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cao吳戈兮被犀甲 （七）

    “你，今天中午不許吃飯！” 待隊伍整理完畢，李若水立刻走到鞏小斌身邊，大聲呵斥。

    心中的感激迅速消散，鞏小斌羞得無地自容。鼻子一酸，想哭卻又不敢，只得挺起胸膛，大聲回應，“是，長官！”

    “其他人注意看！”李若水不再廢話，抓起一枚木柄手榴彈，大聲講解，“我跟你們說過，扔手榴彈的動作要領第一條，就是要目視前方，可鞏小斌剛才數(shù)到二的時候，眼睛都沒敢睜開。知道的，是明白他害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夢游！能扔得出去，才怪！”

    “哦——” 眾人恍然大悟，這才明白，剛才問題出在了哪里。正準備檢討一下各自的動作，卻又聽見李若水大聲補充道：“不光他一個，別以為丟出去了，就算完事兒！郭強你以為自己剛才投的很標準？你扔那么偏，是想把營門給炸了嗎？這是轉(zhuǎn)體松垮不到位。你方志勇這么大的個子，才扔出二十幾米，丟不丟人？你的問題，是扣腕扣早了。還有你陸大為，薛剛，鮑峰……”

    一口氣點了七八個人的名字，李若水精確地指出他們動作中的問題所在，令所有人慚愧不已的同時，又暗自咂舌。暗道教官不愧是大學生，腦子這般好使，還有那雙眼睛，簡直跟貓頭鷹一樣明察秋毫，頓時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再掉以輕心。

    “我再給你們示范一次，看好了。”說話間，李若水轉(zhuǎn)過身去，右腳后退一大步，緊跟著猛地一跺腳，同時送胯轉(zhuǎn)體，右臂甩出，手榴彈便騰空而起，落到了六十米開外。

    士兵們都屏氣凝神，仔細觀察，半響方有人狐疑道，“怎么沒炸？是啞彈？”

    “什么啞彈？我是怕浪費彈藥，沒拉弦兒?！崩钊羲槐菊?jīng)的解釋，話未說完，自己已憋不住，大笑出聲。

    學兵們見他樂了，都如釋重負，也跟著哈哈大笑，頓覺李教官竟也有如此幽默的一面，感情又拉進了不少。

    這次李若水沒有阻止他們，等大家笑夠了，方又點了十數(shù)人的名字，讓他們逐一來到自己面前，親自指點。

    通過剛才的練習，他發(fā)現(xiàn)像鞏小斌那樣的“人才”，隊伍中還有不少，必須重點照顧，才能避免沒走出營門，先丟了小命。當然，一些表現(xiàn)出色者，也被他暗地牢記于心，隨時準備推薦給王希聲和馮大器兩人，或者將來哪天自己當做臂膀。

    “怎么樣？還沒被活活氣死吧！” 副營長老翟，是個八面玲瓏的老江湖。見李若水這么快就跟弟兄們打成了一片，笑著走上前，低聲調(diào)侃。

    “還好，還好！” 李若水看了一眼分散開活動的士卒們，輕輕點頭。

    “團長走的時候，還說讓我使出全身本事幫襯你?？茨氵@樣子，哪用得著我??？步槍大刀，手榴彈機關炮，紅臉兒白臉兒，打一巴掌給顆甜棗，樣樣門清！” 帶著幾分由衷地欽佩，老翟繼續(xù)笑著恭維。

    “畢竟是萬里挑一的大學生，就是聰明。換了別人來當這個營長，即便不被這幫人給害死，也得活活氣吐了血！” 又一名管給養(yǎng)的牛姓文職走過來，大拍李營長的馬屁。

    “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不是靠著各位鼎力支持？！” 李若水不敢貪功，笑著向?qū)Ψ焦笆?。然而，?nèi)心深處，依舊隱約涌上了幾分得意。

    被趕鴨子上架，來軍訓團擔任營長，對他來說，是個全新的挑戰(zhàn)。從最初的兩眼一抹黑，到現(xiàn)在的駕輕就熟，他在明里暗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這些付出，同時也化作養(yǎng)料，讓他在與人打交道方面迅速成長。而當初在二十九路軍訓練團中學的那些知識和技能，在傳授給弟兄們之時，也忽然變得更為清晰生動，讓他自己每一天都受益匪淺。

    “這樣下去，恐怕用不了倆月，眼前這幫混球就能出師了！”

    “可不是么，短短二十幾天，就將這一群來歷不同的人，硬捏合成了一個整體。要不是親眼看到，我真的不敢相信誰有這本事！”

