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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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鳳仙收下玉簪,她和緩了臉色,開始向二人說明緣由:“那殷大公子是皇太后弟弟延平郡王的長子,他母親陳國夫人是先朝齊太師的長孫女。延平郡王生得俊美,性情又溫和,一向深受皇太后與先帝鐘愛,齊太師在世時又是先帝器重的宰相,所以延平郡王一家顯達(dá)尊貴,貲產(chǎn)充積,外戚之中無人能及。不過美中不足,殷大公子五六歲時不知受了什么驚嚇,竟得了癔癥……” “癔癥?”蒖蒖忍不住插言道,“但是我們今日與他交談,他神態(tài)正常,溫雅有禮,完全不像有癔癥的人?!?/br> 唐璃道:“他這癔癥倒不是每日發(fā)作,好一陣壞一陣,好的時候與常人無異,但若受了刺激,便會狂性大發(fā)。去年他去東宮赴宴,喜歡宴席上一款點心,東宮提舉官便把做點心的內(nèi)人調(diào)去延平郡王府伺候他。不料沒過多久,他癔癥發(fā)作,竟拔出他弟弟殷瑅的劍刺死了那位內(nèi)人?!?/br> 鳳仙頓時明了,就是因為此事,凌三姑娘寧愿離家逃避也不嫁給殷琦。想到婚事,鳳仙又問唐璃:“這殷大公子如今婚配了么?” 唐璃搖搖頭:“京中家世相當(dāng)?shù)牟辉概c他結(jié)親。去年聽說聘了一位戍邊武將之女,臨近婚期,那家想必聽到一點風(fēng)聲,推三阻四,不愿送女兒來成婚。今年又說要推遲婚期,陳國夫人便怒了,前不久堅持要延平郡王解除了婚約?!?/br> 鳳仙暗暗松了口氣。 唐璃繼續(xù)道:“說起來殷大公子也有些可憐,都二十二歲了,婚事還沒著落?!?/br> “他有二十二歲?”蒖蒖很驚訝,“他看起來挺小,我以為頂多十七八歲?!?/br> “因為有病,他從小被關(guān)在郡王府中,很少出門,所以膚色蒼白,個頭也沒他弟弟殷瑅高,看上去就小。和殷瑅站一起,所有人都覺得高大英武的殷瑅是他哥哥?!碧屏托慕忉專耙蟋v年紀(jì)輕輕就做了皇城司親從官,而殷琦只能鎖在家中,平時最常做的事就是臨帖,所以,他字寫得倒是挺好的?!?/br> 蒖蒖頷首:“他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確實挺像讀書人。” 唐璃一哂:“他模樣是好,酷似年輕時的延平郡王,不過你們可別忘了他是病人,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會發(fā)作。他每次到宮里來,內(nèi)人們都能躲便躲,好在他入宮次數(shù)不多,一年也就一兩次。今日他說想一人游湖,陳國夫人便找了艘船給他,又暗中命人乘別的船左右護(hù)衛(wèi)。我們都離他的船遠(yuǎn)遠(yuǎn)的,偏偏你們幾個糊里糊涂,見他船空就趕著上去,竟然還勸沈家小娘子上船,我都替你們捏了一把汗。幸虧他今日沒發(fā)病,否則你們就沒命下船了?!?