地從父親的態(tài)度中察覺到了自己與三哥在他心里已是親疏有別。 趙皚又出發(fā)往慈福宮去,沿途見不少內(nèi)侍行色匆匆,奔走相告,說今晚翰林學(xué)士院要鎖院。 每當(dāng)皇帝有重要制詔讓當(dāng)值翰林學(xué)士擬,會召內(nèi)翰面諭,待內(nèi)翰回到翰苑,內(nèi)侍即鎖院門,禁止里外人等進出。此謂“鎖院”。翰林學(xué)士擬好制詔,內(nèi)侍上呈皇帝,翌日晨交中書授舍人宣讀,然后開院,此謂“宣鎖”。 而今趙皚見要鎖院,便知明天有重要詔令宣布,但見皇帝并未與自己提及任何大事,便以為事不關(guān)己,亦未多想,仍馬不停蹄地往北大內(nèi)去。 趙皚到了慈福宮,太后倒是對他左右細看,噓寒問暖,不時抹著淚說他瘦了,想是在外吃了不少苦,頗顯慈愛之心。趙皚陪著她話了片刻家常,再問她有何事要與自己講,太后便道:“你早已年過二十,不小了,卻一直不愿婚配。先前你大哥薨,你齊衰在身,后來你爹爹又讓你去外郡做官,倒也不便成婚。如今你大哥已薨近兩年,我眼看著你做官也做出些政績了,但無人主持家事,累我孫兒憔悴至此,看得我真是心疼。如今我在王侯后裔、勛舊之家與戚里貴胄中挑選了幾位容貌品性都好的女孩兒,讓畫師給她們繪了寫真,你今晚且留在北大內(nèi)好生看看這些寫真,若有相中的,我便與你爹爹說,盡快為你納聘。” “此事不勞娘娘費心了。”趙皚當(dāng)即拒絕,“孫兒如今終日忙于公務(wù),不欲為婚姻分心。何況外郡生活艱苦,日子不如臨安好過,別連累這些貴戚小娘子隨我去過苦日子。” 太后不悅道:“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公務(wù)再忙也不能耽擱了婚姻大事……你就別為那些小娘子cao心了,人家只要肯嫁你,自然愿風(fēng)里雨里都隨你去,何況你堂堂一個嫡親皇子,國朝尊貴的親王,人又儀表非凡,誰家姑娘不上趕著想嫁你?吃一點點外郡的苦算什么!” 言罷也不再聽趙皚推辭,讓他晚膳后留宿于北大內(nèi),夜間在寢閣中對著那一堆寫真挑選未來的夫人。 內(nèi)侍夜間把寫真送來,一幅幅展開請趙皚過目。趙皚幾乎不以正眼瞧,大致瞥了瞥便揮手讓內(nèi)侍卷好收回,自己另取了一卷書坐著翻閱,不理內(nèi)侍苦苦相勸。 次日一早趙皚即辭別太后回南大內(nèi),剛?cè)牖食潜阌X氣氛迥異于昨日,路上所見的官員、內(nèi)侍與禁衛(wèi)都在竊竊私語,面上難抑興奮之色,見了他卻立即噤聲,向他行禮后往往會別有意味地深看他一眼,似欲觀察他神情。 趙皚滿心疑惑地繼續(xù)朝內(nèi)走,見殷瑅守于垂拱殿前,便上前喚他,問他今日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殷瑅頗踟躕,但最終告訴了他:“適才中書宣讀了儲君冊文……官家決定立三大王為皇太子?!?/br> 趙皚霎時無語,默然立于殿前,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而此刻已受命領(lǐng)旨的趙皓在入內(nèi)都知張知北護送下從殿內(nèi)昂首闊步地款款走出,面上盡是鎖不住的洋洋喜色。見了趙皚,趙皓一愣,遲疑一下,才走到他面前,作揖輕聲喚了聲“二哥”。 趙皚淡淡一笑,向他還禮,道:“恭喜殿下?!?/br> 趙皓臉紅了紅,道了聲謝,匆匆告辭離開。