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意外
以往的大年初一,顧銘一定會回老家替未曾蒙面的爺爺和奶奶掃墓。他還未出生,他的爺爺就過世了,而他的奶奶是在他兩個月大、還不曾記事之時過世的。 或許顧銘從顧勝那里學(xué)到的不僅僅是不對別人說“對不起”,還有孝道。無論顧勝是怎樣尖刻的人,每年初一與清明,哪怕他實在抽不開身,也一定會替爺爺奶奶擺好貢品上三柱香。 顧銘真的去買了香蠟紙燭,對著茶幾上簡單擺放出來的供臺作揖,求得過世的爺爺奶奶的保佑,希望一家人在新的一年的蒸蒸日上。 他還沒有意識到,他的舉動本身就充滿諷刺。一個與父親吵架便離家出走半年之久,連過年也不曾回家的人,又有何資格談?wù)撔⒌溃?/br> 鐵缽里的紙灰剛剛?cè)急M,顧銘便快速收拾茶幾,木緣沂也是在這時打著呵欠出來的。 木緣沂驚愕道:“顧銘,你在干什么?” 顧銘道:“我們那里的習(xí)俗,每年的初一到初七一定要給已故的老人掃墓。我現(xiàn)在沒辦法替他們掃墓,就擺點貢品以表誠心與歉意。” 木緣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不說話。 顧銘把茶幾上的物品全都收拾好,坐回客廳的長椅,遲疑著問:“你呢?” 木緣沂道:“我什么?” 顧銘道:“你替老人掃墓嗎?” 木緣沂道:“太遠,掃不了。” 顧銘道:“其實我很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掃墓?!?/br> 木緣沂搖頭道:“還是算了。我回去除了討人嫌,沒有任何作用。至于已故的老人,自然有我爸媽去伺候?!?/br> 顧銘皺眉道:“你心里好像有怨懟?!?/br> 木緣沂問:“我?guī)缀醣凰麄冞z棄了,能不怨懟嗎?” 顧銘說不出話。 早飯后,兩人一起去撿柴。大多數(shù)地方的習(xí)俗都是去山上撿柴,但中山路這一帶勉強算是鬧市,周遭沒有山。若要上山,得出城,來回一趟的時間便已過了撿柴的時間。 顧銘思來想去,提議道:“要不我們就在大街上走走,如果能在城市花圃里撿到斷裂的樹枝也行?!?/br> 木緣沂沒有意見。 初一依舊是非常熱鬧的一天,太陽剛剛升起,整個城市便鬧騰一片。畢竟從大年初一開始,就是各家各戶四處奔走向親戚們拜年的時段。 值得一提的是,對拜年一事最熱衷的并不是大人,而是小學(xué)初中半大不小的少年郎。他們提著水果籃子或者各種禮品盒去給家里親戚朋友拜年,一定能從別人家里收到壓歲錢。而親戚家的大人一定比自家的大人出手闊綽。 或者說,有不少的一部分的小朋友的壓歲錢,基本上都是親戚們給的。 顧銘沒有壓歲錢,他已經(jīng)過了領(lǐng)壓歲錢的年齡,該給親戚們的小孩子發(fā)壓歲錢了。好在他并不在家,節(jié)約了一筆開支。 木緣沂也沒有壓歲錢。據(jù)她口述,她從小到大只拿過一次壓歲錢,還是她非常小的時候,拿到錢甚至沒來得及花一毛,錢就在她睡覺時莫名其妙不翼而飛了。 顧銘忽然頓足腳步,遲疑著問:“緣沂,你想要壓歲錢嗎?” 木緣沂道:“以前想,現(xiàn)在卻不想了。” 顧銘問:“為什么?” 木緣沂道:“因為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br> 顧銘道:“有的事情和年齡無關(guān)。就像從來沒吃過棉花糖的成年人,偶爾也會想吃上一口?!?/br> 木緣沂道:“就算我想要,也沒人給我?!?/br> 顧銘道:“我啊。” 木緣沂問:“你是我的長輩嗎?壓歲錢不都是長輩給晚輩的過年錢嗎?” 顧銘搖頭道:“這個也不一定。同輩也存在壓歲錢的說法,尤其是兄妹或姐弟之間。我去年就給我meimei發(fā)過壓歲錢?!?/br> 木緣沂問:“你meimei多大了?” 顧銘道:“今年應(yīng)該十六了吧?!?/br> 木緣沂道:“可是我已經(jīng)二十了,還能收壓歲錢嗎?” 顧銘點頭道:“可以的?!?/br> 木緣沂也跟著重重點頭。她抿嘴道:“我想要,那你發(fā)給我吧。” 顧銘道:“先別急?!?/br> 木緣沂問:“等什么?” 顧銘道:“至少等我買個紅包把錢包好再說啊。” 木緣沂道:“你說的好像沒錯。你去買紅包,買回來我們慢慢找樹枝,撿到了就一起回去。你回房間里包紅包,別讓我看到了。” 顧銘問:“為什么?” 木緣沂道:“我若看到你包了多少錢,就少了懸念性,驚喜感會減少。” 