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在意那些俗禮，我知道你們江南之人大多稱我為高賊、北虜、鮮卑兒，我重新與你介紹下，我姓高，名澄，字子惠，出身渤海高氏，亡父雖與北鎮(zhèn)鮮卑為伍，但確實是個漢人?！?/br>
    北齊天子很在意自己的漢人身份，這是吳明徹過往不曾接觸到的事情。

    當吳明徹還震驚在自己被高澄秘密接見的時候，高澄又問了他一個問題：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自前晉永嘉之亂以來，華夏分裂二百四十年，期間南北對峙，戰(zhàn)亂不休，固然有許多人物彪炳史冊，但黎民久經(jīng)戰(zhàn)亂之苦，卻無人問津。

    ‘我聽聞吳將軍曾破家救助鄰里，想來也有一份仁心，不知愿意與我這個北地漢兒一起終結(jié)這個亂世，讓南北之民合為一家，再不受兵災(zāi)之苦。’

    吳明徹一時心亂如麻，而那位北齊天子卻寬和笑道：

    ‘時間有的是，吳將軍無需著急答復(fù)?！?/br>
    這段時間以來，吳明徹終日心神不寧，以他的智慧，當然知道順勢在暗中投靠北齊，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宗族，都有莫大的好處，畢竟有識之士都清楚，蕭梁此前屢戰(zhàn)屢敗，先后丟失淮南、江漢，如今四分五裂，更難以與高齊爭鋒。

    但就是拐不過心里那道彎，正如高澄所言，南北分立二百四十年，許多事情已經(jīng)習慣了，比如仇視北方蠻夷政權(quán)，哪怕高澄強調(diào)自己的漢人身份，也讓吳明徹一時難以適從。

    只是變故就發(fā)生在昭德五年的元日，傍晚吳明徹回到府中，收到了一封密信。

    信中是高澄對他的元日慰問，并附上一首漢魏時期的樂府詩：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飰，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br>
    詩后還有高澄的感慨：

    ‘此詩雖是漢魏舊作，可又何嘗不是過往二百四十年，無數(shù)戍卒的真實寫真，亡父出身貧苦，若非因緣際會，澄亦不過是其中一人，遂有終結(jié)亂世之志，合同南北之心，使百姓不受征召之辛苦，使黎庶得享團聚之歡顏，二百多年的亂世，該結(jié)束了！’

    吳明徹當然知道這封信不可能是從洛陽發(fā)出，應(yīng)該是高澄離開江南時，留給了段韶，讓他在元日里送給自己。

    可這份心意，吳明徹著實感受到了。

    看罷全信，早已屏退奴婢的吳明徹對信使誠摯道：

    “煩請轉(zhuǎn)告陛下，明徹承蒙厚愛，感激涕零，愿為犬馬，以侍君王?！?/br>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家事

    作為與柳仲禮共領(lǐng)東梁兵權(quán)之人，吳明徹的暗中倒戈，無疑又加深了北齊對江東的控制。

    原時空中，吳明徹兵敗被擄至長安，羞憤而死，之所以有這般大相徑庭的區(qū)別，其一是蕭梁四分五裂，讓他難以看到希望。

    其次西魏、北周雖然實際進行了漢化改革，但是為了緩和內(nèi)部矛盾，采取了明面上鮮卑化的手段，例如讓漢化鮮卑恢復(fù)鮮卑姓，為漢族大臣賜予鮮卑姓，如楊忠便是普六茹忠，李虎便是大野虎。

    吳明徹身處在這樣的氛圍中，自然一心南歸，哪怕被北周封為懷德郡公，官拜大將軍，還是因憂憤加劇病情，亡故于異鄉(xiāng)。

    而高澄甭管他有多親近鮮卑將領(lǐng)，但他在吳明徹面前始終堅持自己的漢人身份，也足夠讓吳明徹放下心中的芥蒂。

    小高王對吳明徹如此上心，還在于漢軍的比重雖然逐步提升，但在高季式以外，少有他能夠放心倚重的漢軍將領(lǐng)，高敖曹畢竟只是陷陣之才，可為將，難為帥。

    而吳明徹作為唐代設(shè)廟追封的六十四名將，宋代設(shè)廟追封的七十二名將之一，值得高澄紆尊降貴，與他結(jié)交。

    當吳明徹投效的消息被秘密傳往洛陽，高澄其實也沒多大的驚喜，畢竟如今天下大勢已經(jīng)清晰，只要他不暴斃而亡，北齊一統(tǒng)也只是遲早的事。

    自己作為北齊天子，這般為吳明徹上心，他也該被打動。

    蕭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潛邸心腹，用來制衡柳仲禮之人，終于因看不到希望，放下了南北隔閡，在背地里姓了高。

    至于蕭淵明，日子難熬得很。

    由于此前出鎮(zhèn)京口，便把這么些年跟北齊走私貿(mào)易，分得的利潤都放置在那里，也是想著一旦事發(fā)，江南待不下去，便帶著家財渡江，做個富家翁。

    如今京口被北齊占據(jù)，這些年積攢的家當都被高澄收沒，運往洛陽充入國庫。

    自己家財沒了也就沒了，但手底下的水師將士可不同意。

    過往幾年，他們可沒少跟隨蕭淵明大撈特撈，個個家底殷實，可如今隨他背棄建康朝廷，轉(zhuǎn)投蕭繹，又在北齊南渡時，阻撓他們搭設(shè)浮橋，不同于以往的軍演，是真正與北齊水師打了好幾場仗。

    如今有家歸不得，家眷盡數(shù)被遷徙至江北，家財也拿不回來，他們無法把憤怒向齊人發(fā)泄，便紛紛怪在了蕭淵明的頭上。

    開年沒多久，蕭淵明麾下水師發(fā)生嘩變，紛紛搶奪艦船順江而下，起初還引發(fā)了建康的恐慌，以為大戰(zhàn)又起，直到攔江之眾與嘩變水師溝通后，才知道他們要回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