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小的著實加了頓夜宵，看時間到了十點鐘，去接田來男。

    汪師傅對這個小徒弟真心不錯。雖然不給工資，但是今日趁著空閑，或許還有可能給顧客用的藥水倒多了，反正上手給田來男燙了個頭，還是大姑娘早就心心念念的發(fā)型，田陽聰最早激勵她要學手藝的時候給畫的樣式。

    大辮子變成披肩發(fā)，再把披肩發(fā)發(fā)梢兒燙大卷兒，田大妮兒貌似完成了一場大蛻變，初一看絕對一個城里人無疑了。

    原先的衣服款式還跟城里姑娘有點差距，現(xiàn)在，二姑娘跑省城進的新貨，見到適合大姐的也買了幾件，明兒起行頭也要換最時新的……

    姊妹三個回家，一路上冷燙精的味道都沒散干凈，但是田來男興奮無比，自己扯著發(fā)卷抻直，再松手彈回去，再抻直……

    田大妮兒對燙頭真是情有獨鐘的。

    或許田二姑娘的臭美是臭的假美，真正臭美的是老大？

    而且，只是燙了個頭而已，田大妮兒身上的氣度都變了，抬頭挺胸走路，走出了一道“s”型風景線。

    原先那個總是含胸縮背極力降低存在感的憨大妮兒呢？

    睡覺前認真洗臉抹雪花膏，還要給兩只手涂滿蛤喇油，伸到爐火上方烤漬一番，再涂再烤，確保能滋潤進被理發(fā)店里的燙頭藥水侵蝕的皴裂小口。

    今夜輪到脫胎換骨的大姑娘遲遲不睡……

    披著小meimei的身，cao著大jiejie的心，田陽聰睡夢里都能聽得到田來男在倒騰，貌似換衣服，貌似照鏡子，貌似自我欣賞久久不能自拔。

    一個念頭突兀入夢：大姐不會是要早戀了吧？半夜不睡攬鏡自照孤芳自賞……

    沒有爹娘管理的姑娘們，全都撒了歡兒隨便自己長。

    不長歪，就好。

    同樣的夜晚，還有不少沒工夫享受睡眠的。得了破案線索的公安干警們及時展開行動，搜索田家曾經(jīng)的后鄰男子如今租住何處，半夜兩點鐘終于找到了“巢xue”，摸黑翻墻而入……

    好消息還是劉主任送來的，正值中午，田來弟去廚房做飯，田陽聰留守服裝店，看見劉主任滿臉唏噓推門進來，又給了田陽聰一個熱烈的擁抱。

    這會兒沒顧客，劉主任還是拍著小姑娘的后背連聲贊嘆：“好孩子”。

    本來沒太相信田陽聰提供的這條線索，公安干警們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去的，跳進嫌疑犯租住的院墻后都沒敢直接綁人審訊，先找到了失蹤少女的一件衣物才動手……

    萬幸的是，人活著。

    被綁在地窨子里堵著嘴……

    如果沒有田陽聰?shù)膸兔Α?/br>
    劉主任是有親身感受的，失蹤少女的父母把感激之情全給了劉主任，她覺得受之有愧，再次規(guī)勸田陽聰站出來，接受家長的感謝之情，與公安部門的表彰獎勵。

    “好孩子，這是你應得的。那個罪犯也沒有同伙，不會有人報復你的?！?/br>
    田陽聰仍然搖頭，她拒絕的理由再次讓劉主任唏噓感嘆。

    “我想，無論是受害者還是她的父母，都不會希望多一個人知道她們是誰。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傳達一句話：忘記傷痛，迎接明天?！?/br>
    從失蹤少女照片上的穿著打扮用度上可以看出，她的家世不錯，父母是有文化有地位的人，應該會采取盡可能保護少女隱私的手段，不讓這個案件傳揚發(fā)酵。

    田陽聰也是真的不想去直面別人的累累傷痕，活著不容易，請容傷者默默舔舐傷口。

    “你這個孩子啊，太善良太仁慈！”

    劉主任一腔感慨沒地方宣泄，只有再撫摸兩下田陽聰?shù)哪X袋，這孩子太懂事兒，太得她的喜歡了。

    “女孩子的母親說過了，自行車不用你們還，等案子結(jié)了，回頭我把購車手續(xù)還給你們送回來?！?/br>
    那套購車手續(xù)，是當初帶著女孩兒買車時，當場塞進把套管中的，女孩兒父親有這個習慣，覺得隨手丟了不好，放別的地方又礙事，沒啥用處。

    偏偏就有用了。

    在田陽聰?shù)念A料之中，這個案子很低調(diào)兒，靜悄悄撤掉了尋人啟事，有傳說是少女任性，跑去親戚家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全回家。

