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玄燼坐在窗邊,望著女孩在小徑上奔跑的身影,清冷雙眸緩緩眨動了一下,女孩跑過拐角處,便不見了。 他原本以為養(yǎng)動物的事情就此擱下了,誰知道姜妙戈回來的時候,還命人送上來十幾只籠中雀鳥。 姜妙戈笑道:“哥哥,貓狗會跑,這鳥在籠中可飛不掉?!?/br> 她的笑容帶了一點小得意,明艷之至,拎著鳥籠的眾仆從都低頭不敢看。 玄燼仍端坐在窗下玫瑰椅上,也許是因為夕陽余暉,映得他那望著女孩的眸中好似也有了溫度。 “哥哥選一只合意的吧?!苯罡晁厥忠粨],氣勢不凡。 仆從紛紛摘去鳥籠上的遮布,上前請廢帝挑選。 這些精細養(yǎng)出來的鳥兒,此時一個個并攏了翅膀,耷拉著腦袋,拼命往遠離廢帝的一側(cè)鉆去。 只有其中一只公畫眉,因正是求偶期,大不畏死得引吭高歌,那叫的是蕩氣回腸、千回百轉(zhuǎn)! 姜妙戈干笑兩聲,指著一只不知名的白色小鳥,道:“這只鳥乖巧,哥哥看著如何?”又令仆從帶畫眉鳥下去,因知少年喜靜。 “不必。”玄燼開口,卻是留下了那只畫眉鳥,“就它吧。” 姜妙戈微感詫異。 玄燼選了那只畫眉鳥,目光卻鎖定在女孩面上。這聒噪的畫眉鳥,正如愛說話的女孩,他若是連這點磋磨都忍受不了,還談什么復國報仇? 畫眉鳥正可以磨煉他的心性,時刻提醒他,要以最高的耐心,包容這個身懷秘術(shù)的便宜meimei——直到他得償所愿那一日。 “哥哥,你確定選這只畫眉?不覺得它吵嗎?” 玄燼淡淡一笑,道:“你也覺得它吵嗎?” 姜妙戈總覺得這句話哪里怪怪的,但細品又品不出什么。 總之少年選定了寵物,就是一大進步! 她忙又叮囑道:“那你要每天給它喂食喂水,還要拎著它出去遛鳥哦?!?/br> 玄燼聽到“喂食喂水”的時候,還面色淡然。 “遛……鳥?” 他臉色似乎變青了一點點。 “對啊?!苯罡晷Σ[瞇道:“它是你養(yǎng)的小鳥,你要對它負責呀。” 很好,就這樣循序漸進,教導魔尊化身學會責任、學會關愛、學會放下仇恨…… 玄燼抿唇,想到難以逾越的通天高墻,深吸一口氣,雖然面帶難色,仍是點頭道:“遛鳥……我也不是不可以?!?/br> 第25章 一個有心惜花的少年,能…… 姜妙戈跑步歸來,站在竹樓最高層,臨窗望向前方沿河堤柳樹間穿行遛鳥的少年。 正是微風怡人的初夏晨光,花樓中的客人結(jié)束一夜的歡愉剛倒頭睡下,河堤上稀稀拉拉走過三兩個拎著鳥籠子的大爺,偶爾有賣花郎沿途叫賣。 少年素衣烏發(fā),身量高挑,拎著鳥籠混在其中,立時把原本看起來悠然自得的大爺們襯得像是仆從了。 他走到這幾日固定的一處花樹前,熟稔得將畫眉鳥籠掛在低處的枝丫上,面朝瀲滟河,在巨石堆就、無人經(jīng)過的觀賞小橋上,盤坐下來。 姜妙戈憑借過人的身體素質(zhì),距離雖遠,卻看得清楚、聽得明白。 在那畫眉鳥大鳴細唱的婉轉(zhuǎn)歌喉中,姜妙戈望著少年河間巨石上臨風獨坐的背影,與小天道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姜妙戈:【這三天來,他給妙歌喂食、換水,還日日清晨帶出去。雖然一開始不太情愿,但現(xiàn)在看起來簡直是身體里住了遛鳥大爺?shù)撵`魂。他能對一只鳥有這樣的愛心,我們的任務至少完成了有一小半了吧?】 玄燼說這只畫眉鳥既然歌喉美妙,又是姜妙戈所贈,便取諧音,給這畫眉鳥起了個“妙歌”的名字。 小天道比她還有信心,興奮道:【妙戈jiejie,我覺得至少有一大半了!我真奇怪,你竟然能這么淡定!也對,你不了解魔尊原來的樣子。我如果是個人,妙戈jiejie你現(xiàn)在就會看到我感動的淚水,比瀲滟河還要澎湃。