顧銘點頭道:“好的。” 兩個人在大街上走了很長一段,終于在路中央的分隔帶花圃中找到樹枝。 他們把樹枝撿回家好好藏著。 顧銘本就處于一個貧困狀態(tài),但他還是眼皮不眨替木緣沂包了一個六百塊紅包。 他覺得,木緣沂是他的恩人,而且她真的很可憐,在這方面,他一定不能吝嗇。 直到顧銘把紅包遞給木緣沂,她小心翼翼地把紅包收到提包里,甚至沒拆開看里面有多少錢。 他意識到自己又做錯事了。 顧銘明知故問:“緣沂,你怎么不拆開看看?” 木緣沂道:“我手痛。” 顧銘道:“一只手也能拆開,如果實在不行,我可以幫你拆。” 木緣沂搖頭道:“你滿足了我一個非常殷切的心愿,這種事情還不勞你費心的好?!?/br> 顧銘苦笑道:“我只是怕你把這個紅包當珍寶一樣收藏著,等到十年后都還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錢?!?/br> 木緣沂甜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把這紅包當寶貝一樣收著?” 顧銘道:“你的心思都寫在你的臉上?!?/br> 木緣沂摸了摸臉,蹙眉道:“我的臉上并沒有字。” 顧銘道:“若你臉上有字,就不這么好看了?!?/br> 木緣沂道:“你放心吧,這個紅包我會拆的。等你什么時候要結(jié)婚了,我就把它當份子錢送給你?!?/br> 顧銘苦笑道:“你想的真遙遠?!?/br> 木緣沂搖頭道:“不遙遠的。到了你這個年紀,哪怕明天結(jié)婚也不奇怪吧。” 顧銘問:“我很老?” 木緣沂道:“正是因為你不老,才容易沖動。結(jié)婚這種事情,可能你腦子一充血就辦成了。” 顧銘只能苦笑。 往后的兩天,木緣沂深居簡出,慢慢養(yǎng)傷。顧銘則十足貼心地照顧她。 到了第三天,木緣沂的手已經(jīng)長出新rou,可以沾水了,她便要回干洗店上班。 顧銘沒攔她,因為他也要回臺球館工作了。 令顧銘沒想到的是,老板說的放三天假,假期已然結(jié)束,但球館并沒有開門。 顧銘以為老板只是昨晚宿醉,今早稍微貪睡了一會,便決定等等看,說不定過幾分鐘老板就打著呵欠過來開門了。 可沒有。顧銘站在冷風(fēng)中等了足足半個小時,街上人來人往,卻獨獨不見老板的人。 顧銘忍不住了,摸出手機撥打老板的電話,怎知手機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 顧銘預(yù)感到不妙。如果提示語音只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或“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都不一定是被拉黑了。以顧銘被多個女孩拉黑的經(jīng)驗來總覺,如果語音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十有八九是被拉黑了。 ——老板為什么要拉黑我的電話? 顧銘想著,心頭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僅片刻,他聽到有人在對自己說話。這人道:“兄弟,是來打臺球的嗎?” 顧銘連忙回頭,瞧見一個頭發(fā)染得金黃的時髦少年。 他不認識這個少年,但仍如實道:“我是來上班的?!?/br> 時髦少年驚訝道:“你來上班的?我怎么不認識你???新來的嗎?” 顧銘皺眉道:“我已經(jīng)在這家球館工作大半個月了?!?/br> 時髦少年道:“我知道了,你被上個老板騙了。在除夕之前,你的老板就和我的老板簽了合同,這家球館已經(jīng)轉(zhuǎn)手給我的老板了。換句話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這里的員工了?!?/br> 顧銘愣住。 時髦少年道:“我就說前兩天怎么沒見過你?!?/br> 顧銘問:“莫非前兩天球館也正常營業(yè)?” 時髦少年道:“是的。” 顧銘只能苦笑。他現(xiàn)在終于知道老板當初為什么會說那么大方的話了,因為這混蛋說的話都是空頭支票! 這些都還是小事。重要的是,顧銘在這家球館工作了大半個月,連一分錢工資都沒有收到。 如果是簽合同上班還好,他可以依照合同內(nèi)容要回那一千多塊工資??墒撬习嘀笆裁春贤紱]簽,只和老板做了一個口頭協(xié)議。 