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是的,那是迦樓羅金翅鳥!傳說中征天軍團里頂級的機械,空前絕后的巨制,是破軍的座駕,在云荒西方盡頭的狷之原靜靜沉睡。 可是,這一刻,迦樓羅居然爆炸墜毀了? 那么破軍……破軍又怎樣了?巫彭元帥又怎樣了?是不是空桑人已經(jīng)贏得了戰(zhàn)爭?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侵蝕了他的心,義錚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冷汗布滿手心,“凝……凝!”他跳回了比翼鳥,大聲呼喊身邊剛剛睡去的鮫人,狠心把她從休息中喚醒,“別休息了,我們趕緊繼續(xù)飛!不然恐怕來不及了!” 的確是來不及了。當(dāng)比翼鳥抵達狷之原的時候,戰(zhàn)爭已經(jīng)接近尾聲。 五月二十日夜,迦樓羅墜毀,孤軍深入云荒的冰族軍隊并未能按計劃獲得破軍的支持,反而陷入了空桑軍隊的夾擊之中。巫彭元帥斷然下令,由神之手駕駛著風(fēng)隼開路,讓一度已經(jīng)抵達瀚海驛的冰族軍隊緊急掉頭,向西海撤離。 然而在撤離過程中,卻遭到了白墨宸的追擊。 從空寂大營而下的空桑軍隊勢如猛虎,將冰族軍隊圍殲,只有少數(shù)戰(zhàn)士依靠機械武器闖了出來,殺出一條血路。 巫彭元帥指揮著撤退,兩天三夜不眠不休,帶著精銳三次殺出空桑軍隊的包圍,帶出三批戰(zhàn)士,滿身浴血,狀如瘋狂。從瀚海驛到這里,他帶領(lǐng)大軍在沒有后援和糧草的情況下血戰(zhàn)前行,穿越了整個大漠,迷墻已經(jīng)在眼前,狷之原的盡頭便是大海。 而大海的另一邊,就是故鄉(xiāng)。 然而,就在這樣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們卻被白墨宸的軍隊如同閃電一樣截斷!空桑最精銳的部隊從空寂大營全數(shù)出動,在統(tǒng)帥的親自帶領(lǐng)之下撕開戰(zhàn)線,尖刀一樣直插敵后,將試圖撤離的冰族軍隊攔截在了狷之原。 白墨宸在戰(zhàn)馬上,宛如閃閃發(fā)光的金甲戰(zhàn)神,冷然看著敵方。 在那一刻,巫彭只覺得莫名的巨大壓力猛然而來,呼吸為之一窒是的,眼前的這個男人身上具有奇特的力量,那種力量,竟然連身為十巫之一的他都覺得恐懼! “帶著圣女撤回西海!立刻走,不要回頭!” 留下了這樣的命令后,他斷然帶領(lǐng)僅剩的一千精銳,回轉(zhuǎn)馬頭,迎向了空桑人的軍隊。 黑袍在沙風(fēng)里獵獵飛舞,如同一只黑鷹。滄流帝國的最高統(tǒng)帥從馬鞍邊抽出長劍,唰的一聲,赤色的火焰倏地從劍上燃起,照亮了方圓數(shù)十丈! 空桑戰(zhàn)士驚呼著后退,第一次在戰(zhàn)場上看到了超出人力的奇景。 “冰族的十巫,果然也非徒有虛名?!卑啄肪従彶唏R過來,眼里的暗金色越來越濃,“我就取了你的頭顱,放在九里亭的故居,作為你們殺死我滿門的供奉吧!” 巫彭放聲大笑,毫無畏懼,“好!大好頭顱,只等有能者取之!” 當(dāng)兩方主帥相互靠近一觸即發(fā)的瞬間,戰(zhàn)士們忽然驚呼起來。 “巨鳥!又有巨鳥從西邊飛來了!” 這樣的驚呼讓白墨宸微微一怔,抬頭看向了瀚海驛,就在這一瞬,巫彭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長劍迅速飛斬而落。 戰(zhàn)斗開始,空桑德邦驍騎軍和滄流帝國留下來斷后的戰(zhàn)士廝殺在了一起。這是雙方最精銳的兵馬,從天空里俯視下去,完全是一場狼與狼的搏斗,異常血腥而殘酷,如同一朵朵巨大的血色花朵在沙漠里綻放。 “凝,上前助巫彭元帥!”羲錚立刻道。 “是的,主人!”凝應(yīng)聲回答。比翼鳥呼嘯而來,盤旋下降,一排排勁弩唰唰露出尖端,對準(zhǔn)了戰(zhàn)場中心廝殺的兩位主帥。 然而,就在即將發(fā)射的一瞬間,凝忽然驚呼了一聲,手指飛快彈起!整個比翼鳥震了一震,在剎那間毫無預(yù)兆地猛然上行,幾乎是呈直角的迅速飛起。 “凝!你這是干什么?”羲錚大吃一驚,厲聲道。 然而話音未落,比翼鳥猛然又是一震,幾乎把他從艙室內(nèi)拋了出去! 那是能量巨大的一擊,就像是一百發(fā)炮彈瞬間一起爆炸,讓整個比翼鳥的外殼都在瞬間變得炙熱無比如果不是凝在最后關(guān)頭覺察到了危險,斷然將比翼鳥拉起飛高,此刻估計他們早已尸骨無存。 羲錚撲倒窗舷上往下看,失聲驚呼:“巫彭元帥!” ——大漠上黃沙滾滾,方圓十里內(nèi)已經(jīng)無人生存。哪些尸體一排排倒下,排列成一朵巨大的血色花朵,而花朵中心一片焦黑,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深坑所有的血rou都已經(jīng)被融化, 如同有可怖的能量在瞬間爆發(fā),以此為中心,將一切燃燒殆盡!深坑的最中心,直直插著一把長劍,上面猶自有火焰烈烈燃燒。 雖然隔了那么遠,羲錚也認出那是巫彭元帥的佩劍“天焰”在十巫里,號稱戰(zhàn)神的巫彭元帥擁有同族中最高的戰(zhàn)斗能力和毀滅力量。當(dāng)他拔劍釋放出天火時,幾乎可以把方圓一公里內(nèi)的一切生靈屠戮殆盡。 而如今這修羅場一樣的情景,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巫彭元帥!”他心知不詳,失聲大呼——方才的瞬間,巫彭元帥一定是用出了所有力量,和對方統(tǒng)帥還有追兵同歸于盡了! 然而,驚呼未落,他卻看到焦黑的深坑里有什么動了一動。那是一個被黃沙覆蓋的人形,忽然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黃沙簌簌落下,絲毫無損。比翼鳥里的羲錚忍不住低呼了一聲,不可思議:在這樣毀天滅地的力量之下,居然還有生還者? 那個穿著金色盔甲的人上前一步,抬手拔起那把燃燒的長劍! 巫彭的佩劍在他左手里長嘯,似乎在劇烈掙扎。然而白墨宸的左臂忽地一揮,似乎是有一股金光閃過,劍上的火焰忽然變成了黑色! 黑焰一閃而滅,長劍隨之黯然。 “好吧,果然是值得尊敬的對手,”白墨宸低聲道,看著一地的灰燼,“雖然拼盡全力也不能殺了我,但至少,我也無法斬下你的頭顱去九里亭故居供奉了…能在我的手下還保持最后的尊嚴,已經(jīng)很了不起?!?/br> “從此,這把天焰就作為我的佩劍留下吧!” 那一天,從西海上萬里迢迢趕來的羲錚并沒有來得及參加最后那場慘烈戰(zhàn)役,只親眼目睹了元帥最后殉國的過程——然而,他掉轉(zhuǎn)比翼鳥,在西海接應(yīng)了撤離的軍隊,把星槎圣女接了上來。 那個女孩自五月二十日破軍之曜后被人從大漠上發(fā)現(xiàn),就再也沒有蘇醒過,如同一座沉睡的雕塑。然而這個從血污狼藉的修羅場里被運出來的女孩卻被保護得如此之好,潔凈無暇,白衣上一滴血跡都沒有,不染一絲煙火。 羲錚長長嘆了口氣,只覺得眼眶酸澀。 是的,他也聽說星槎圣女原本是巫彭最鐘愛的小女兒,然而,為了民族,在最后一刻,這個心如鐵石的軍人卻用盡了所有力氣保護了自己的小女兒,履行了一個父親的職責(zé)。 他 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云荒,卻把她送上了歸途。 “巫彭大人,我一定把她平安帶回故鄉(xiāng)?!彼麑χ_下的大漠暗暗發(fā)誓。 羲錚駕駛著比翼鳥,從海的一邊飛到另一邊孤獨而茫然。在帷幕后,是冰族死里逃生,傷痕累累的殘兵——沒有支援,沒有糧草。這樣的一行人要橫渡整個西海,等回到棋盤洲本島時,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存活著。 而活著回去的,又會得到怎樣的待遇? 他心中忐忑——要知道,如今的滄流帝國早已成了一個他們無法想象的黑暗帝國,一個被控制的傀儡之城!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他們這一行人漂泊于天地之間,早已沒有了故土,如果連西海上的那個家也不能回去,就真的成了天地棄兒了。 ”凝,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呢?