/br> 其后兩日,裴尚食傳下訊息:沈家小娘子說與云鶯歌一見如故,要求婚禮那日云鶯歌前往沈宅,料理婚房飲食。云鶯歌領(lǐng)命,并向裴尚食建議讓一向與自己配合默契的凌鳳仙與吳蒖蒖同往。裴尚食同意,將這兩人也列入了婚禮那日赴沈宅的內(nèi)人名單。 婚期轉(zhuǎn)瞬即至。新郎傅俊奕服綠裳,戴花幞頭,騎一匹高頭駿馬,帶著鼓吹樂官,和一干捧著花瓶、花燭、香球、沙羅洗漱、妝盒、照臺、裙箱、衣匣、百結(jié)、青涼傘及交椅的迎親人,浩浩蕩蕩地踏著熱鬧喜慶的樂聲來到沈宅。 女方家人攔門索要利市錢,吟詩道:“仙娥縹緲下人寰,咫尺榮歸洞府間。今日門闌多喜色,花箱利市不許慳。” 傅俊奕笑吟吟地讓隨從奉上若干。門開后,有一執(zhí)花斗的克擇官款款出來,將花斗中所盛的五谷豆錢彩果朝門口撒去,讓守在大門處看熱鬧的小孩們爭搶,此舉名為“撒谷豆”,旨在壓制據(jù)說會妨礙新人入門的“三煞”——青羊、烏雞、青牛。 此時天際烏云翻涌,蔽住了明亮的日頭,光線漸暗,似大雨將至。傅俊奕蹙了蹙眉,但見拾谷豆的小孩兒興致不減,笑語不斷,他也略略寬心,邁步入內(nèi)。 女方家人迎新郎入房,先以一段彩帛橫掛于房門楣上,待新郎入門,眾人即爭扯彩帛,稱之“利市繳門”,以求沾喜氣、獲好兆頭。傅俊奕進(jìn)門后回首一顧,只見眾人一臉迫切,百手相爭,不由洋洋自得,迤迤然來到房中坐下,靜候吉時。 時辰既至,禮官請傅俊奕及新娘出至堂中。新娘著銷金大袖、緞紅長裙,頭上有銷金蓋頭蔽住頭部,面容暫時看不見,但身段窈窕,行動間姿態(tài)聘聘婷婷。傅俊奕遙想沈柔冉美貌,滿心喜悅,唇角一直含笑。一段紅綠彩帛被綰成同心結(jié),傅俊奕手執(zhí)槐簡,掛著彩帛一端,另一端則由新娘掛于手上,傅俊奕倒行,牽新娘來到堂中,此舉謂之“牽巾”。 兩位新人在堂中站定,按慣例,此刻應(yīng)由一位自男方親戚中選出的兒女雙全的婦人用秤或機杼挑開新娘蓋頭,露出新娘花容,然后兩位新人再參拜家神及諸親,但傅俊奕以遠(yuǎn)離家鄉(xiāng)、時間倉促為由未請已方親戚出席婚禮,挑蓋頭一節(jié)便由沈家女親代勞。 傅俊奕銜笑盯著新娘蓋頭,婦人伸出的機杼輕輕探入蓋頭下方,悠悠揚起,徐徐露出新娘白皙秀麗的下頜。機杼頓了頓,繼續(xù)向上,新娘弧度美好,精心描繪的雙唇隨之顯現(xiàn)。 傅俊奕與滿座賓客一齊屏息靜氣,繼續(xù)等待。 機杼微微下垂,暫停一瞬后陡然上升,徹底將蓋頭掀開。 新娘微垂著頭,傅俊奕先注意到的是她的珠翠團(tuán)冠,須臾順著四時冠花往下看,才與她此時向他投來的目光相撞。 空中烏云系著一場搖搖欲墜的雨,不時有雷聲滾過,堂中晦暗。傅俊奕凝視著新娘,笑容已僵,賣力地眨了一次又一次眼,試圖證明自己一時眼花,看見的不是自己那位故人。 一道閃電突如其來地將一切挑明,慘白的光映亮了新娘的臉,那眉目儼然是記憶中的她,只是幽黑的眼積著一千種怨念,殷紅的唇含著最冷的決絕,皮膚和閃電一樣詭異地沒有溫暖的色澤,而她的額發(fā)濕漉漉地,似乎被水浸過,甚至有一滴水珠,沿著她的額頭滑了下來。 