    見李若水懂得主動給大伙分潤，副營長老翟和文職老牛，心中都極為滿意。朝士兵們方向看了幾眼，繼續(xù)笑著感慨。

    這，可不僅僅是恭維。

    作為曾經(jīng)打定注意要看新上司熱鬧的人，他們可是知道，二十六路新兵訓練團里，都收攏了一群什么貨色。

    毫無斗志的潰兵、主動投軍的愛國學生，被強行拉來的壯丁，鍍一圈金裝就打算離去的官宦子弟，還有，還有只圖死前混一口飽飯乞丐，林林總總。彼此之間在精神、見識、愛國熱情以及體能等方面的差距，宛若巨樹和茅草。想把他們聚在一起吃頓飯都不容易，更何況將他們打造成一支軍隊？

    這個燙手山芋，別人躲還來不及，而李營長，卻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裹，從天而降！

    從熟悉士兵的名字，性格和家世，到跟每個士兵都能兄弟般說上幾句話，別人恐怕得花一個月，李營長卻只用了五天。而將新兵拉上訓練場，到手把手教其中一部分人瞄準開火，再到難度頗大的手榴彈實彈投擲，別人需要三個月，李營長則用了十五天！

    總計二十天，不算長，也不算短。

    可一場場訓練下來，翟營副和其他對任務不報希望的教官們，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先前的想法大錯特錯。

    他們非但看錯了新來的營長，同時也看錯了受訓的弟兄。

    那些弟兄們的表現(xiàn)，跟他們的預想大相徑庭，甚至截然相反。

    作為老江湖，他們最看不上的，自然就是那些想借機撈取些資歷的官宦子弟?？山?jīng)過訓練，他們卻發(fā)現(xiàn)，除了極個別扶不上墻的爛泥，不少官宦子弟都表現(xiàn)出相對較高的素質(zhì)，槍法好，頭腦靈活，也更加遵守紀律。

    而他最看好的那些投筆從戎的學生們，雖然滿腔熱血很容易沸騰，卻也極容易冷卻。guntang的熱血可以使他們在訓練中不怕苦，不怕累。可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的身體素質(zhì)，甚至連乞丐都比不上。對戰(zhàn)術動作的掌握能力，也永遠落在了最后。

    鞏小斌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畢竟，腦子一熱，就可以投筆，但卻投不好手榴彈。

    至于逃兵和潰兵們，在平時的訓練時，表現(xiàn)總是最為出色，但從他們漠然的表情上，大伙就知道，如果將他們強行拉回戰(zhàn)場，一旦發(fā)現(xiàn)形勢不利，他們恐怕依舊是逃的最快的那批。對死亡的畏懼，已經(jīng)深深地刻進他們的骨頭里。超過了對敵人的仇恨，更遠遠超過對榮譽的渴望。

    從一開始就沒讓教官們失望的，恐怕只有那些強征來的壯丁和跑來混飽飯吃的乞丐。他們沒有富家子弟們的見識，沒有愛國學生們的熱情，沒有潰兵們的素質(zhì)，卻在訓練中，表現(xiàn)出了中國農(nóng)民那種堅忍不拔的意志，以及對教官最大的服從性。而他們的團體，也最為龐大，如果能通過訓練和教導，讓他們懂得為何而戰(zhàn)，他們極有可能變成這時代最出色的士兵，誠實，守紀且無所畏懼！

    就是這樣一群來歷不同，目的不同，表現(xiàn)也完全不同人，短短二十天里，在李營長的手中，如同一堆爛泥般，被揉碎，捏爛，重塑，然后一點點拉成了精美的“陶坯”。

    說是脫胎換骨還有點早，畢竟還沒到戰(zhàn)場上“過火”。但是老翟和老牛等人卻相信，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都將因為訓練營中的所接受的教導，受益終生。

    官宦子弟終于不整天兩眼向上，已經(jīng)開始學著平心靜氣地跟乞丐出身的學員說話，并且偶爾設身處地的為對方著想。

    逃兵和潰兵出身的學員，也不再木然地混日子。眼睛里開始有了驕傲的光澤，開始知道了什么叫做羞恥。

    投筆從戎的學生們，不再一廂情愿地想象，如何“三箭定天山”，而是開始認真地學習，武器的使用。認真地彌補自己體力方面的不足。認真的思考，這場戰(zhàn)爭究竟因何而起，中國軍人前仆后繼，為何還輸?shù)靡凰俊?/br>
    至于壯丁和乞丐，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從此后，將永遠不會再接受命運的安排。永遠抬著驕傲的頭顱，哪怕面對的將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