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子偕作 （七）

    “趕走？怎么可能！要不是兩位長官看上了你們，老子今天執(zhí)行任務，又何必帶上你們?nèi)齻€拖油瓶？”在三人前方不遠處，七十九旅旅長黃樵松心中偷笑。

    說三人是拖油瓶，絕對有些虧心。今天這場短促而激烈的偷襲戰(zhàn)中，李若水、王希聲和馮大器三人的表現(xiàn)，絕對可圈可點。特別是那個名字略顯繞口的李若水，雖然略有些書呆子氣，但勇敢，冷靜，淵博，且行事穩(wěn)重，假以時日，肯定能成長為一名難得的將才。

    “旅長，跟你商量個事兒，行不？” 偵查連長老趙，忽然湊到他身邊，帶著幾分諂媚詢問。

    “有屁快放，別裝孫子！” 剛剛端掉了日寇的重炮陣地，黃樵松心情正好，斜了老趙一眼，大聲命令。

    “那三個新兵蛋子……” 老趙迅速回頭，確信自己李若水等人注意力不在自己這邊，用極低的聲音補充，“我看著都挺好的，特別是姓馮的，槍法那叫一個準。我們偵察連……”

    “你倒是不瞎？！” 黃樵松又斜了老徐一眼，沒好氣地回應，“這事兒，我可幫不了你。你得親自去找馮長官去說。人是他派給我的，說好的是見習。見習，你懂么，就是下來看看，然后另有任用！”

    “這……” 連長老趙立刻開始嘬起了牙花子，滿臉惋惜。

    他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跟上司打交道。二十六路軍副總指揮馮安邦，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級，平素偶爾見上一面，都足以讓他小腿肚子轉(zhuǎn)三天筋，更何況沖到對方面前去挖人？！可眼睜睜地看著一棵好苗子，落在別人手里，老趙又怎么可能甘心？所以，果斷直接耍起了無奈，眼巴巴地看著早年間曾經(jīng)被自己手把手指點過射擊的黃樵松，一言不發(fā)。

    “又來這套，又來這套，你這人能不能長點出息？！” 黃樵松被他看得心軟，像趕蒼蠅般擺手，“沒用，你今天就是躺地上打滾兒，我也幫不了你！”

    態(tài)度雖然堅決，然而，接下來話，聲音卻急轉(zhuǎn)直下，“去找你們徐團長，特務團的面子，馮長官多少也會給一點兒。況且那小子槍法準，出手快，正適合給老徐當徒弟！”

    “嘿嘿，嘿嘿，嘿嘿……” 趙連長得意地舉起手，向黃樵松敬禮。

    說是不幫，事實上，對方已經(jīng)幫了足夠多。團長老徐曾經(jīng)做過馮安邦長官的侍衛(wèi)長，臉熟，面子也大。而偵察連平素不獨自外出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建制卻掛在特務團之下。讓徐團長出面，從馮長官那邊把人要過來，當然比自己這個小連長去要人容易得多。況且老徐現(xiàn)在官做得那么大，哪還有時間再帶徒弟？到頭來，還不是得自己這個小連長出手代勞？

    受不了老趙那副沾沾自喜模樣，黃樵松撇了撇嘴，低聲數(shù)落，“你啊，把這點鬼心思用到正地方，早就不是一個連長了！”

    特務連平時很少跟敵人正面作戰(zhàn)，所執(zhí)行的多是刺探軍情，暗殺，爆破和繞路到敵后抓捕俘虜?shù)忍厥馊蝿铡ｏL險大，犧牲率高，立功機會也遠遠超過了其他兄弟單位。但是，老趙五年前職位就已經(jīng)是連長，現(xiàn)在卻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究其緣由，老趙沒文化，識字少，固然是一個不利因素。其不懂得如何跟上頭打交道，說話做事愛得罪人，也是一個巨大拖累。二十六路軍雖然內(nèi)部關(guān)系相對單純，但民國的官場大環(huán)境如此，哪可能有任何一支隊伍出淤泥而不染？“想做事，先做人”，這話雖然市儈，放在任何地方，卻都是金科玉律！

    “當連長挺好的，雖然津貼低一點，可一天到晚也沒那么多糟心事兒！”明知道黃樵松是一番好心，老趙卻不太愿意領情。咧了下嘴巴，小聲嘀咕，“況且我這腦子，本來就不夠用。做個連長，勉強還不至于坑了弟兄們。若是做了營長，團長，指不定哪天就把手下弟兄帶到溝里去，然后背后挨黑槍！”

    “行，行，你說得對！有錢難買樂意！” 黃樵松怒其不爭，狠狠給了老趙一腳，轉(zhuǎn)身加速離去。

    “哎呀！” 老趙被踹了了個趔趄，心里卻暖得厲害，拔腿追了幾步，低聲道：“旅長，旅長，你別生氣，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看得起我，才跟我說這些?？?，可我真的沒當營長的本事。就像，就像昨天晚上，楊營長為哈把大公子和小袁兩個給叫出去開夜車，我可是想了一路才想明白！”

    “你要是真想明白了，就給我閉嘴！” 黃樵松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吩咐。

    “哎，哎！”從黃樵松的態(tài)度中，老趙明白自己的猜測沒錯，答應聲中，立刻就帶上了一絲得意。

    馮洪國是馮玉祥的長公子，馮玉祥是所有西北系將領曾經(jīng)的老上司。所以，除非已經(jīng)沒有了其他選擇，誰敢派馮洪國去前線冒險？至于袁無隅，純屬受了“池魚之殃”，為了讓訓練課像那么一回事兒，必須有人陪著馮洪國一起。否則，以馮洪國的聰明，只讓他一個人去接受夜間駕駛訓練，肯定會猜到上頭是想故意把他支開。

    槍炮汽車，是這個時代熱血男兒的最愛。即便貴為馮玉祥的大公子和北平城內(nèi)袁氏影業(yè)的闊少，也無法免俗。所以，當一輛罕見的，頭頂帶著機槍的卡車擺在面前的時候，馮洪國和袁無隅兩個，肯定會被吸引得忘掉一切。而以吉斯五汽車那六十公里的超高時速，幾腳油門下去，就不知道會將營地甩得多遠。接下來特務連和李若水等人再有什么動靜，都徹底與二人無關(guān)了。（注1：吉斯五，蘇聯(lián)造卡車。1933年量產(chǎn)，最初只有少量流入中國?？箲?zhàn)爆發(fā)后，大批向中國出口。時速六十公里，在當時已經(jīng)是高速。遠超過時速四十到四十五公里的日產(chǎn)。）

    “咱們二十六路自己原來沒注意培養(yǎng)后備力量，現(xiàn)在亡羊補牢，已經(jīng)有點兒晚了！” 唯恐老趙太得意，黃樵松回頭看了看兀自沉浸在大勝喜悅中的李若水等人，壓低了聲音補充，“而馬上就要打大仗了，損失肯定不會太小。雖然中央那邊答應給損失一個補一個，還答應補充一批黃埔生過來?？芍醒肽沁叴饝氖虑槎嗔耍瑤讜r真的兌現(xiàn)過？所以，咱們還得自己想辦法。見到合適的人才，有一個算一個，絕對不能放過。孫長官說的沒錯，管他原來是二十九路，還是二十六路，同生共死幾回，血流在一起了，自然就是袍澤?。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