傅俊奕周身浮起寒栗,不自禁地后退,而那新娘冷著面色,一步步朝他逼來。傅俊奕瑟瑟地退到堂外,終于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恐懼,轉(zhuǎn)身朝大門奔去,但近門口處仍有適才克擇官撒的谷豆,他踩到幾顆,足下一滑,摔倒在地。才支身撐坐起,還未站立,那新娘已逼至他面前,俯身用冰涼的手指劃過他的臉,幽幽喚了聲:“傅郎……” 傅俊奕高聲慘叫,拼命朝后縮去,牙關(guān)顫抖著,驚懼之極地發(fā)出一聲哀號:“鶯歌!” 第九章 尚食 鶯歌凝視著他,容色凄清,沒有回應(yīng),也暫時未有另外的舉動。 幽涼的風(fēng)掠過,一直蓄勢待發(fā)的雨開始墜下,碩大的雨點擊打在傅俊奕的身上臉上,雖然稀疏,但力道甚勁。他感覺更冷,蜷縮著,埋首于膝上,讓臉部躲避著雨水的侵襲和鶯歌的迫視。 忽然有一滴溫暖的水珠落在傅俊奕暴露于風(fēng)中的后頸上,與冰冷的雨水相較,甚至顯得灼熱。他覺出了此間異處,困惑地抬頭窺去,但見面前的鶯歌雙目瑩然,臉上尤有淚水滑過的痕跡。 “鶯歌?”他試探著輕喚一聲,而鶯歌雙睫一低,兩滴淚隨即墜下。傅俊奕伸手去觸碰滑至她下頜的淚珠,再次感覺到了其中的溫度。 他頓時明白,眼前的鶯歌并非索命冤魂,而是活生生的人。驚駭之感霎時消散,胸中涌起層層怒火,站起來一把掐住鶯歌的胳膊,將她拽至堂中,狠狠推于地上,喝道:“哪來的瘋女,竟敢擾亂探花婚禮!” 鶯歌抬首,含怒與他相視,而沈瀚夫婦與眾賓客皆一臉驚詫,似乎完全不知發(fā)生何事,堂中樂音暫歇,除了門外風(fēng)雨聲,便只余一片尷尬的沉默。 傅俊奕又朝鶯歌怒喝道:“你為何扮成新娘?沈家小娘子呢?” “我在這里。”沈柔冉的聲音自一側(cè)簾幕后響起。眾人朝聲源處望去,見沈柔冉款款而出,身著家常衣裳,手中握著幾卷文書。 走至傅俊奕與云鶯歌中間,沈柔冉朝傅俊奕揚起其中兩卷文書,道:“這位姑娘說,與你有婚約,這便是當(dāng)初議親時擬下的草帖子和細(xì)帖子。你且說說,是也不是。” 她旋即展開那兩卷帖子,徐徐向圍觀人等展示,然后盯著面如土色的傅俊奕,冷笑著將帖子擲于他足下。 傅俊奕匆匆掠了帖子一眼,額上又有冷汗?jié)B出,一時間心亂如麻,但兀自強定心神,矢口否認(rèn):“什么草帖子細(xì)帖子!唱名之后,常有人前來要求結(jié)交,與我交流翰墨。我所寫詩文,有不少流傳于京中,只怕被有心人尋去,模仿我筆跡寫出這兩帖子,再交與娘子構(gòu)陷我,欲毀你我良緣。還望娘子明察秋毫,勿中小人jian計?!?/br> 他此刻暗暗觀察堂中人,見認(rèn)識的家鄉(xiāng)人僅鶯歌一人,料她缺乏人證,遂將心一橫,決定誣她構(gòu)陷,只要能說服沈氏父女同意完成這一場婚禮,今宵入了洞房,明朝哪怕真相敗露,沈氏父女也不得不維護(hù)他了。 沈柔冉不動聲色,繼續(xù)質(zhì)疑:“適才我聽你喚她閨名鶯歌,見她時又如此驚惶,想必她對你而言,不會是個陌生人吧?” 傅俊奕故做猶豫狀,須臾一聲長嘆:“這位姑娘,我確實認(rèn)得。