張知北向趙皚行禮后跟隨趙皓而去,不忘低聲叮囑趙皓:“殿下是儲君,日后見了魏王不可先向他行禮,須待他行禮后再還禮……” 這聲囑咐隨風(fēng)飄入了趙皚耳中,他倒不慍不怒,只覺心中蕭蕭瑟瑟地,像當(dāng)年被廢棄的圩田那般,一片荒涼。其實這是他當(dāng)初被外放寧國府之時便已想到的結(jié)果,但沒料到此事成真時仍會令自己如此難過。 少頃,他掉轉(zhuǎn)頭,放棄了見父親的念頭,依舊往北大內(nèi)而去。 “娘娘昨日留我宿在北大內(nèi),便是知道三哥將越次做太子,怕我聞訊不滿生事吧?”趙皚直言問太后。 太后一聲嘆息,勸慰道:“孫兒呀,你以為官家好做么?真要做了,你便會發(fā)現(xiàn),煩惱比做親王時多多了。官家,官家,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聽起來風(fēng)光,是天下至尊,可這天下是那么好管的么?就說臣子吧,官家既希望任用有才能之士,又怕重用之臣自恃才高,無視天威,甚至弄權(quán)謀逆。為保家衛(wèi)國,恢復(fù)故土,少不得倚重些武將,卻又擔(dān)心他們擁兵自重,導(dǎo)致陳橋驛之事重演。管起臣子來輕不得,重不得,稍微失衡,都會導(dǎo)致嚴(yán)重后果,甚至殺身亡國之禍……再則,你做了地方官想必也知道,每逢天災(zāi),國中遭遇饑荒,各州郡都像餓壞的孩子,一個個嗷嗷待哺,官家手中就那么點余糧,又得cao心怎么分,先給誰,處理不好,又會成為禍端……對了,賑災(zāi)之前還得先下一道罪己詔,把引來災(zāi)異的罪責(zé)攬到自己身上……這幾十年來,我眼見著你祖父和父親為國cao碎了心,深知治國不易。而你是我最鐘愛的孫兒,我倒寧愿你做個無憂無慮的富貴親王,過得輕松一些。” 見趙皚沉默不言,太后又換了個話題,溫言道:“我聽中官說,你對畫像中的女子都不滿意。其實還有位貴戚女子,身份尊貴,與你也頗有緣份,官家也覺合適,正要我與你說呢……” “此事請娘娘不要再提了?!壁w皚打斷她,再次表明態(tài)度,“皚如今只想在寧國府多做好幾件事,不希望因婚娶分心,還望娘娘與爹爹成全,容我盡快回寧國府去?!?/br> “你不想娶妻,讓我與你爹爹成全,可三哥身為皇太子已到必須娶妻的時候,你就不能成全他?”太后換上一副肅然神色,冷冷道,“你是兄長,你若不先成婚,三哥也不便越次成婚?!?/br> 趙皚一哂:“太子妃可有人選了?” “有了?!碧筇谷淮鸬?,“說起來你也知道,便是伺候過你的尚食局內(nèi)人凌鳳仙。” 這答案趙皚完全沒料到,不由有些驚愕。他能看出趙皓心儀鳳仙,但從未想到鳳仙身為內(nèi)人竟會被列為太子妃人選。 “三哥喜歡鳳仙,常為她借故三天兩頭地往慈福宮來?!碧缶従徑忉?,“本來我也覺得她只是個內(nèi)人,賜給三哥做妾便行了,但上官忱看了她面相,與我說,此女龍睛鳳頸,有大貴之相,將來可母儀天下。她父親是凌燾,這些年北方時有兵將南下滋擾,凌燾戍邊也立了些功,所以官家也覺凌鳳仙作為勛將之女,可列為太子妃人選?!?/br> 想起鳳仙此前勸導(dǎo)自己做的事,趙皚在心底冷笑,但未形于色,只淡然道:“甚好。凌鳳仙與三哥,也算天作之合?!?/br> “所以,你愿意成全他們,先行完婚?”太后問。 “不愿?!壁w皚干脆地回絕,道,“三哥要娶便娶,不必看我行事……他既能越次做太子,為何不能越次成婚?” 