就算上界萬仙都在此地,親眼所見,也不敢相信魔尊化身能如此耐心對一只鳥。要知道在上界,魔尊身邊沒有一個活物——連落在他手中的仙,都無一幸免,運氣差一點的飛灰湮滅,僥幸留下軀殼的,也成了無知無覺的傀儡,為他所驅(qū)使……】 姜妙戈:【咦?你這么一說,我有點不太向往上界了……】 小天道:【別別別呀!妙戈jiejie,我們感化魔尊成功之后,上界就恢復美好了!況且這個幻境也是不能持久的。這幻境本來就是魔尊所造,為了收集最后欠缺的一點惡念。所以這通天高墻是他一定能突破的一道磨煉。等他自行突破之后,必然會把幻境中變成人間地獄,激發(fā)所有人的惡念。一旦他集齊惡念之后,幻境就會消失。到時候魔尊復位,毀天滅地,一切就都來不及了?!?/br> 姜妙戈:【這么說來,我們得把握好分寸。在他自己找到辦法之前,就幫助他破開通天高墻嘍?】還能額外刷一波好感。 小天道:【是的。魔尊化身兩大心結(jié),一是從未得到的親情;二是遭遇背叛淪為廢帝。你以meimei身份出現(xiàn),我覺得第一方面已經(jīng)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獻上你的忠誠。兩方面感化他之后,幻境破除,我們就能回到上界啦!】 姜妙戈遙望著河間少年的身影,挑眉一笑:【你怎么只有兩方面?我看人家的攻略文,都是要有愛情的?!?/br> 小天道很是嫌棄:【呸呸呸!愛情會帶來嫉恨、痛苦與瘋狂。一個正常的魔尊,我的世界就快毀完了。一個瘋批的魔尊?我想都不敢想?!?/br> 姜妙戈被小天道夸張的語氣逗笑了:【好,我知道了?!?/br> 姜妙戈:【我會為他打開通天高墻——待到時機成熟那一天。】 瀲滟河邊,悠揚高歌的畫眉鳥暫時安靜了,跳到籠中已經(jīng)空了的小水杯前,換了另一種尖銳的叫聲,近似于發(fā)怒,似乎在叫“沒水啦!沒水啦!” 盤坐小橋上的玄燼閉了閉眼睛,壓下不悅,心知背后竹樓上女孩正在觀察他,起身走到鳥籠前,動作優(yōu)雅為畫眉鳥添水。 那鳥兒歪頭打量他,白眼圈外蜿蜒伸向兩側(cè)的蛾眉也隨之微動。它撲著翅膀,叫聲兇殘起來,大概是催促少年快些。 玄燼垂眸盯著這只悍不畏死的傻鳥,冷森森道:“好妙歌,且看你還能唱到幾時?!?/br> 女孩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哥哥跟這鳥兒倒是玩得好?!?/br> 玄燼回頭,就見女孩肩抗兩只魚竿、頭戴草帽、手里還拎著一只木桶。 姜妙戈笑道:“我來陪哥哥釣魚?!?/br> 兩人復又在石頭堆成的小橋上坐下來,身周是各色鳥兒婉轉(zhuǎn)的歌聲,迎面是飽含水汽的初夏暖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除了…… 玄燼望著女孩從木桶中捧出來的、扭動著的蟲子,握魚竿的手,微微有些發(fā)顫,“你這是要做什么?” 姜妙戈疑惑得瞅了他一眼,非常自然得把蟲子掛在魚鉤上——蟲子瞬間開腸破肚。 她隨口道:“掛魚餌呀。” 姜妙戈頓了頓,又抬眸看了少年一眼,忽然明白過來,壞笑道:“哥哥,你怕蟲子呀?” 玄燼繃著臉,坐得離她和木桶遠了些,淡聲道:“不怕?!?/br> 姜妙戈欺身上前,手中的蟲子還在晃,吃吃笑道:“那你躲什么?” 玄燼上身后仰,冷淡道:“我只是覺得它們……惡心罷了?!?/br> 姜妙戈笑道:“那不就是怕蟲子嗎?”她又笑道:“我昨日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很會釣魚的嗎?你這么怕蟲子,以前拿什么釣魚呀?” 玄燼抿唇不語。 從前他為太子,自有仆從為他掛好魚餌。 