在明州時,她父親領(lǐng)她登門拜訪,請我教她讀書識字,顧及男女授受不親,我并未答應(yīng),但出于禮節(jié),對她提出的問題,也曾解答過幾次。這位姑娘就此生出些綺念,常常糾纏于我。我為免是非,早早地赴京趕考,不想如今她竟追到京中來,偽造這些文書,蒙騙娘子,真是膽大妄為!” 沈柔冉想起鶯歌呈出的情書,自知筆跡文風(fēng)與他寫給自己的無異,不可能有人模仿到如此亂真的程度,對此負(fù)心人十分不屑,準(zhǔn)備在眾目睽睽之下拆穿其真面目,只是面對他這般狡辯,一時又不便說出他給兩女的情書內(nèi)容,暫時沒再開口。 這時堂中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的是明州話:“哎喲,傅探花當(dāng)初高中明州府解元,多少媒人前去提親,回來都說傅解元早已與云一緺香水行店主之女訂親,感嘆解元娶妻娶賢,一心戀慕云家姑娘鶯歌,而不受門第之見束縛,這在我們明州是傳為佳話的呀。怎么如今探花又不承認(rèn)與云姑娘訂過親了?” 眾人循聲望去,見那說話的女子是內(nèi)人裝扮的蒖蒖。她原本在堂外待命侍宴,也不知何時進(jìn)來,隱身于一隅,此刻才自人群中站出來,直視傅俊奕說了這一番話。 秋娘與明州人常有生意上的往來,家中也曾雇傭明州仆婦,所以蒖蒖跟著幾位明州人學(xué)過他們方言。她口齒伶俐,這幾句話說得惟妙惟肖,即便傅俊奕也未聽出破綻,只道她真是明州人,心下暗暗叫苦,一瞥一旁雙目炯炯地盯著自己的沈瀚,卻也不敢示弱,心念一轉(zhuǎn),料定蒖蒖是鶯歌同伴,是鶯歌帶來為其作證的,當(dāng)即面朝沈瀚下拜,懇切道:“適才說話的姑娘,我并不認(rèn)識,但云鶯歌今日敢在婚禮上鬧這一出,必然籌謀已久,會帶同黨接應(yīng)。參政目光如炬,必不會受此宵小之輩蒙蔽,僅因只言片語便相信她們。參政乃國之棟梁,某雖不才,亦蒙浩蕩皇恩,躋身一甲之列,我們有緣成為翁婿,想必難免有人忌憚,因此勾結(jié)此二女構(gòu)陷于我,意圖毀參政聲譽仕途,亦未可知。還望參政明鑒,莫受人挑唆,逐出此二女,讓婚禮如期進(jìn)行,莫負(fù)良辰吉日。” 蒖蒖聞言上前一步,對沈瀚道:“事關(guān)令愛終身,請參政務(wù)必明察,勿將令愛錯付此等負(fù)心人。何況,傅俊奕所作所為,并不僅限于此……參政不想知道為何探花郎見到云鶯歌會如此驚慌失措么?” “住口!”傅俊奕厲聲打斷蒖蒖,又懇求沈瀚道,“此女居心叵測,說什么都不足以采信。請將她和云鶯歌棒打出去,別讓她們繼續(xù)散布謠言?!?/br> 蒖蒖一哂,看向沈柔冉。沈柔冉會意,自己啟口對父親道:“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傅郎若之前與云姑娘有婚約,那與女兒的婚事便是無效的。女兒不想心存疑慮地嫁人,此事未查清之前,女兒不能與他完婚。” “婚姻大事,非同兒戲……”此前一直沉默不語的沈瀚盯著女兒徐徐開了口,表達(dá)的意見卻在諸女意料之外,“你與探花郎的親事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問名納吉,諸禮皆備,豈可因那兩張來歷不明的帖子就斷定無效?” 