第六章 澹月秋水 趙皚默默接受了儲君之位被弟弟奪走的事實,就此并不出怨言,甚至在父親要求下留在臨安,參加了趙皓的冊禮。但對婚事他則毫不讓步,一直堅稱如今忙于公事,無意為婚姻分心,懇請皇太子先行納妃。皇帝無奈,最終同意他回去,婚事暫且延后,且下令先籌備皇太子婚儀。 回到寧國府,面對著一堆這段日子積壓下來等待他處理的政務(wù),趙皚又開始了日理萬機的生活,與蒖蒖見面的機會都很少,一直到秋分,蒖蒖見他稍有閑暇,才邀請他去湛樂樓,赴自己為他專設(shè)的秋宴。 立儲之事已舉國皆知,蒖蒖自知趙皚心中郁悶,這日特意帶廣州買的那兩名胡姬來呈獻歌舞,又請衛(wèi)清潯一同來,欲讓她一起開導(dǎo)安慰趙皚。 衛(wèi)清潯對立儲一事絕口不提,倒打趣趙皚道:“大王這般郁郁不樂,一看就是回臨安被長輩逼婚了?!?/br> 趙皚一瞥她,問:“你家人又從臨安給你傳什么閑話了?” “非也非也,”衛(wèi)清潯笑道,“沒人傳話,我猜測而已。我每次回臨安,都會有長輩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要我盡快成婚……大王年紀(jì)不小了,此番竟能全身而退,不知有何絕招,可否傳授于我,讓我也用來拒婚?” 趙皚道:“沒什么絕招,就是堅決不答應(yīng),誰提就冷臉起身告辭,任他們再說什么,一句也不聽。” 衛(wèi)清潯奇道:“父親每回跟我說這事時,我一表示不想聽,他就氣得直想取鞭子抽我。官家勸你你不聽,難道他不會生氣?” “氣自然是生過的?!壁w皚答道,“他還想過讓我禁足,逼我娶了妻再走。據(jù)說夫人都給我選好了,就要開始問名納聘了,結(jié)果那小娘子父親回稟說,他女兒近日病了,暫不能成婚,官家這才作罷,許我回寧國府?!?/br> 蒖蒖聞言問:“是誰家的小娘子?” “不知道?!壁w皚一擺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只聽說是出自戚里,無論誰跟我提這事我立即翻臉,所以究竟是何人也不清楚?!?/br> “二哥怎不耐心聽聽,抽空見見呢?”蒖蒖笑道,“說不定一見之下覺得投緣,又成就一段佳話?!?/br> 趙皚抬眼看她,淡淡一笑:“你才是我的佳話。” 隨后,他將目光從蒖蒖愕然的臉上收回,又投向衛(wèi)清潯,彬彬有禮地微微欠身:“抱歉,都是朋友,且容我直言不諱?!?/br> 衛(wèi)清潯旋即摟住蒖蒖的腰,在她頰上吻了吻,再朝他一哂:“大王,這得看我答不答應(yīng)。” 趙皚蹙了蹙眉,空氣中忽然多了點劍拔弩張的味道,而那兩名胡姬不明就里,只當(dāng)他們在說笑,忍不住相繼笑出聲。蒖蒖臉一紅,斥她們道:“笑什么笑!我讓你們停下來了么?還不快奏一曲新練的曲子來聽聽?!?/br> 胡姬唯唯諾諾,很快一人吹簫,一人抱琵琶,開始演奏一曲有異域風(fēng)韻的曲子。那曲調(diào)時而哀艷柔美,時而鏗鏘作金石聲,彈琵琶的胡姬指頭飛旋,指法錯綜復(fù)雜,越彈越快,彈到激越處,一根弦忽然斷裂,令樂曲戛然而止。 胡姬赧然告罪,說自己才開始練這曲子,而此曲是宮廷樂曲,難度極大,自己技藝不精,所以沒能完成。蒖蒖則面色陡變,問那胡姬:“這曲子叫什么?” 胡姬答道:“梁州曲?!?/br> 蒖蒖默然。曲調(diào)一起她便覺得似曾相識,胡姬彈至中途時她已想起,這正是她最后一次見秋娘后,被送出那陌生的園子時樓上傳出的琵琶聲。