“比翼鳥在一望無際的西海上飛翔,羲錚看著天盡頭的海平線,聲音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茫然和脆弱——然而身邊的鮫人已經(jīng)被傀儡蟲控制,再也無法和他交談。 孤獨和無助,如同眼前的大海一樣無邊無際。 羲錚所不知道的是,當(dāng)這一行人在西海上擺脫追殺、苦苦奔向故土?xí)r,在空明島元老院議事大廳里,一場盛大的婚禮正在舉行。 他的妻子正穿著華麗的嫁衣,披戴著金玉裝飾的漏紗,緩步走向大廳的另一端。而另一端,望舒穿著簇新筆挺的禮服,正滿懷喜悅地看著步入的新嫁娘,絞緊的雙手微微發(fā)抖,輕輕咬著下嘴唇。卻忍不住溢出笑來。 是的,她終于是他的了……屬于他,別人再也奪不去走。 甚至,連這個帝國,都已經(jīng)是他的! 他站在哪里,看著織鶯一步一步走過來,搖曳生姿,珠玉在燈火下璀璨無比,宛如夢幻。那一刻,少年似乎真正長大了,眼里除了欣喜,也帶著沉穩(wěn)和篤定,仿佛這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終于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這短短十幾丈的距離,卻仿佛走了一生一世。望舒對著織鶯伸出手去,用力握住。 ”你的手怎么這么涼?“他輕聲道,帶著她一起走向上座穿著黑袍的元老院長老,雙雙低下頭,準(zhǔn)備開始儀式,接受祝福。 首座長老巫咸帶領(lǐng)其他長老坐在高臺之上,看著這對新人。等他們走來時抬起手,輕輕撫上他們的頭頂,沉聲宣布:“以破軍之名,許你們?yōu)榉蚱蕖嗑慈缳e,白首如新,非為生死,不得阻隔。” 望舒和織鶯輕聲跟著念了一遍,忽然聽到另一個聲音跟著念了第三遍,清亮亮的。一對新人愕然回頭,看到了不知何時跟隨著飛進來的小鶯。 那只美麗的機械鳥停在高高的燭臺上,側(cè)著頭看著他們,乖巧地重復(fù)了一遍望舒說過的話,模仿著他的語聲,惟妙惟肖。 ”哈哈哈……“望舒心情很好,忍不住笑了起來——當(dāng)初他為了調(diào)試這個機械鳥,給小鶯設(shè)置了學(xué)舌的功能,可以復(fù)述他對它講過的話。然而婚誓這樣嚴肅的場合被這只小鳥一攪合,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織鶯臉色微微一白,低聲道,”小鶯,別鬧了?!?/br> ”不離不棄,白頭偕老。“巫咸長老分別牽起新婚夫妻的手,疊在一起,祝頌,然后用紅線將他們的手腕系在一起。然而不知為何,手指有些發(fā)抖,好久都沒有系上。望舒迫不及待,微微皺眉??楘L在搖曳的珠簾面幕后沉默,直到紅線系好。 她的手,冰冷如霜。 元老院的長老依次上前,為這對新人祝福。然而在這樣喜悅的場合,每個人的聲音卻是平靜的一人一句,語調(diào)沒有起伏,聽起來有些刻板。 織鶯沉默著,從珠簾后靜靜凝視諸位長輩,握緊了望舒的手。 作為戰(zhàn)爭過后的第一場喜事,這場隆重的婚禮持續(xù)了整個晚上,冰族人聚在一起喝酒吃飯,聲音卻并不嘈雜。這個以鐵血冷酷著稱的戰(zhàn)斗民族,即便是在婚宴這樣可以縱情的場合,依舊是克制內(nèi)斂的。 一直到深夜子時,這對新人才被送回了后堂就寢。 當(dāng)所有賓客都不在時,房間里空空蕩蕩,忽然大得可怕。小鶯停在了架子上,眼睛滴溜溜地看著這對新人,嘴巴張了張就被望舒叱了回去:”閉嘴,今晚你不許再學(xué)我一個字了!聽見了嗎?“ 小鶯縮了縮爪子,咕嚕了一聲,側(cè)過頭去,不再看他。 織鶯屏退了侍女,獨自坐在妝臺旁,開始卸下胭脂水粉以及所有珠寶首飾。她的動作很慢,似乎心里壓著千鈞重擔(dān)——這身華美的服飾,她在幾個月前曾穿過戴過一次,卻沒想到這么快又會穿第二次。 ”來,我?guī)湍惆堰@個面幕拿下來?!巴嬲驹谒砗?,殷勤地幫她拿走頭上的珠簾,”都是這個破東西擋著,讓我一整天都看不到你的臉。你——“ 他的話忽然停頓。 