沈柔冉一時語塞,沈瀚的目光又自云鶯歌與蒖蒖臉上逡巡而過:“這兩位姑娘顯然是舊識,閨中好友,所發(fā)之言,不能互作證供。今日看來,二位必然無心飲這杯喜酒,既如此,二位何必勉強……”旋即揚聲一呼,“來人,將這兩位姑娘請出宅門?!?/br> 立即有仆婦上前,把持住鶯歌與蒖蒖手臂,就要把她們拖走。二女掙扎之際,又有聲音自人群中響起,是低沉而略顯蒼老的女聲,聲量不大,語調(diào)平緩,說出的話卻冷峻嚴(yán)肅,自帶威嚴(yán):“且慢。老身這里也有一份文書,參政看了再趕走兩位內(nèi)人亦不遲。” 沈瀚訝異地舉目望去,目光所及處,裴尚食慢慢揚首,與其相顧。 裴尚食雖領(lǐng)命主管婚宴事務(wù),卻并不須親自料理菜式,前幾日未曾現(xiàn)身沈宅,直到婚禮開始前半個時辰才進(jìn)入宅中,此前對堂中事也只冷眼旁觀,看見沈瀚欲驅(qū)逐二女,才決定發(fā)聲。 在眾人注視下,她緩步走至沈瀚面前,抬起一只手,向他展示手中的文書。 沈瀚接過細(xì)看,不由蹙起了眉頭。 裴尚食未讓旁觀諸人等待太久,徑直說出了文書內(nèi)容:“這是一份房契,房主注明是云鶯歌?!?/br> 傅俊奕緊盯那房契,漸漸面若死灰。 裴尚食半垂著眼簾,道:“這房子,是云一緺香水行店主買來給女兒做嫁妝的,而如今,里面住著的是……”她這才冷冷一瞥傅俊奕,道,“探花郎的母親?!?/br> ”這,這……是云氏,是云氏……“傅俊奕又想狡辯,然而暫時也找不到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裴尚食反詰:“是云氏贈給你的?嗯,云氏看來十分尊師重教,僅僅蒙探花郎幾次教導(dǎo),便將宅子拱手相贈?!?/br> 傅俊奕雖不知她身份,但見她服飾氣度,已明白她非一般尊貴,也不敢隨便反駁,只得沉默著,頗顯氣餒。 裴尚食又轉(zhuǎn)而對沈瀚道:“那云鶯歌,是我尚食局的內(nèi)人。此番兩次拒絕為一甲進(jìn)士及參政家眷侍宴,并不惜為此接受處罰,我得知后不免疑惑。恰巧宮中有宦者因公務(wù)前往明州,我便托他順便打聽云鶯歌背景?;抡邅淼皆萍遥齼删渚蛦柍隽塌L歌以往之事。他父母提起傅俊奕,很是激憤,直言后悔當(dāng)初訂親后便以重金宅地供養(yǎng),竟養(yǎng)出了這等負(fù)心漢。然后托宦者將房契轉(zhuǎn)交鶯歌,說這是她的資產(chǎn),無論她去往何方,都終歸是她的?!?/br> 沈瀚冷著面色,低聲問:“所以,云鶯歌來這一出,是出自尚食的授意?” 裴尚食擺首:“我也是今晨才聽宦者說起云鶯歌之事,房契是啟程前收到的,便隨身帶來,原只想見到鶯歌時交給她,未曾料到事態(tài)至今,倒可略作佐證?!?/br> 蒖蒖面露喜色:“既然如此,那位宦者也把傅俊奕意圖謀害鶯歌之事一并告訴尚食了吧?” 裴尚食不答,但看向鶯歌,吩咐:“你自己說吧?!?/br> 鶯歌欠身領(lǐng)命,遂將傅俊奕騙其投水一事當(dāng)眾說出。賓客嘖嘖嘆息,投向傅俊奕的眼神充滿無限鄙夷。 