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與子偕行 （十二）

    “是若渝姐他們！”馮大器瞬間猜到了一個可怕的真相，登時雙目灌血，拔腿就往山坡上沖。

    “大馮，不要輕舉妄動！”李若水雖然也是心急如焚，卻遠比他冷靜。抬起手，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先偵查一下情況再說！”

    “偵查，偵查什么啊。鬼子的三八大蓋聲是假的，還是醫(yī)務(wù)營的哭聲是假的？” 馮大器回過頭，面目猙獰得宛若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李若水卻不為他的怒火所動，一邊緊緊拉著他的胳膊，一邊迅速點將，“胡順增、王雷，你們帶人跟著馮連副，去探明敵情！劉寶東，你帶著其余人，跟我進右邊的樹林隱蔽，尋找戰(zhàn)機！”

    “是！” 胡順增等人，自家連長的機智和勇敢，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答應(yīng)一聲，撒腿就走。

    “速去速回！” 李若水松開緊握著馮大器胳膊的手，大聲叮囑。然后抄起步槍，帶著剩下的三十幾名殘兵，迅速撲向戰(zhàn)場右側(cè)的樹林。

    樹林內(nèi)，早已被小鬼子用榴彈炸得濃煙滾滾。但由于位置并不險要，敵我雙方，都暫且沒有將其當做爭奪目標。借助濃煙的掩護，李若水很快，就從樹林邊緣找到了一處非常突前的隱蔽位置，抓起望遠鏡，咬著牙向山下觀瞧。

    小鬼子的膏藥旗，迅速出現(xiàn)在望遠鏡內(nèi)。膏藥旗下，至少一個分隊的鬼子，分成了前后兩個梯隊，正輪番向側(cè)面一處并不算高聳的丘陵發(fā)起攻擊。而堅守在丘陵上的中國軍隊，則帶著明顯的西北系風格，戰(zhàn)壕挖得很深，重要火力點虛實相間，錯落有致，步槍也以漢陽造和繳獲來的三八大蓋兒為主，很少出現(xiàn)晉造步槍單薄的出膛聲。

    盡管他在內(nèi)心深處，不斷提醒自己要冷靜，可是一種巨大的慌亂感，依舊迅速遞攥住了他的心臟。被小鬼子盯上的隊伍，的確是二十六路軍的一部分，如假包換的二十六路軍。只有二十六路軍，才會將戰(zhàn)壕挖得像地窖一樣深，來彌補自家缺乏炮兵的不足。只有二十六路軍，才會將捷克式機槍，在運動中使用，以免成為對手重機槍的關(guān)照目標。也只有二十六軍，既不會像中央軍那樣大量裝備德械和蘇械，也沒錢去買閻老西的中正式。（注1：中正式，鞏縣兵工廠按照德制1924式步槍引進仿造，1935年被蔣介石命名為中正式。曾經(jīng)大量向周邊部隊販賣。）

    二十六路軍的撤退計劃，是他親自參與制定。掩護著女兵們一道后撤的，只有一支獨立團。而被掩護，且唯一存在女兵的單位，就是鄭若渝所在的醫(yī)務(wù)營。

    “轟隆，轟隆，轟隆……” 榴彈的爆炸聲，宛若驚雷，每一聲，都令他頭發(fā)倒豎，身體戰(zhàn)栗，呼吸也變得無比的艱難。

    每一記爆炸聲響起，他都恨不得立即沖出去，跟馮大器那樣，為了所愛人，任性上一回。哪怕戰(zhàn)死在鄭若渝身前，也好過眼睜睜地看著她和醫(yī)務(wù)營的護士們，在槍林彈雨中孤立無助。然而，此時此刻，除了將望遠鏡交給連副劉疤瘌，一遍遍檢查繳獲來的三八大蓋中是否填滿子彈之外，李若水卻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去做。

    “啾……” 一聲孤獨的槍聲，突兀地他身前不遠處響了起來。與交戰(zhàn)雙方的射擊聲，都格格不入。日軍陣地上，一挺正在開火的九二式，瞬間變成了啞巴。緊跟著，步槍聲大作，guntang的子彈貼著他的頭頂，將樹林打得青煙亂冒。