姜妙戈倒也沒深究,探身捉過玄燼的魚竿,利落得給他放好魚餌,拋鉤入水。 她與少年同坐垂釣,本不是為了河中魚。 姜妙戈閑談般,開口笑問道:“等回到玄國之后,哥哥想做什么呢?” 自然是報仇。 玄燼望著自己在河中的倒影,仿佛又看到澄碧的河水化為滔天血水。他聽到自己心中鼓噪的殺意與痛恨,轉(zhuǎn)頭看向女孩時,唇角卻帶了一抹儒雅清淡的笑意,輕聲道:“妙戈想做什么?” 姜妙戈見他不答反問,略有些不安,轉(zhuǎn)眸向他看來。 少年認真望著她,黑嗔嗔的眸中映著天光云影,還有她的容顏。 “只要是你想做的,”少年笑意溫柔,緩緩道:“我都陪你去做?!?/br> 小天道:【啊!這就是被感化后的魔尊化身嗎?嗚嗚,他溫柔起來真的好魅惑啊。我現(xiàn)在終于理解那些女仙是怎么被魔尊做成傀儡的了……】 姜妙戈:【閉嘴】 姜妙戈試探道:“哥哥就不想……”她斟酌了一下,“報仇嗎?” “報仇?”玄燼重又望向河中倒影,聞言如被針刺,瞳孔一縮,若有所思,口中淡聲道:“在你找到我之前,我的確想過報仇?!?/br> 姜妙戈觀察著他的神色。 玄燼垂眸輕聲道:“不過這幾日來,我又有了新的想法。就如這般,每日聽著鳥鳴,與你同坐垂釣,春賞百花、秋聞桂香,不也很好嗎?做什么非要與旁人爭個你死我活,日夜煎熬于仇恨之中,不得安眠呢?” 他這話本是為了哄騙姜妙戈,但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也對自己產(chǎn)生了影響。 以至于他怔忪了一瞬。 在這短短的一瞬,他似乎真的在身邊女孩陪伴下,度過了如他口中所說的,那樣平和安穩(wěn)的一生。 姜妙戈恰好望見他這一瞬的神色,小心得放了一絲信任,眼珠一轉(zhuǎn),又道:“哥哥能這么想,自然是好??晒嫒绱恕绺缬譃楹我欢ㄒI兵南下呢?” 玄燼早有準備,道:“我自幼為玄國儲君,如今雖然在敵國為質(zhì),卻難忘昔日肩上責任。如今玄國為妖后姜鬼執(zhí)掌,父皇也受她蒙蔽。據(jù)說她在玄國以活人為祭,以童男童女起邪術(shù)——我豈能置昔日子民于不顧?” 他又垂眸,清俊側(cè)臉染上幾絲感傷,“況且我在雍國,到底不過是茍且偷生……” 姜妙戈想到當初親見雍池卸掉他肩膀那一幕,也能理解他復國奪權(quán)的迫切心情。 她望著少年在河水中微起波瀾的倒影,一時沒有說話。 雖然少年言辭動人、句句懇切,但她總覺得對這只滿腹壞水的小貓咪,可不能只聽他喵喵叫得動人。 姜妙戈心中還是有一絲不踏實。 但她暫時也沒想明白,究竟少年怎樣的舉動,才能讓她放心破開通天高墻。 一上午光景過去,姜妙戈得肥魚兩條,玄燼一無所獲。 “哥哥不是說從前半個時辰可得一桶嗎?”姜妙戈挑眉,看少年面色不對,又笑道:“哥哥別氣餒,我分哥哥一條。” 玄燼往樹下取鳥籠,沒有說話,此時想來,從前垂釣,大約早有宮人放魚于池中。 在他錦衣華服的儲君生涯中,究竟還有什么是真實? 隨后數(shù)日,姜妙戈便就近觀察著廢帝的養(yǎng)鳥生活,同時見縫插針關心他。 少年的口瘡,在神藥西瓜霜的治療下,已漸漸好全了。 姜妙戈偶爾也引導他,要愛與和平,待到回到玄國之后,國泰民安不好嗎? 玄燼靜靜聽著,時不時開口,也是很贊同的樣子。 姜妙戈還想再考察一段時間,小天道卻已經(jīng)催促起來。 小天道:【魔尊化身的靈力越來越強大了。時日久了,恐怕他自己就能打開高墻。】 原本維持對雍池的兩道魅惑術(shù),要耗費大量的靈力。但雍池病臥床上,大約相當于人在昏睡,一日醒來不過半個時辰。當雍池昏睡的時候,所耗費的靈力就大為減少。如此一來,玄燼體內(nèi)積攢下的靈力就越來越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