傅俊奕惶恐之下又欲否認(rèn),一指云鶯歌,喝道:“一派胡言……” “探花郎,”裴尚食不怒自威地注視他,沉著道,“老身是宮中人,常侍官家左右,若日后官家問及今日事,老身必會將所見所聞如實稟報。無論探花郎要說什么,請務(wù)必斟酌每一個字,若有一言不實,不免涉嫌欺君。” 傅俊奕原本銳利的目光因此一滯,頹然低頭,咽下了所有欲駁斥鶯歌的話。 第十章 薄情 堂中人或竊竊私語,或好奇地暗暗窺探沈家人的表情。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后,沈瀚緩步走至堂中,朝眾賓客長揖,道:“慚愧,沈某擇婿失察,引出今日之事,累諸位貴客撥冗前來,見的卻是這般景象。婚禮就此作罷,沈某無顏繼續(xù)叨擾諸位,異日再登門致歉?!?/br> 言罷他轉(zhuǎn)身匆匆避往后院。傅俊奕見沈瀚明顯放棄維護(hù)自己,頓時萬念俱灰,承受不住圍觀者的嘲諷迫視,灰溜溜地低垂著頭往門邊走,想撥開人群出門去,不料擋住他路的人是蒖蒖,他盯著地面也未看真切,低聲說了個“勞駕”便伸出手想把蒖蒖撥開,蒖蒖冷笑:“這就想溜走了?”旋即以胳膊肘朝他迎胸一擊,傅俊奕猝不及防,被擊得連連后退數(shù)步。 這一退又撞到立于那一側(cè)的鳳仙身上,鳳仙目露薄怒,不待傅俊奕回身看她便抬足一踹,將毫無防備的傅俊奕踹倒匍匐于堂中。 傅俊奕還未回神即連遭兩次擊打,伏在地上一陣暈眩,還在喘氣,卻見眼前一襲緞紅裙如云飄來。 鶯歌朝他俯身,輕聲道:“你害我至此,連一句認(rèn)錯道歉的話也不說,就想逃了?” 傅俊奕揚首看她,想柔聲喚她一聲,再好生哄騙,豈知“鶯”字甫出口一記雪亮的耳光即迎面而來,落在他臉上擊出的聲響格外清脆。一瞬的靜默后堂中人紛紛鼓掌,笑著朝甩出耳光的鶯歌揚聲道好。 傅俊奕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只捂住被打的那半邊臉呆呆地盯著鶯歌。鶯歌抬手欲再打他另一側(cè),卻聽身后有一女子溫言勸止:“別打他臉了……仔細(xì)手疼?!?/br> 鶯歌回顧,見說話的是馮婧。她本來在后廚帶著眾內(nèi)人籌備宴席,后來聽到堂中喧鬧,沈夫人又派人通知喜宴暫停,馮婧便與幾位內(nèi)人也來到堂中一探究竟,目睹了傅俊奕現(xiàn)形的景象。 馮婧靜靜回首,看了看她身后一位兀自握著搟面杖、之前還在做面食的內(nèi)人,那姑娘會意,喚了喚鶯歌,便把手中搟面杖拋給她。 鶯歌接過,揚起那木杖重重?fù)粼诟悼∞缺成?,把正欲爬起來的探花郎再次擊趴下。傅俊奕一聲哀嚎,見鶯歌再次舉杖,也來不及站起,便抱著頭滾向一邊。鶯歌又朝他所避處擊去,想起前塵往事,以及他適才不知悔改、企圖反誣的情形,鶯歌悲憤之極,紅著雙眼高舉木杖一下一下當(dāng)眾重?fù)裟秦?fù)心人。 見傅俊奕哀聲連連,狼狽不堪,圍觀者喝彩聲隨之此起彼伏,唯裴尚食蹙眉擺首:“胡鬧!” 馮婧聽她似有嗔怪之意,不由有些忐忑,還在反思自己與眾內(nèi)人是否行為失當(dāng),此番懲戒探花郎,會否連累尚食受到皇帝責(zé)罰,卻又聽裴尚食悠悠嘆道:“可惜,可惜,這搟面杖,是老身精心挑選的木材制成,被你們胡亂拿去撣人衣裳,以后還能用么?” 