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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羽·蒼穹之燼在線閱讀 - 第65節(jié)

第65節(jié)

    “堇然...是你?”他伸出鮮血淋漓的手,在虛空中摸索著。

    “是我!”他一把握住了他虛空中的手,哽咽著,“你...你這是怎么了?”

    “我...沒什么...”慕容雋喃喃,忍住痛苦,極力想用平靜淡然的語氣和她說話,然而聲音還是斷斷續(xù)續(xù),“我......吵醒你了.....”

    “別說這種話!”殷夜來打斷了他,強迫自己忍住情緒,語音發(fā)顫,“你......你這是怎么了?少游?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不用管我,”慕容雋搖了搖頭,苦笑,“我是.......自作自受?!?/br>
    “別說這種話!”她抱著他靠在墻邊,撕下衣襟為他包扎鮮血淋漓的雙手。他默不作聲,用盡了所有力氣克制住身體里的痛苦,不在她面前發(fā)出一聲呻吟。殷夜來將他的食指細心包扎好,抬頭看著他消瘦的臉頰和傷痕累累的身體,只覺得心中劇痛,眼里的淚水一滴滴落下,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覺到有淚水打在肌膚上。那一刻只覺得胸中有某種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可是,他還是會為他落淚!

    他忽然抬起手,用力把她抱入了懷中,失去控制般喃喃:“堇然.....堇然!”

    “堇然已經(jīng)死了。”半響,她才輕輕道。

    他感覺出了她的沉默,忽然也沉默了下來,低聲苦笑,“是的.....我怎么忘了呢?堇然已經(jīng)死了——而且,是被我親手設(shè)計的陷阱活活燒死的!”

    “不要這么說,”她低聲道,“你并沒有想要傷害我?!?/br>
    “可我畢竟還是傷害了。”他喃喃,逐漸松開手來,“我記得那一刻你在烈火中回望我的眼神,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殷夜來輕輕從他懷中掙脫,嘆了口氣,低下頭,繼續(xù)把他受傷的雙手細細包扎好。他的手還是那樣修長好看,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只是眼前的人卻變得如此憔悴病弱,被痛苦折磨的奄奄一息,似乎已經(jīng)到了絕路。

    可是,即便是到了絕路,他也寧愿一個人躲起來不讓她看到。

    那一刻,她只覺得心里一酸,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多么奇怪,從小她就是個性格冷硬堅強的人,無論怎樣的逆境挫折,幾乎從沒有掉過淚。然而從少女時代起,每次只要靠近少游,她經(jīng)常會因為各種原因流淚,哪怕一點點微小的悸動也能觸發(fā)最大的感慨——似乎她一生的淚水都是為他準備的。

    “你身體里的血毒,已經(jīng)被慕湮劍圣解開了?!碑?dāng)包扎好之后,慕容雋輕聲道,“從此你不用再擔(dān)心你依舊是個健康的正常人,不必把自己鎖在古墓里。”

    “真的?”殷夜來眼睛一亮,卻轉(zhuǎn)瞬暗淡,“即便如此,我又有何處可去?”

    “白日里,我聽到外面的大漠上有騎兵在搜尋你的蹤跡,向牧民詢問你的下落,”慕容雋搖著頭苦笑,“聽說白墨宸已經(jīng)贏得了這場戰(zhàn)爭,也贏得了這個天下——而且,他沒有忘記你,他在找你,堇然?!?/br>
    聽到這個名字,她猛然顫抖了一下,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懼怕和躲避,失聲道:“他們....他們沒找到這兒來吧?”

    慕容雋搖了搖頭,“沒有?!?/br>
    “那就好.....那就好。”她輕輕舒了口氣,在黑暗里忽地抬起了頭,看著他,眼里的神色決絕而明亮,“殷夜來已經(jīng)死在那場大火中,所有過去付之一炬——所以,無論他如今怎樣,我是再也不會回去了。”

    “........”慕容雋似乎有些意外,沉默著沒有回答。

    “而且,我也不能扔下你不管?!彼爝^手,扶住了他,“來,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br>
    剛剛蘇醒的她猶自虛弱,手臂不是很有力氣,仍扶著他站起。忽然間,慕容雋輕聲笑了起來,諷刺地問:“那么,你是在可憐我嗎?可憐我雙目失明、一無所有,不想把我像一條狗一樣扔在這里不管,對不對?”

    “不是?!倍厒鱽硭幕卮穑p輕的,“可憐的人是我自己罷了.....”

