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此地比之前還要更為陰冷,沈呦呦有點受寒,本想打個噴嚏,卻怕驚擾先輩,便硬生生忍住了。 江長老滄桑的聲音自后方響起:“這便是他們尋常來拜祭的墓地?!?/br> 沈呦呦點點頭,但還是感慨于這墓地的簡陋。 玄天宗好歹也是第一宗門,怎么修個墓園埋葬先輩,還整得這般粗陋? 而江長老接著道:“但這些里面,大部分不過是衣冠冢,只是是個名義上的東西罷了。” 他語氣淡淡的,卻莫名透著一股哀傷的氣息:“你們剛才看見的那深坑,才是絕大多數(shù)先者們的埋骨地。” 聞言,沈呦呦不由大驚,連打噴嚏的欲望都散去了。 這這這……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先輩們的遺骸,就被丟棄在那樣的土坑里? “這里面埋葬的,大部分都是在與魔域大戰(zhàn)中喪生的修士,只留殘骨,混雜在一起,而辨不出其人身份?!?/br> “且絕大部分尸骸在死后邪肆入體,怨氣大增,生了怨靈,于是靈魂久久徘徊于此地,不能散去……” 江長老語氣低沉:“也就是你們在夜里看見的那些?!?/br> 沈呦呦聽得一愣一愣,她下意識問道:“可為這些明明是為正道犧牲的修士,為什么還會滋生邪肆呢?” 江長老沉默半晌,眼底閃過深意:“善惡本就在一念之間罷了。” “是人,都躲不過七情六欲的桎梏?!?/br> 他捋著胡須,沉聲道:“況且,所謂仙修魔修,魔不一定就代表邪,仙不一定就代表正,都不過是一種修煉之道罷了。” 沈呦呦聽得有些繞,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沒明白。 她撓撓頭,試探著道:“也就是說,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善惡也并非是完全對立的?” 江長老笑了笑:“差不多是這個理?!?/br> 他沒再多說什么,深深地看了眼匯聚在一起的墓群,而后緩緩背過身去:“走吧?!?/br> …… 重新回到谷隴之上,沈呦呦才有一種體內(nèi)溫度回暖的感覺,連帶著神魂的刺痛也舒緩了些。 方才那地方陰氣極重,若她不是體內(nèi)有鳳凰真火護(hù)佑,只怕神魂都要凍傷。 想到這,她轉(zhuǎn)頭看向謝知涯,卻見他神色平靜如初,沒有表露出任何不適感,仿佛不曾經(jīng)歷過墓地此行。 在方才墓地前的談話中,他也沒有作聲,而是在一旁極安靜地旁聽。 而此時,他似在沉思些什么,垂眸立在原地,半天也不動一下,就連沈呦呦在他眼前揮手示意,也沒能引起他的注意。 見此,沈呦呦猶豫了一下,很是擔(dān)心地看向他:“謝師弟,你……你是不是凍傻了呀?” 這話一出,謝知涯才像是緩過神來,他露出個慣常的笑意,神情無奈道:“呦呦師姐說笑了,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是江長老剛才說的那些話嗎?” 沈呦呦附應(yīng)道,“我也覺得他那些話很深奧,沒太聽懂……” “不?!?/br> 謝知涯微微一笑,望向沈呦呦的眼眸里閃過幾縷深意,“我是在想,呦呦師姐先前說的話?!?/br> 她說的話? 沈呦呦不解:“什么?” 謝知涯與她對視,語調(diào)慢悠悠的:“師姐說,女子愛好美色是天性,我便在想,自己的容色,在師姐眼里算是幾分……” 沈呦呦的臉?biāo)⒌丶t了:“我瞎說的,你……千萬別當(dāng)真?!?/br> “那怎么行……” 謝知涯輕笑道,“師姐的話,我自然是要句句放在心上的?!?/br> 撲通撲通……沈呦呦感覺心上像是有小鹿亂撞,卻又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還是頭一次有這種奇怪感覺,一時不知該作何言語,趕忙落荒而逃:“我……我練劍去了?!?/br> 望著她倉皇的背影,謝知涯唇角弧度愈深。 在她的身影徹底遠(yuǎn)去后,他慢慢攤開手,低頭垂視,只見那蒼白的手心處赫然是一片焦黑。 望著那焦黑痕跡,他低低笑了兩聲,眼底笑意卻愈淡。 從現(xiàn)在開始,他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和他們耗。 == 夜色迷蒙,白衣女子一路跌跌撞撞,一手捂著臉,另一手推諉著路上所遇到的想要詢問她的人。 徑直沖入院內(nèi)、奔進(jìn)房屋、撲倒在柔軟大床上后,蘇若雪才放聲嗚咽起來。 淚水嘀嗒落在絲質(zhì)錦被,暈開一大片水澤,她將整個腦袋埋在被子里,仿佛這樣就可以逃避難過的情緒。 “小姐?” 飽含擔(dān)憂的女聲自門外響起。 “可要用些吃食或熱茶?” 半晌,蘇若雪才悶聲道:“不用……讓我自己待一會,你們都離遠(yuǎn)些,讓我安靜一會。” 她的聲音還帶有哭腔,屋外侍奉的仆役猶豫片刻,才道:“是,若小姐有吩咐,搖鈴傳喚便是?!?