雖然喜宴取消,裴尚食仍有條不紊地安排內(nèi)人們收拾食材、廚具,將沈宅廚房打掃干凈,才循禮前去拜別沈瀚夫婦。 沈夫人驟然目睹傅俊奕之事,氣得胸口痛,早早地回房臥床休養(yǎng),因此裴尚食回宮之前相見道別的僅沈瀚一人。 沈瀚仍不信裴尚食只是湊巧帶云鶯歌房契前來,四目相對時,他不禁直言:“尚食對老夫有何不滿,此前相見時盡可開口斥責(zé)。今日原是小女大喜之日,賓客滿堂,尚食卻帶眾內(nèi)人有備而來,如此一鬧,老夫日后如何面對君王同僚?” 裴尚食淡淡道:“參政果然珍視仕途。如今不慶幸令愛避開一劫,沒有落入虎口,擔(dān)心的卻是自己在官場上的顏面?!?/br> 沈瀚慍道:“自家女兒,老夫豈能不關(guān)心?傅俊奕之事,若你們事先得知,大可先告訴我,老夫自有主張。而你們在婚禮上將他所作所為公諸于眾,此事必將傳遍京城,會使柔冉淪為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柄?!?/br> “選擇公諸于眾的是令愛?!迸嵘惺忱潇o地說出這一事實,“她事先得知真相,沒有轉(zhuǎn)告參政,倒是悉心部署,讓云鶯歌假扮新人,一則是想嚇傅俊奕露出破綻,讓滿座賓客作個見證,二則,也是心知肚明,若先告訴參政,參政為招個探花郎做東床快婿,說不定會將此事壓下去,當(dāng)作不曾發(fā)生,仍將她嫁給那有虎狼之心之人?!?/br> 沈瀚連連擺首,稱:“這只是尚食臆測?!钡参醇?xì)細(xì)反駁。 “在鶯歌說出傅俊奕謀害她的事之前,參政甚至還想勸令愛完成婚禮,多半認(rèn)為男人薄個情,負(fù)個心不算什么,不過是年少風(fēng)流,無傷大雅。仕途坦蕩,前景光明才是最重要的?!迸嵘惺硣@道:“國朝推崇讀書人,一朝放榜,百姓競逐綠衣郎,參政也未能免俗。可是這圣賢書呀,人就算會背,也不見得都會讀到心里去。有多少魑魅魍魎,借一襲綠衣,就偽裝成才子良臣,平步青云。傅俊奕這種人,若任由他掩飾罪行,逍遙下去,輕則害良家淑女終身,重則借探花身份竊國殃民。世人常說娶妻娶賢,到貢舉為國擇良臣的時候,除了考舉子學(xué)識,可還有良方也考量其品行?” 沈瀚默然,末了訕訕一笑:“尚食不愧是宮中貴人,在兩代君主身側(cè)多年,見識遠(yuǎn)超常人,難怪如今身居高位,格外受官家器重?!?/br> “參政謬贊。老身終究不過是做飯的婢女,雖在宮中歷練多年,無論見識、身份,抑或君王的另眼相待,均難望參政項背。如今想來,能與參政相提并論者,唯有一點……”裴尚食抬眼與沈瀚相視,一縷自嘲的冷笑于唇角處一閃而過,“看男人的眼光。” 回到尚食局后眾內(nèi)人仍圍著鶯歌問長問短,又向未赴沈宅的內(nèi)人和小黃門講述傅俊奕之事,嘰嘰喳喳,笑語不斷,只有鳳仙未曾加入議論,做著廚房的事也若有所思,有時連蒖蒖與她說話也要多喚她兩聲她才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