    她轉(zhuǎn)過頭,在月光下對著他笑了笑,“你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不知道我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恐怖——而且,我筋脈俱斷,一身劍技也已經(jīng)作廢。作為在大火里死過一次的人,我不再屬于陽世,不如就在這座古墓里默默了此殘生?!?/br>
    “........”慕容雋怔了一下,抬起手,似乎想觸摸她被烈火焚燒過的面頰,他卻默默轉(zhuǎn)開了頭。

    “怎么會?我永不會覺得你丑陋?!彼麚u了搖頭,“我相信白墨宸也一樣。”

    沉默了一下,她忽然嘆息:“我沒想到,你會勸我回到墨宸身邊去?!?/br>
    “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結(jié)局。”他勉強會打了幾個字,只覺得心頭劇痛——是的,無論如何,他也不愿意看到堇然就這樣埋葬自己的一生.......寧可她去別人身邊,重新綻放自己的生命之花。

    “多謝你的好意,”他卻回答,“但我有自己的人生?!?/br>
    “堇然,你的人生,不該是在這座古墓里終老?!彼吐晣@息,“你不像我,是真的無路可去。如今只要你愿意伸出手去,這個天下都是你的。”

    “呵,”她忍不住輕聲地笑,“我不過是個女子,曾以為得一人之心便是全部奢望,從未覬覦過如此龐大的東西?!?/br>
    古墓頂上的高窗里,有潔白的月光灑落?;蛟S知道對方看不見,她才抬起頭,趁著月光靜靜地看了他很久——帝都一別之后,他實在是消瘦得不成樣子,風(fēng)霜滿面,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俊秀如玉的貴公子模樣。

    “你真的瘦多了?!彼p聲嘆息,止不住地心酸。

    他搖了搖頭,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了,卻依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但還活著,不是嗎?”

    “人生其實并不是在一個轉(zhuǎn)身之間決定的.....”殷夜來苦笑著搖頭,“當(dāng)年,我們走散了,曾經(jīng)以為畢生永隔天涯——但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誰能知道結(jié)果呢?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現(xiàn)在,我們還不是在這:座古墓里又相聚了?”

    他一時間也是心緒復(fù)雜,只覺這十幾年分分合合的緣分,實在是難以言表。殷夜來仰起頭,看著古墓外沙漠上的那一輪月亮,輕輕嘆了口氣,“或許,這樣的結(jié)局也不錯吧?我們都是畸零漂泊了一生的人,在這個世間無處可去,不如就在這個古墓里和藍狐為伴,打發(fā)余生?!?/br>
    慕容雋微微一震,她這么說,是打算和他一起終老此處嗎?相互照顧、相互扶持,知道他們兩人都在這座古墓里化為白骨....或許,這樣也不錯吧?

    他沒有回答,空茫的眼睛盯著墓室頂,許久,忽然對著虛空笑了一聲。

    “怎么?”慕容雋輕聲道,殷夜來愕然。

    他笑著,搖了搖頭,“打發(fā)余生?我不需要你可憐我,堇然?!?/br>
    “別這么說!少游,你可不該是遇到一點兒挫折就如此自輕自賤的人?!彼驍嗔怂⑽Ⅴ久?,“你如果這么不愿意我照顧你,那么我另外找個去處就是——你何必這么貶低自己?”

    “因為,余生,不是用來打發(fā)的?!笨酀匦α艘恍?,“而你,也不能隨便這樣就把我、把自己打發(fā)了.....堇然,是你太看輕自己、太看輕我了?!?/br>
    他忽然語塞,看著她的笑容,說不出話來。

    “不說這個了,”仿佛也已經(jīng)疲倦至極,慕容雋搖了搖頭,低聲,“先休息吧?!?/br>
    她扶著他來到了最深處的墓室里,躺在石床上休息。他閉上眼睛休息,她在一旁守著,生怕他又忽然發(fā)病,然而實在是身體虛弱,只是在黑暗里靜默地待了半個時辰,眼睛便止不住地合起。

    兩個人一個靠著一個躺著,不知不覺漸漸睡去。

    古墓黑暗,唯有月光如水,兩個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堇然....堇然?!睒O深的睡夢中,她依稀聽到有人喃喃低語。

    是少游的聲音嗎?他....是不是又醒了?可是她困極了,睜不開眼睛。在半夢半醒的恍惚里,只覺得哀傷又溫暖——在夢里,她站在對岸,和過去隔著寬廣的河流,河流的另一邊是一片大霧,只能影影綽綽看到舊日的人和事。

