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黑夜里,空寂大營一片寂靜,只有崗哨上的兩個空桑士兵還在打著哈欠。三月初的西荒還是很冷,他們只能不停地交替跺腳,一邊將手?jǐn)n在火把上取暖,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的……這么大冷天,又輪到我們值夜!二隊(duì)那邊的人怎么都沒安排這苦差事?” “別提了,我們隊(duì)長原本是白帥軍中出來的,以前得勢,據(jù)說還要被調(diào)入帝都驍騎軍呢?,F(xiàn)在白帥忽然下野歸隱了,沒了上頭的提攜,我們不被擠兌才怪呢?!绷硪粋€同伴低聲,“據(jù)說袁梓將軍是和新任的駿音元帥是同族……” 剛說到這里,忽然間一陣風(fēng)吹過耳際,帶來類似嗚咽的聲音,令兩人打了個寒顫。 “啥聲音?”其中膽小的一個喃喃,“像在哭一樣!” “鬼哭唄。聽說這座山很陰呢,”令一個膽大點(diǎn)的士兵大大咧咧,道,“山里有九重地宮,里頭曾經(jīng)死過上萬的人,都是被冰族人殺的!” 滄流東歸(6) “這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九百年前光華皇帝就來這里做過一場法事,把所有的冤魂惡靈都度化了!”另一個膽小的連忙辟謠,“如今這里干干凈凈,我壓根就沒看過什么和死人有關(guān)的東西?!?/br> “嘿,見識少了吧?山腳那個古墓沒聽說過吧?”同伴冷笑起來,“聽說那也是個很邪門的地方呢。” “那是個墓么?”士兵愣了一下,“我倒是聽說當(dāng)?shù)啬撩穸及涯莾寒?dāng)做圣地朝拜,供著一個什么女仙——你也知道,大漠里的牧民到處都有膜拜的對象?!?/br> “噓……那可不是什么女仙。跟你說,我前幾天偷偷地去那個墓看過,居然發(fā)現(xiàn)了沙子里埋著一塊碑!”那個膽大的士兵看了一眼黑夜里黑沉沉的山腳下,壓低了聲音,道,“你知道么?碑文的落款,竟然是光華皇帝!” “光華皇帝?!”同伴吃驚,“那墓里……埋的又是誰?” “先代空桑女劍圣,慕湮?!?/br> “慕湮?”同伴皺眉,“沒聽過。牧民傳說里的女仙難道是她?” “那塊碑上是這樣寫的,估計(jì)也是很有來頭的吧?”那個士兵道,“可惜我圍著那座墓繞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可以爬進(jìn)去。這座墓被徹底封死了,連一條縫隙也沒有?!?/br> “你想干什么?”同伴駭然,“盜墓可是殺頭的罪!” “嘿,誰還在意這個破墓!我只是好奇罷了……”那個士兵連忙扯開話題,忽然愣了一下,脫口,“看那邊……是什么東西在閃?” “什么?”同伴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空寂之山已經(jīng)是云荒大陸的西部屏障,然而,比空寂之山更西的還有一個地方:狷之原,據(jù)說是猛獸魔物云集之地,光華皇帝建起了綿延千里的迷墻,將此地和云荒大陸隔開,以防魔物入侵。 自從王朝開始以來九百年,據(jù)說從沒有一個活物能穿過這道墻。 然而此刻,黑暗里只看到迷墻后閃過一道金色的光,光里映照出一個巨大的東西,仿佛是匍匐在大漠里的一只鳥。光線里,還影影綽綽看到無數(shù)的東西在移動,一排排地從大海里升上來,一望無際,如同巨大的鯨魚列隊(duì)游動。 “這……”士兵擦了擦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是什么?” 那道光一閃即逝,夜又黑沉沉地什么都看不見了。 “西海里有什么東西浮上來,你看到了嗎?”他愕然回頭,詢問身邊的另一個同伴——然而奇怪的是風(fēng)燈下空空蕩蕩,赫然已經(jīng)不見了那個人。 “喂,喂!死家伙,去哪里了?”他吃驚地四顧,往外走了幾步,忽然發(fā)現(xiàn)同伴的佩刀掉落在地上。那刀已拔出了一半,人卻不見了蹤影——他臉色變得蒼白,驚惶不定地四顧,有些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敲響示警的金柝。 夜色深濃。那一瞬,又有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帶來一絲奇詭的聲音。 這是什么聲音?不會……不會是那個古墓里有什么東西爬出來了吧?還是空寂之山上的亡靈?那個大膽的士兵也不由得心寒,顧不得敲擊金柝,拔腳就往營里跑。忽然間,夜里又是一道風(fēng)吹過,風(fēng)里有寒光微微一閃。 “唰”地一刀,一手捂住了士兵的嘴,另一只手迅速斷喉,黑暗里的人從背后襲殺了崗哨上的人,將尸體迅速無聲放倒,拖入了暗影里。 “原來云荒大地上的空桑軍隊(duì)如此不堪一擊?!币粋€聲音低低冷笑,“在西海上和白帥搏殺了那么多年,我還以為空桑的軍隊(duì)個個都是像他那樣的鐵漢呢?!?/br> 從夜里悄然浮現(xiàn)出一張臉,映照在明滅不定的風(fēng)燈下。淡金色的頭發(fā),輪廓深刻的五官,完全是西海上冰族人的外貌——而在他身后,無聲無息地跟著幾十位黑衣勁裝的同族,每一個人眼神都狠戾如狼。 這一隊(duì)人,正是一個月前出現(xiàn)在北越郡九里亭的冰族刺客們。 “最近白帥請辭,軍隊(duì)里人心不定,難免不如從前?!币粋€人在他身后走出來,黑發(fā)黑眸,卻是中州人的貴公子模樣,在一群冰族人里鶴立雞群,他俯視著沉睡中的軍營,“空寂大營是云荒四大營之一,扼守西方門戶,屯兵十萬,領(lǐng)兵的袁梓將軍久經(jīng)沙場,麾下戰(zhàn)士也是善戰(zhàn)精英,牧原少將絕不可掉以輕心。” 滄流東歸(7) “我知道??占糯鬆I是軍事重鎮(zhèn),所以元老院在完成任務(wù)后并沒有令我們即時返回西海,而是直接奔襲此處?!蹦猎賹⒌?,從崗哨上俯視著黑沉沉的西方盡頭——忽然間,一道銀色的光從狷之原上升起,劃破了黑夜! 那道光只是短短一瞬,卻照亮了大漠,那一刻,慕容雋清晰地看到鐵甲從海底升起,無聲無息地密密涌上大漠,簇?fù)碇患芫薮蟮慕鹕珯C(jī)械。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牧原少將的眼神陡然亮了,指著西方,“是巫彭元帥!他們已經(jīng)到了,東歸行動已經(jīng)開始!” “……”親眼看到滄流軍隊(duì)踏上云荒的土地,慕容雋只覺得心猛然緊了一下,幾乎無法呼吸——是的,是的!這一切終于開始了! 異族入侵,天下動蕩。太平的日子不過千年,這片大地便要再度風(fēng)雨飄搖——空桑人的王朝要崩潰了,新的秩序即將建立。只有在這樣的亂世里,他才有機(jī)會尋到機(jī)會,重新獲得博弈的機(jī)會吧?才能重新讓在云荒的中州人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和地位! 可是……這一切,都是要以血流漂杵尸骨成山作為代價。 在那些已經(jīng)死去的人中,也包括了堇然。 “巫彭大人今夜已經(jīng)帶兵登陸狷之原了,我們得抓緊。”耳邊傳來牧原少將的聲音,一物被放入了慕容雋的手心:“慕容公子,看你的了?!?/br> 那是一個鋼制的小筒,一端有精密的開口。慕容雋的右手顫抖了一下,幾乎接不住。他的手上還綁著繃帶,似乎那個傷口永遠(yuǎn)好不了一樣——他凝視著放入掌心的東西,眼神復(fù)雜地變化,嘴角微微一動,忽地道:“非得這么做么?” “還有別的方法嗎?我們才十幾個人,怎能對抗這十萬軍隊(duì)?”牧原少將第一次看到這個人露出猶豫的表情,“慕容公子,你是這里最熟悉空寂大營的人,不會是到了現(xiàn)在開始猶豫了吧?刺殺白墨宸這樣的大功都已經(jīng)立下,我們很快就會奪回這個天下——到時候,元老院絕不會忘記對你的承諾?!?/br> 元老院的承諾——那一刻,慕容雋微微一震,手指不露痕跡地探入懷中,觸及了秘藏的那一卷金黃色的帛,上面的文字他幾乎倒背如流。 “從復(fù)國之日起,帝國將對中州人一視同仁。即刻廢除十二律,開放慕士塔格至天闕一線的驛站,通商道航道,建自由港與自治領(lǐng)。封爾為王,世襲罔替。免卿九死,子孫三死——立此為證,若有違者,破軍辟之?!?/br> 誓約的下面,是十個用鮮血畫成的符咒,是十巫對他的承諾——血咒里的誓咒,對立約人的確具有絕對的約束力,否則所立的誓言必然反噬。然而,作為對等的代價,他也奉上了自己的血,立下了替冰族做馬前卒、奪取云荒的誓言。 如今白墨宸已死,他的諾言已經(jīng)實(shí)現(xiàn)了大半,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慕容雋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彼麑⒛羌|西放進(jìn)了懷里,對著冰族人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我去了?!?/br> “慕容公子需小心?!蹦猎賹⒃诤竺娴?,“要不要派幾個人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