/br> 言罷,便都退出了院落。 周遭恢復(fù)了沉寂,蘇若雪緩緩從錦被里抬起頭來,她的眼圈和鼻尖都泛著紅,眸中還搖墜著幾顆晶瑩的淚珠。 想到方才夜九不留情面的話語和表露出的冷漠情緒,仿佛已經(jīng)只將她當(dāng)做個陌生人,她便忍不住放聲大哭。 這些日子,她費了那么多的功夫,才能見得他一面,可他卻如此冷淡…… 而令她更心碎的是,他手上拿的劍不再是她先前送他的那把,卻是把新的,那劍柄上所掛的墜飾,顯然是出自岑嘉寧私庫…… 他明明知道的……知道自己和岑嘉寧關(guān)系并不睦,卻還收下了來自她的東西,還毫不遮掩地展示在她面前,這是故意要氣她么? 想到提出要見他時,華長老無不暗示的話語“夜九出身泛泛,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提升修為,蘇仙子若無事就莫要再打擾他了”,她不由愈發(fā)覺得委屈。 是了,他如今是首席長老的愛徒,早就不是先前那個需要她接濟(jì)的雜役弟子。 今非昔比,她于他而言,早不比從前重要。 可明明……明明是他先招惹的她,他讓她嘗到愛情的甜蜜,此刻卻又要將她拋開嗎? 蘇若雪面色蒼白,癡癡地望著桌面上擺著的精巧銅鏡,對著鏡中自己默默垂淚,幾乎要將眼中的淚都流干凈。 她之前還很確定,夜九心中是有她的,他并不會喜歡岑嘉寧那樣刁蠻任性的女子。 可現(xiàn)如今卻變得不確定了…… 因為,他收下了她的劍,還用著她送的劍墜。 岑嘉寧姓岑,是掌門嫡親侄女,而她姓蘇,只是掌門的義女罷了。 若她在夜九眼中不再特殊,論身份家世,又哪里能爭得過岑嘉寧呢? 耽于情愛的女子總是容易自卑的,蘇若雪在一眾弟子眼中是夢中情人般的存在,可在夜九面前,她仍是自輕的。 在焦慮環(huán)繞下,她腦中下意識浮現(xiàn)出一道清雋身影。 是了,如今就看那位謝師弟,能否再次勾回岑嘉寧的心了。 此事若成,岑嘉寧必不會再纏著夜九,她也就有機(jī)會重新挽回夜九的心。 想起那位謝師弟,蘇若雪亦不由心念微動。 她見過容色好的男子并不少,可如他那般姿容的卻也是鳳毛麟角,更莫說他性子溫潤,又氣質(zhì)斐然,是最得小姑娘愛慕的。 她找過他兩次,都是為了勸說他去慰見岑嘉寧。 第一次因為他師姐的緣故,沒有成功,她前幾日又找了一回,他卻溫和應(yīng)下了,答應(yīng)擇日會去見岑嘉寧一面,簡直是好說話到不行。 她此舉算得上冒昧,可他卻并沒有生氣,仍是溫聲細(xì)語同她說話,且禮節(jié)上佳,舉止言談挑不出任何毛病。 連她這般滿心滿眼都裝著阿九的,也忍不住對他頗有好感。 蘇若雪正失神地想著,倏忽間有冷風(fēng)掃過,將桌案上燭火吹滅,連帶著墻面上擺掛的照明法器也暗去。 屋內(nèi)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切發(fā)生得過于突然,蘇若雪臉上還掛著兩行殘淚,面對著伸手不見五指的沉寂環(huán)境,她心中莫名生起一種不安感。 她手揪著錦被,下意識喊:“素秋?” 屋外并無任何回響。 她取出傳訊鈴鐺,搖晃了幾下,卻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叮鈴鈴的搖鈴聲在一片寂靜中回蕩,透著一絲詭異感,蘇若雪下意識哆嗦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壯著膽子想要去將燭火點亮。 可她剛剛起身,就瞥見門口處不知何時,突然出現(xiàn)了個人,在昏暗月光下,在地面倒映出長長的影子。 縱然蘇若雪再天真,也知曉此人定是來者不善,她緊張地在袖間捏碎了件求救法寶,企圖聯(lián)系上幾位師兄或是長輩。 可卻未得到任何反應(yīng)。 那黑影卻突然動了,慢慢朝著她跨出一步。 蘇若雪跌撞著往后退,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是誰?你要干什么?” 黑影緩緩行了三步,在窗前方停下腳步,些許月光透過窗縫落在他面上,卻只照出一張狐形面具的輪廓。 他似乎是笑了,吐露出的聲音卻冰冷至極:“自然,是來取你性命?!?/br> 第32章 秘辛 他是瘋子。 月光下, 男子面上的銅制面具熠熠生輝,落在蘇若雪眼里,卻仿佛寒芒閃爍的奪命利刃。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卻還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無冤無仇, 仙君為何要殺我?!?/br> 縱然這時候,她脊背仍挺得直直的, 面上顯露出柔弱又倔強(qiáng)的神色, 配著兩行清淚, 即便在昏暗中亦散發(fā)著惹人憐惜的風(fēng)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