    夢境里,她看到了過去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一切:碼頭、跳板、商隊、船只....少女時代的自己正牽著一個少年的手在溪流的另一邊玩耍嬉戲,銀鈴一樣的笑聲一直傳到耳邊。

    她隔著時空望著另一個自己,感慨萬千。多好啊.....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那是她一生中最花團錦簇、鮮艷美滿的日子。

    她站在河流的另一邊,怔怔看了半天。忽然,她清清楚楚地看懂前面的水面上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悄然無聲地靠近這對無知無覺的少年情侶。

    “小心!”那一刻,她忍不住脫口驚呼。

    但是,那對少年根本聽不到她在冥冥中的提醒和警示,還是沿著溪流往前,一步一步接近那個不斷擴大的漩渦,歡天喜地,沒有絲毫防備。

    “小心!”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少游.....少游!”

    她喊著他的名字,卻無法度過那條寬廣的河流。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洪流席卷而來,鋪天蓋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對相愛的少年男女就此永遠分離。

    雖然噩夢連連,卻怎么也醒不過來。這一覺睡得很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太陽從天窗里直射進來,曬得人皮膚發(fā)燙,然而,當(dāng)她睜開眼時,對面的石床上卻已經(jīng)沒有了人——這么一大早,難道少游已經(jīng)起來了?他眼睛又看不見,起來這么早做什么?

    “少游?”她站起身來,朝外走去,“你在哪里?”

    她的聲音在古墓里回蕩,如同穿入的風(fēng),然而,卻沒有人回答。

    古墓不大,只是片刻便里外找了個遍,卻一個人影都不見。殷夜來停下來微微喘了口氣,只覺得自己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

    是的,少游不在了,他不在這座古墓里!他到底去了哪里?他還能去哪里?

    他......不會半夜病發(fā),又做出了什么自殘自傷的事情?

    茫然無措之間,忽然,她感覺有什么東西拉了她的衣袂一下,低頭看去,卻是一只藍狐。那通靈的小獸似乎知道他在尋找什么,叼著她的衣角,嘴里嗚嗚地叫著,拖著她往前走。她急急忙忙地跟著藍狐往前走,一路上心砰砰跳,生怕自己被帶著看到什么可怕的場景。

    然而,藍狐卻將她帶到了古墓外墻的那扇高窗下,然后一躍而上,在窗口看了看她,又回頭看了看窗外的沙漠,嗚地叫了一聲。

    “什么?!”那一刻殷夜來明白過來,失聲道,“他...他走了?”

    藍狐點頭,嗚嗚叫了一聲,一躍而下,朝外奔跑。她來不及多想,也吃力地攀上高窗,跳出了古墓。外面已經(jīng)是正午,烈日照耀在無邊無際的大漠上,折射著刺眼的光,令重傷初愈的人有些目眩。殷夜來用手擋了一下眼睛,提起一口氣,跟著藍狐的足跡飛奔——少游去了哪里?一個雙目已盲、身體又虛弱的人,獨自離開古墓走入大漠,是想做什么?

    藍狐帶著她一路往東北方而去,速度如電。

    她撐著一口氣,一路緊追,只希望能在他昏倒在大漠之前將他找到,不要讓他獨自死去,卻渾然不知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到達極限。

    在烈日下狂奔了近一個時辰,殷夜來的速度開始慢了下來,腳步虛浮,搖搖欲墜——這么久以來,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傷痛,她的身體已經(jīng)千瘡百孔,雖然經(jīng)過慕湮劍圣的救治,也并沒有完全復(fù)原,此刻勉強追了這么久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

    他還是沒有找到少游的蹤影。他、他會不會已經(jīng)迷路昏倒在大漠里了?

    烈日似火,照得人目眩。殷夜來已經(jīng)無力奔跑,但心下焦急,顧不上喘氣,繼續(xù)往前一步步地走去??崃业娜疹^下,她的視覺開始模糊,腳步踉蹌地在沙海里奔波著,忽然間膝蓋一軟,跌倒在灼熱guntang的沙子上。

    不.....不能就這樣放棄!她如果不去找,少游就會死在大漠里!

    然而,還沒有掙扎站起,卻聽到前面的藍狐發(fā)出了一聲尖利的警示。她吃力地抬起頭,轉(zhuǎn)眼耳邊馬蹄聲嘚嘚,居然有一騎人馬從遠處飛馳而來,到了近處忽地散開,將她團團包圍在了當(dāng)中!