與秋娘相處的那幾個時辰中,她并不見那小樓里有他人,可見那琵琶曲十有八九是秋娘彈奏的。此前香梨兒又與她說過菊夫人擅作梁州舞,所以這也是秋娘即菊夫人的一個證據(jù)? 她心情愈發(fā)郁結(jié)。那時她被迫離開臨安,至今不得歸去,也不知母親怎樣了。每每想起母親,她只好安慰自己,那夜所見的母親容顏如舊,神采不減,衣飾精致,看起來似乎得到了善待,應(yīng)無性命之憂,自己也只能如她所說,好好活下去,日后設(shè)法回臨安,才有與她相見的一天。 趙皚見她神思恍惚,泫然欲滴,關(guān)切地喚她一聲,蒖蒖才如夢初醒,盡量睜大眼睛,吩咐胡姬道:“別彈琵琶了,另唱支曲吧?!?/br> 胡姬答應(yīng),低聲商議一下,然后簫聲再起,適才彈琵琶的女子曼聲唱道:“闌邊不見蘘蘘葉,砌下惟翻艷艷叢。細視欲將何物比,曉霞初疊赤城宮?!?/br> 蒖蒖問唱的是什么,胡姬道:“這是鹿鳴樓樂師新教我們的曲子,說是薛濤寫的絕句《金燈花》。適才我們在后院練習(xí),見院內(nèi)花圃中金燈花開得正好,便準(zhǔn)備唱這曲了。” 衛(wèi)清潯聽后便啟步走到朝向后院的窗邊,向花圃望去,果然見正中最大那一塊開滿了金燈花,沒有葉子,一朵朵紅艷艷地盛開著,花瓣如舞動的焰火,連成一片又綺錯似錦,在周圍蕭瑟秋景中顯得尤其炫目。 蒖蒖此刻也緩步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觀賞那花。衛(wèi)清潯略一沉吟,問蒖蒖:“這花是何時種的?往年秋分前后我都沒來湛樂樓,倒一直未曾留意到?!?/br> 蒖蒖道:“花是這院落的主人種的,我又見它開得好,便保留至今?!币娦l(wèi)清潯沒有笑容,不似贊賞,遂問,“怎么?有何不妥?” 衛(wèi)清潯道:“這花性喜陰暗潮濕之地,常開在古木森森的林中,幽深的洞xue口,或者……墳頭,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鬼燈檠’,所以很多人不喜歡,認為不吉利。來湛樂樓用膳的客人沒提過?” 蒖蒖一怔,搖了搖頭,再看那片血紅的花兒,忽然覺得那姿態(tài)多了幾分妖冶詭異之感。 “大概這花兒花期短,這里見過的人不算多,就算有人知道,出于禮貌,也沒有提?!毙l(wèi)清潯道。 蒖蒖沉默一下,又問她:“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開酒樓就不要保留這不吉利的花,最好把它鏟除了?” 衛(wèi)清潯微笑道:“那倒也未必。因為金燈花生長之地不佳,國人不喜歡,但有位日本來的高僧曾對我說,他們覺得金燈花很美,這花很可能就是佛經(jīng)中提到的四大天花之一,曼殊沙華。所以吉不吉利關(guān)鍵在看花的人怎么想,這湛樂樓你仍可做主,你若覺不在意,大可留下它?!?/br> 曼殊沙華!蒖蒖又暗暗一驚,旋即想起了當(dāng)年張云嶠在《妙法蓮華經(jīng)》上著重標(biāo)出的那幾個字。 她舉目注視那片金燈花,越看越覺得紅得刺目,琢磨著衛(wèi)清潯的話,漸覺不寒而栗,心跳無端紊亂起來。 這時趙皚忽然問衛(wèi)清?。骸靶l(wèi)樓主很喜歡花木?似乎很有研究?!?/br> “是我母親喜歡蒔花弄草?!毙l(wèi)清潯道,“她獨處深院,平時沒什么事做,便天天伺弄名花異卉。