鏡子里的女子臉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眼神深不見底,隔著鏡子幽幽地凝望著他,那里面似乎蘊藏了深沉的哀痛,令人一見心驚。 ”織鶯?你怎么啦?“望舒失聲,抓住了她的肩膀,”你……你不開心嗎?如果不開心,為什么不早說?——無論元老院怎么說,我肯定不會逼著你,讓你不開心的。“ 織鶯輕輕一震,低聲道,”我沒有不開心?!?/br> 她緩緩站起身來,抽掉了最后挽發(fā)的簪子,微微一搖,一頭金子一樣的長發(fā)瞬間滑落,映照得室內(nèi)都璀璨生輝。她解開了外袍,華麗的嫁衣如同瀑布一樣柔順地從身上褪去,露出了里面薄薄的褻衣。 ”望舒,我們該休息了?!八p聲道,走過來,”替你寬衣?!?/br> ”???“少年忽然露出緊張的神色,往后退了一步,不讓她觸碰。 ”夫妻之禮,總要行的?!翱楘L輕聲道,語氣平靜,”你總不能和羲錚一樣,穿著衣服在這里坐上一整夜吧?別害羞,要知道我是第一個從地下工坊里找到你的,那時候你沉睡在水里,同樣也沒有穿衣服?!?/br> ”……“望舒的臉?biāo)坪跷⑽⒂行┘t,然而,在她解開他的外袍、伸手抱住他的時候,他身體一震,臉色又唰地蒼白。 ”織鶯,我知道你為什么不開心了。“他喃喃,似乎才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情,語音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失聲道,“是的,無論我多么厲害,但我畢竟只是個機械,對不對?我不是一個真的男人!我們也不會有孩子!” 他說著,一步一步往后退,搖著頭,“太傻了,我居然到現(xiàn)在才想起這一點!太傻了,太傻了!我……我是害了你嗎?” “不,不,望舒,別這樣,”織鶯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繼續(xù)退卻,低聲道,“你沒想到這些,難道我會沒想到嗎?所以,別自責(zé),我既然答應(yīng)和成親,自然早就準(zhǔn)備好了接受這些不足之處——” 她用雙臂挽住了他,嘆了口氣,低聲道:“望舒,你對我真好……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也是真的喜歡我,而我也是喜歡你的,我愿意和你這樣過完一生——因為你比那些活人更關(guān)心我,更懂我?!?/br> “是嗎?”她說得輕柔,望舒卻忍不住歡喜得發(fā)抖,喃喃道,“你真的……真的愿意?可是……我們不會有孩子啊?!?/br> “傻瓜,沒有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織鶯在燈光下?lián)肀е吕?,解開他的袍子,抬起手輕輕撫摸少年堅實如玉的后背,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嘆息,“戰(zhàn)爭留下了那么多孤兒,我們可以收養(yǎng)過來當(dāng)自己的孩子?!?/br>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撫他的身體,手指溫柔纏綿地繞著他的胸口。望舒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觸摸,只覺得新奇而戰(zhàn)栗,忍不住將她更緊地抱在懷里,輕吻她的臉頰。天機公子并沒有給他設(shè)置過這方面的知識,他也不清楚真正的人類在新婚之夜該做什么,然而有一種本能令他止不住地擁抱她,用嘴唇親吻、觸摸她的肌膚。 她的手指是冰冷的,但身體卻灼熱,人的身體真是奇妙無比。 望舒像個孩子似得迷戀著懷里的新娘,親吻她,撫摸她,喃喃著:“是的……我們也可以有孩子……整個帝國的孩子……都是我們的?!?/br> “如果你嫌那些孩子不夠聰明也可以自己再造一個孩子出來,就如同——”織鶯回應(yīng)著他的吻,雙手撫摸著他堅實的身體,聲音卻越來越輕,縹緲,如同遠處傳來,“就如同你造了整個元老院出來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