    誰?是誰來了?她虛弱地抬起頭,在熱氣升騰的大漠里,只模模糊糊地看到那是空桑的騎兵,個個黑衣黑馬,似乎......似乎是哪里見過的裝束。

    天.....忽然,她失聲驚呼。

    是的,她認出來了!這群人,是墨宸麾下的十二鐵衣衛(wèi)!墨宸最信任的心腹,怎么會忽然出現(xiàn)在了此處?

    “是她嗎?”領(lǐng)頭的一個騎兵低頭看著她,有些遲疑,“殷仙子?”

    她沉默著別過臉去,沒有回答,流離經(jīng)年,昔日的傾國絕色已經(jīng)憔悴不堪,半邊臉已經(jīng)毀容,另外半邊也沾滿了沙土,已經(jīng)分辨不出她本來的容貌。

    鐵衣衛(wèi)首領(lǐng)皺了皺眉,吩咐:“把她扶上馬帶走?!?/br>
    “是!”有一名鐵衣衛(wèi)跳下馬來,把虛弱無力的她從大漠上抬起,扶上馬背。她掙扎著,忽然出手將那個騎兵推了開去——然而她的手已經(jīng)沒有絲毫的力氣,那么一推,反而讓自己又跌倒在了烈日狂沙之下。

    “應(yīng)該不是吧。”那個鐵衣衛(wèi)有些吃驚,“如果是殷仙子,又怎么會不肯回去見白帥?”

    “不,她就是殷夜來?!焙鋈婚g,她聽到有人開口,指認她。那個聲音令她全身一顫,抬起頭來——少游!最后一匹馬上坐著一個人,居然是少游!他.....他怎么會在這里?為什么和這些人在一起?

    鐵衣衛(wèi)首領(lǐng)猶豫了一瞬,下令:“無論是不是,先帶回去給白帥看看!”

    她被扶上了馬背,和另外一匹馬上的慕容雋并肩而行。

    少游.......少游。她匍匐在馬背上,微弱的喊著他的名字,用盡最后的力氣探出手去拉住了她的衣袖,想要他說一句話——然而那個人始終沒有回答。在她渙散的視線里,只看到他用空茫的眼神沉默地看著她,漆黑的眼睛似古墓里深不見底的古泉。

    她恍惚地想,他是看不見自己的,那么,他在看什么呢?

    他為什么獨自離去?又為什么會忽然回到了這里?他帶來了十二鐵衣衛(wèi),是要把她交給墨宸嗎?——她有那么多問題想問他,卻連說出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這樣被十二鐵騎簇擁著,朝著空寂大營方向飛馳。

    片刻后,空寂大營已經(jīng)在望,獵獵飛舞的帥旗簇擁著居中的大帳。

    “去吧,去空寂大營,回到那個人身邊?!焙鋈婚g,她模糊看到他在一旁的馬上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堇然,你應(yīng)該有這樣的人生.....我也不需要你可憐?!?/br>
    什么?!她幾乎忍不住要喊起來了。她已經(jīng)決定將自己埋葬,他為什么要竭盡最后一點力氣,把她推到別人身邊去?這是她的人生,不該由他來決定!

    然而,奄奄一息的她卻再也沒有力氣說出一句話。

    “去吧,我知道你心里還是念著他的。你昏迷了那么久,日日夜夜都喚著他的名字.....這一切,即便是你想騙過自己,我卻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在她耳邊輕聲,一字一句地叮嚀,“堇然,你不該把自己的一生埋葬在古墓里——即便你想如此,我也不允許?!?/br>
    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堅如磐石。那一瞬,她心中如沸。

    “或許你最初跟了他,做他的殺手,作他的外室,是因為迫不得已。大概你內(nèi)心也以為自己只是順從命運,逢場作戲而已,并無太多真心。但到了后來,”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到了后來,在那一場劫火之變里,你卻在生死之間試煉出了自己真正的內(nèi)心......你可以為他死,他也可以為你不顧一切。你們之間早就已經(jīng)跨過了最初的障礙,彼此生死相許?!?/br>
    “.......”她說不出話,聽著她嘴里說出自己的生平,只覺得恍惚如夢,卻無可反駁。

    “不要欺騙自己——堇然,人只活這一世。短短幾十年,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更不要眼睜睜地錯過重逢的時機,變成我們?nèi)缃襁@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