我小時候長伴她身側(cè),看得多了,自然也略知一二?!?/br> 趙皚又道:“令慈與你一定母女情深。愛養(yǎng)花的人多半很溫柔,想必是不會向你逼婚的了?!?/br> “我想被她逼婚也沒機會了?!毙l(wèi)清潯眸光一暗,“她已去世好幾年了。” 趙皚忙就出言不慎向她表示歉意,衛(wèi)清潯略一笑,道“無妨”,少頃,向他和蒖蒖講述了關(guān)于她母親的事:“她生了我大哥和我之后,我父親便納了妾,冷落了她。她開始寄情于花木,不惜花費重金求一名花,日子便被兒女和花木填滿了。后來大哥不服父親的管教,跑到寧國府來開酒樓,父親大發(fā)雷霆,差點要與大哥斷絕親緣關(guān)系,從此更偏愛妾生的弟弟。母親很難過,經(jīng)常對著我流淚,怨我不是兒子,不能代替哥哥討父親歡心……她不知聽誰唆擺,認為只有再生出個聽話乖巧的嫡子才能改變被妾室欺壓的局面,于是甘冒風(fēng)險高齡產(chǎn)子,卻不料最后母子俱亡……她辭世后,我也不想留在那個家里了,大哥回來奔喪時,父親一定要他去做官,我便請大哥把鹿鳴樓交給我,然后不顧父親的反對,來了寧國府?!?/br> 她頓了頓,看看聽得神色惻然的趙皚和蒖蒖,又勾出點冷淡笑意,道:“你們說,我母親這一生是不是太不值得了?把喜怒哀樂和希望全系于一個男人身上,渾然忘卻了自我。難道生為女子,只有成婚生子一條出路么?天天在爭寵失寵和有沒有兒子的焦慮中淪為怨婦?我偏不聽父親的安排,終于在寧國府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br> 說完她一顧聽得入神的那兩名胡姬,重新露出神采飛揚的笑容,揚聲命她們斟酒,再舉杯對趙皚與蒖蒖道:“來呀,詩酒趁年華!” 酒飲到夕陽西下時,衛(wèi)清潯告辭回城,見趙皚無意離開,也不邀他同行,倒是命兩位胡姬跟自己回去了。 蒖蒖等她們走后,才謹慎提及立儲之事,欲稍加寬慰,趙皚卻止住她話頭,道:“其實我從小便認定皇位將來是大哥的,所以從未對此有所希冀,如今與儲君之位失之交臂,也不算太失望……而我真正難過的是,此番回宮,讓我深深意識到,爹爹徹底放棄了我?!?/br> 蒖蒖勸慰道:“官家一直很關(guān)愛你的,只是當(dāng)初因莊文太子之事對你有誤會,才導(dǎo)致今日局面。但他愿意力排眾議給你寧國府實權(quán),可見仍相當(dāng)看重你,有意栽培你?!?/br> 趙皚黯然擺首:“不是的,蒖蒖,他早在將我外放時便已放棄我了……為什么讓我離開臨安?因為他那時已準(zhǔn)備立三哥為太子,而越次立儲,必然會有大臣反對,所以他讓我先離開臨安,以免有與朝臣聯(lián)系結(jié)黨的機會,這樣縱有異議,也不成氣候,他容易平復(fù)。給我這點地方上的實權(quán),不過是聊表撫慰,反正無論我做得好不好,都不會影響到三哥?!?/br> 他又看著蒖蒖自嘲地一笑:“這一次見他召我回去,我還以為他想起我了,想見見我,結(jié)果原來他是怕我見三哥做太子后要謀逆,于是特意在立儲前夕讓太后留我在北大內(nèi)關(guān)了一夜,此后也讓人嚴(yán)密監(jiān)視我行動,嚴(yán)禁我與大臣接觸,一直到三哥冊禮后,大勢已定,才放我回來……我只是他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呀,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提防!” 