    “該死！”不用想，李若水就知道，馮大器沒按耐住性子，貿(mào)然向日軍機槍陣地發(fā)動了偷襲。并且遭到了小鬼子的全力報復。然而，他卻無法做到見死不救，果斷回過頭，朝身邊所有弟兄吩咐，“準備戰(zhàn)斗！劉疤瘌，你一個班弟兄去接應(yīng)馮連副。”

    “是！” 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副連長劉疤瘌答應(yīng)一聲，帶著一個班的弟兄沖出樹林。其余弟兄則迅速分散開，將槍口對準山下。槍栓“嘩啦啦”扯動，手榴彈一顆顆被放了下來，在身前擺放成排。機槍手迅速支好捷克式，副射手將僅有的子彈努力裝進彈倉……，每個人腎上腺素激增，連空氣中的硝煙味兒，忽然都帶上了特有的芬芳。

    “連長！連長！”劉疤瘌忽然掉頭折回，身邊除了他帶走的一個班弟兄外，還有滿臉大汗的胡順增。“馮連副說，他要將那股日軍引開，好減輕特務(wù)團的壓力。讓你帶兄弟們尋機殺上，撕開一道口子，救鄭護士逃出生天！”

    “胡鬧！”李若水忍無可忍，厲聲咆哮，旋即雙目變得通紅一片。

    沒有比他更了解馮大器這個曾經(jīng)的情敵，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馮大器此刻要做什么！對方不是抗令不尊，而是要拿他自己的性命做誘餌，誘騙山下的鬼子分兵。而只要鬼子兵力變得分散，榮一連就可以趁機從側(cè)翼撲上去，在剩余的鬼子之間撕開一條缺口，將被困在山坡上的特務(wù)團和醫(yī)務(wù)營，接下山來，一道趕赴邯鄲。

    “連長，馮連副是個爺們！” 唯恐李若水因為憤怒，讓馮大器等人的犧牲白費，劉疤瘌冒著遭受池魚之殃的風險，高聲提醒?！耙艺f，這個辦法相當可行。以他的身手，小鬼子想追上他，也沒那么容易！”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李若水果然遷怒于他，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怒叱。然而，緊跟著，卻將身體趴在地上，“所有人，臥倒，跟我來，匍匐前進！”

    劉疤瘌和胡順增兩個如釋重負，帶著弟兄們先后臥倒。大伙以手肘和大腿作為支撐，像蚯蚓般貼著地面，努力向前蠕動。頭頂上子彈嗖嗖亂飛，卻誰都不再抬頭。

    不再抬頭，他們也能“看到”，馮大器等人在做什么。區(qū)區(qū)一個班的殘兵，居然像撲火的飛蛾般，貼著日寇的陣地邊緣，主動地向內(nèi)發(fā)起偷襲。早已勝券在握的日寇，豈能忍受一伙手下敗將如此囂張，很快，就將隊伍一分為二，一部分繼續(xù)向山頂?shù)尼t(yī)務(wù)營發(fā)起進攻，另外一部分，咆哮著向馮大器等人撲了過去。

    馮大器和身邊的弟兄加在一起，也不到十個，根本沒有能力阻擋日寇的反撲，果斷從藏身處跳了出來，“落荒”而逃。

    “彼を捕まる！” “彼を捕まる！” ……

    鬼哭狼嚎聲，就在頭頂二十幾米遠的位置響起。李若水等人，手里握著干枯的野草，一個個淚流滿面。

    已經(jīng)跟泥土一樣顏色的軍裝，為他們提供了充足的保護。他們成功地靠近的敵軍的陣地，卻沒有被鬼子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做好的充足準備，只要前方幾十個鬼子被馮大器等人引下山坡，就會發(fā)起一輪強攻。

    他們不但有把握將日寇的隊伍撕開一道缺口，甚至有把握直插日寇的指揮中樞，反敗為勝。然而，他們卻無法給馮大器等人提供任何支援，只能任由自家袍澤，在誘敵過程中，被小鬼子一個接一個射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