    田二姑娘白白的哭了一場，還額外做了一頓燙面蒸餃，自行車還是她的，購車手續(xù)也送了回來。

    跟購車手續(xù)一起交到田陽聰手里的，還有女孩父母酬謝的五百元錢，公安部門獎勵的二百元獎金，與一面“見義勇為”錦旗。

    錦旗是卷起來偷偷給的，很沒有氣勢，但是田陽聰喜歡這樣，專門收到了吊柜最里層。

    深藏功與名。

    劉主任卻不著急離開，在逼仄的后院里來回溜達了好幾圈兒，好幾次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樣。

    隔間前面是田來弟招呼顧客的聲音，田陽聰收了錦旗跟著來后院，把腦袋琢磨透了都想不到，劉主任如此糾結(jié)難以開口的事情是什么。

    “阿姨，您還有事兒？需要我?guī)兔?？?/br>
    這話問出來臉還紅了，你一個剛從鄉(xiāng)下爬出來的小屁孩兒，能幫人家婦聯(lián)主任什么忙？忒看得起自己了吧？

    可是劉主任的臉也有些漲紅，似乎覺得自己的言行不妥，又不想繼續(xù)拖延下去。

    反正不吐不快，說唄！

    “小田老師，我……知道你的情況，你家……你還沒有戶口對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把戶口落到我的戶口本上？”

    太喜歡這個孩子了，也有同情，有心疼，想要多給這個孩子一些庇護，也滿足自己一顆寂寥的心。

    劉主任漲紅著臉，眼神多出幾分緊張，盯著田陽聰?shù)难劬Α?/br>
    她是認真的。

    就是吧，田陽聰聽到這些話太突兀了，一時之間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主任誠然是善良的，但也不可能這樣貿(mào)然就對一個才認識沒多長時間，之前毫無淵源的鄉(xiāng)下丫頭拋出鑲金邊的橄欖枝吧？

    幻聽？dei！

    田陽聰喉頭干澀，聲音也失了水分似的，只能禿嚕出來單音節(jié)：“我……我……你……”

    從來沒想過自己把戶口落到別家這條路，大腦完全換算不過來。

    “你可以考慮考慮。我現(xiàn)在是孤身一人過日子，但是有工資，以后退了休也有養(yǎng)老金，半點兒不會拖累掛在名下領養(yǎng)的孩子。”

    掛在名下領養(yǎng)的孩子！

    沒有幻聽，真的！

    田陽聰向前一步，又退了一步，忽然說話就順暢了：“阿姨，您不需要這樣幫我的。我知道計劃生育政策，家里再麻煩，也不能占用您的獨生子女名額。阿姨，我知道您為了我好。您暫時婚姻……生活不如意，可是沒關系的，您還這么年輕，漂亮，有氣質(zhì)，您以后還會遇到一個愛您的男人，成家，生育自己的孩子……”

    這一刻，是一個成年的靈魂在發(fā)表看法，在澆灌心靈雞湯。

    早就想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任憑田二貴夫妻回來后使出各種手段吧，她們拼了命也要護住自己的財富。

    不能為了自己安生安逸，就去占別人的便宜??！劉主任一時沖動想給田陽聰一個安身立命的戶口，以后再婚再生的孩子難上戶口可怎么辦？劉主任就夠不幸的了，唯一的兒子出車禍死去，丈夫跟她離婚……

    田陽聰不知道，劉主任的不幸還不止這些。

    “好孩子，你說話可真不像個孩子?！眲⒅魅魏鋈恍α耍悄欠N無聲的，釋然的笑，她說，“你不用擔心我以后再婚不再婚，我是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我沒有那個能力啦！”

    她倏忽轉(zhuǎn)身，微仰頭，像是在遠距離欣賞廚房門框的構(gòu)造，聲音低沉下去，飄飄忽忽的：“我現(xiàn)在只有黑子做伴兒，是兒子……留給我的。”

    一個有城府的成年人，肯跟一個小丫頭直白的交心，是緣分吧？

    田陽聰被劉主任傳達的信息給震懾住了，什么叫“沒有那個能力”和“不會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這個上輩子的失敗者不婚者，聽不明白內(nèi)中緣由，卻也滿心悲涼，感同身受。

    尤其是最后那句“只有黑子做伴兒”……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真的就……涕下了。

    田陽聰?shù)穆曇衾锒紟е鴿庵氐谋且?，她太感動了，劉主任對她太好了?/br>
    “阿姨，我愿意陪著您的，真的，您別難過，我特別喜歡您……我不需要往您身上落戶口也能陪伴您，我原來沒想過可以寄養(yǎng)，我覺著……我那對父母……我爺奶他們，也肯定不會白白的就允許我被收養(yǎng)到別家去，我不能給您惹麻煩，您不了解他們……謝謝您……”

    田陽聰說的語無倫次，她鞠躬，深深地深深地鞠躬，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到青石板地面上。

    重來這一生，她收獲良多，姐妹，朋友，同學，老師，尊長……這世界實在對她不薄。

    已經(jīng)有那么多人幫助她，信任她，喜歡她。

    這些情義太重，田陽聰不敢辜負，不能薄待，不想為了自己自由快活，影響到劉主任的正常工作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