他苦笑著,自斟一杯酒仰首飲盡,提注子欲再倒一杯時,手被蒖蒖按住。 “二哥,你今天飲得夠多了。”蒖蒖和言制止,又勸道,“我們的生命是父母所賜,再養(yǎng)育我們成人,便是莫大的恩典了。家產(chǎn)和更多額外的關(guān)愛,能給我們,固然是錦上添花,但若他們不愿再給,也無可厚非,那是他們的決定,我們不必怨懟,他們已培養(yǎng)我們成人,我們可以自食其力地生活,就不必計較他們給予我們的財物和關(guān)愛孰多孰少了,因為我們終究要不依仗他們地獨立生存,獨立行走。我也堅信,父母都是愛自己孩子的,官家是一國之君,家事即國事,考慮得必然比我們周全,希望事事謹慎,不落人話柄,那樣做,也許他只是認為理當(dāng)如此,而不是對你的特別防范。再從另一面想,他大概知道你一向灑脫不羈,愿意給你更多的自由,才破天荒地讓你離開都城,來寧國府發(fā)揮所長。” 趙皚默默聽著,不就此表態(tài),倒是問她:“蒖蒖,你還記得你父親么?他當(dāng)年對你好不好?” 蒖蒖一愣,然后道:“我爹爹在我很小時就離開我了,但我相信,離開我非他所愿……” “后來你一直沒查出他去哪里了么?”趙皚又問。 蒖蒖搖搖頭,卻蒼白著臉,不自禁地再一次看向那片“曼殊沙華”。 趙皚微醺中沒覺出她神色有異,也不再追問,又斷斷續(xù)續(xù)地與她傾訴了些心事,直到暮色四合,秋蟲唧唧,才站起道:“我該回去了?!?/br> 蒖蒖擔(dān)心他飲多了酒,騎馬走夜路不安全,便建議道:“要不你今夜就在二樓的臥室歇息吧,一會兒我回宋婆婆的院子?!?/br> “不了?!壁w皚道,“我留宿于此,會有損你清譽?!?/br> “清譽?我早就不在乎了。”蒖蒖一笑,“宋桃笙的清譽早被趙判府毀得干干凈凈了?!?/br> 他們過從甚密,他更是幾次刻意表現(xiàn),寧國府只怕已人盡皆知,的確都會視他們?yōu)榍槿?。趙皚想到此處,心中莫名一暖,又見她不甚介意,不由覺出些甜意,唇角無聲地上揚。 蒖蒖又道:“經(jīng)歷了這許多生生死死的事,到如今,我早已看開,名字、身份,所謂的名譽都不重要,無論外人如何議論,私下揣測我們怎樣相處,只要自己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就行了。” 趙皚淡淡含笑,伸出一指,輕點在她唇上,低聲問:“真的一點都無愧?” 釅釅夜色中,蒖蒖只覺他雙眸幽深,目中若隱若現(xiàn)的情意隨著燭影在晃,心怦然一動,一時竟無言以對。 趙皚一笑,收回手,道:“我不是柳下惠,再待下去我會想:如果我擁抱你,你會不會推開我?如果被你拒絕,我會顏面大失,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不好意思再來見你;如果你沒推開我,我又會自問你如此善待我是否只是因為同情我現(xiàn)狀,以及我這是不是賣慘求憐……算了,我還是別給我們出這種難題了?!?/br> 他下樓上馬離開,并不讓蒖蒖出門相送,蒖蒖便立于樓上窗邊,目送他遠去。 他策馬行了幾步,忽然回首望向她,展眉一笑,復(fù)又循著澹月秋水離去,一路夜風(fēng)荏苒,衣袂翩翩,在她含笑的注視下,馬蹄聲都顯得格外輕快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