顧銘頭大,他越發(fā)感覺到這個社會的險惡。 原來啊,人一旦貪心起來,連空菜盤里的佐料也要舔干凈。 顧銘垂頭喪氣地回了租房。他知道自己又變成徹頭徹尾的無業(yè)游民了。 晚上的時候,木緣沂溫和安慰道:“要不來我們干洗店工作吧。我們店就兩個女孩子上班,許多重活都做不了,老板也有招一個男性員工的打算?!?/br> 顧銘道:“還是算了,我也做不了重活。” 木緣沂道:“可是我看你最近有鍛煉,肌rou挺有力的。” 顧銘道:“一個男人在干洗店里工作,我總覺得奇怪,還是算了?!?/br> 木緣沂想了想,提議道:“要不你繼續(xù)寫作吧。上次你寫的文章都被報社選中了,如果你堅持寫下去,說不定能成為一個大作家?!?/br> 顧銘道:“如果我繼續(xù)寫文章,可能在我成為大作家之前就已經(jīng)餓死了,而且我也沒信心成為大作家?!?/br> 木緣沂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顧銘道:“繼續(xù)找工作唄。只要能找到稍微合適一點的工作,我都做。” 木緣沂不說話。 往后的一個星期里,顧銘一直在找工作。他看中了幾個非常不錯的工作,但都被面試官拒之門外。 他思來想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只適合打雜,于是他成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館里的服務(wù)員。主要任務(wù)是端盤子和掃地。因為他討厭洗碗,并且拒絕洗碗,老板不得不專門再招洗碗的員工,他的工資便因此大打折扣。 顧銘并不在意這個,只要能拿到顧銘的兩千塊工資,他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 可是事與愿違。老板發(fā)現(xiàn)顧銘能做的事情,那個洗碗的員工也能做,而且他比顧銘做得更好。 毫無疑問,顧銘又被炒魷魚了。 顧銘漸漸發(fā)現(xiàn),從他離開“歡樂天地”起,無論從事什么工作都變得舉步維艱。如若不是風(fēng)俊愿意資助他,他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變成了街邊的一具干尸。 顧銘算著卡里所剩不多的錢,正發(fā)愁時,更傷腦筋的事情出現(xiàn)了。 顧銘清清楚楚記得,許成語說過,如果不出意外,今年過年,他就和舒小甜結(jié)婚。 所以此刻顧銘響個不停的手機,意味著他又將送出一筆份子錢嗎? 顧銘盯著手機的來電顯示發(fā)呆,遲疑許久終于接聽電話。他做了決定,如果許成語真的要結(jié)婚了,他絕對不在份子錢這上面含糊。畢竟兩人曾是一起打過架的好哥們。 顧銘道:“許成語,你是不是要結(jié)婚了,來給我傳遞喜訊的?” 許成語:“不是?!?/br> ——不是結(jié)婚,那能是什么? 顧銘皺眉道:“你上次不是說……” 許成語打斷顧銘的話,解釋道:“我上次說的如果不出意外,但不巧,我和小甜出了意外。”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奇怪,很多人覺得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隨口說了一句“若無意外的話”,然后意外就發(fā)生了。 顧銘:“你們出了什么意外?” 許成語:“小甜跨不過心里的那個結(jié)。上次你來玩了,沒過多久,她就悄悄去醫(yī)院把孩子做了?!?/br> 顧銘能感覺到許成語說這話時的心痛,他的心仿佛也跟著一陣揪痛,連忙安慰道:“你也別難過,你們都還年輕,孩子的話,以后總會有的。” 許成語:“我不難過。我覺得小甜做得對。其實我也沒做好當父親的覺悟。我們稍微緩兩年,等生活穩(wěn)定下來了,再要孩子會更好?!?/br> 顧銘:“對的,你能這么想就再好不過了?!?/br> 許成語:“我來找你是想和你說另外一件事?!?/br> 顧銘:“什么事?” 許成語:“你這段時間閑嗎?” 顧銘:“我很閑?!?/br> 許成語:“你有時間就好,我要請你幫個忙。我按照你的辦法聯(lián)系到了陸思,她愿意見我和小甜,只不過她見我們的前提是,必須見到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