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胎是什么？它的本意是給汽車備用的輪胎，但這個神奇的時代賦予了它新的含義。充當(dāng)感情中的替補的那群人，也被稱為備胎。而這種備胎往往得不到好下場。要么是奇跡般地轉(zhuǎn)正，但轉(zhuǎn)正后發(fā)現(xiàn)她（他）的心并不在他（她）的身上；要么就是某一天忽然就被拋棄了，再也找不到聯(lián)系他（她）的辦法了。

    史懷瑜不想當(dāng)備胎，但他更不想走。在他心中，有她的地方便是能忘記世間一切苦惱與悲傷的溫床。

    他渴望她的溫柔。某些時候，他好像也確實得到了那一份溫柔。可是，溫柔也像流水一樣，抓不住的，它能滲過人的指縫，流向未知的地方。

    那藍晨雨的溫柔究竟屬于誰？史懷瑜不知道，興許藍晨雨本人也不知道。也正是她這種仿佛對任何人都溫柔，但又好像對任何人都淡漠的姿態(tài)，使她成為這世間最難駕馭的女人。

    史懷瑜不得不承認(rèn)，想要留住她的人的確易如反掌，但要留住她的心，難如登天。

    他在她面前，很多時候像吃奶的娃，稚嫩得只能由她擺布。

    所以史懷瑜真的成了藍晨雨的備胎，就是不知道這個備胎什么時候才能轉(zhuǎn)正。

    ***

    藍晨雨回到家里時已是傍晚九點，屋子黑漆漆的，沒有半點聲響。

    譚紅塵還沒回來。

    藍晨雨心里冷笑，她已經(jīng)猜到他今晚不會再回來了。她心中有怨氣，對他尤為怨懟。她當(dāng)時嘴上勸他去見王樂樂，但心里一百個期望他不去。

    但他去了，一去就不回。

    她說她不給他制造任何心理負(fù)擔(dān)，這當(dāng)然是言不由衷的話。

    她愛他，怎可能心甘情愿撮合他和王樂樂？

    她心里有些懊悔，如果昨天不說那些話，譚紅塵是不是就不會去見王樂樂了？

    藍晨雨心頭冷笑，她知道這是不可能了。就算她不說，譚紅塵也一定會去找王樂樂，只不過是偷偷地去找。

    她回到屋里，打開譚紅塵電腦，看到記事本里字?jǐn)?shù)多達1.7m（1m=1024k，1k=1024字節(jié)，兩個字節(jié)一個漢字字符，1.7m≈85萬字）的小說草稿。

    她沒想過，她和譚紅塵每天閑來無事編撰的小說能寫到如此長度。

    她更沒想過，與心愛的人一起寫故事是這么幸福快樂的事情。

    《忘憂》的故事已經(jīng)接近尾聲。少年將軍終于橫掃六合八荒，克成帝業(yè)。而留給他最后的難題是敵國公主與萱草叢中等待他歸來的少女。

    這個結(jié)局該怎么寫？

    藍晨雨搖頭，她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早就脫離了大綱，連身為作者之一的她也不知道結(jié)局是什么了。

    她輕嘆一聲，手指輕輕敲打鍵盤，隨意寫下一段：又到了萱草繽紛的季節(jié)，六月的陽光還不算灼熱，但也不算溫柔。它變得沉悶，空氣中總彌漫植被曬干的草香氣。少女額上布滿了汗珠，汗水劃過她臉上的褶皺，她好像變老了。原來時光早已在她身上刻下腐朽的印記。昔日的少女已經(jīng)變成半老徐娘。她還在等，等那個早已不是少年的少年歸來。她能等到他嗎？

    其實這一段已經(jīng)可以充當(dāng)整個故事的結(jié)局，畢竟懸念性結(jié)局在小說之中也不算少見。但藍晨雨不覺得這是結(jié)局，少女在等少年，她也在等譚紅塵。

    她們都在等，沒等到最后，都不算結(jié)局。

    所以她能等到他嗎？

    時間會給出回復(fù)。

    藍晨雨合上電腦，又悉心打理了床鋪下面掩著的各種金銀首飾。這些金耳環(huán)、金項鏈全是她自己買的，被她如視珍寶好生收藏著。

    這件事連譚紅塵都不知道。

    她去洗浴室洗澡了，就在她梳洗頭發(fā)時，聽到了推門聲。

    毫無疑問，譚紅塵回來了。

    藍晨雨連忙關(guān)掉水，關(guān)掉燈，抬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半點聲音。

    “晨雨，你在家嗎？”

    藍晨雨聽到譚紅塵在喚她，但她沒回復(fù)。

    譚紅塵又喚了幾聲，接著磕磕碰碰地往臥室走，再然后就沒有半點聲響了。

    藍晨雨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她剛才關(guān)燈、關(guān)水、屏住呼吸幾乎是條件反射下做出的反應(yīng)?？伤秊槭裁匆@么做？莫非她在躲著他？那她為什么要躲著他？

    這些問題，連藍晨雨都有些回答不上。

    她一方面希望他快點回來，另一方面又害怕他回來。

    她忽然有些不敢面對他了。

    藍晨雨在浴室里靜默許久，抽出毛巾把頭發(fā)擦干，又粗略地擦了擦身子，便裹著浴巾出來了。

    她回到臥室，看到譚紅塵安靜躺在床上。

    他已經(jīng)睡著了，臉色安詳，呼吸勻稱，似乎睡得非常舒適。

    藍晨雨不止一次看到他如此安穩(wěn)的睡相——每當(dāng)她和他完事之后，他都睡得如此平靜。

    藍晨雨心中有了答案。她已經(jīng)知道譚紅塵去見王樂樂時發(fā)生了什么。

    她心里悲傷，卻又無法宣之于口。

    于是她安靜躺到床上，把腦袋靠在他的胸前，宛如小貓一般依偎著他，數(shù)著掛鐘里傳來的指針聲響，慢慢睡著了。

    藍晨雨醒來的時候，窗外傳來刺眼的日光，已是正午時分。

    她記不清昨晚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知道很晚才入睡。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現(xiàn)在腦袋沉得像一團鐵。

    身側(cè)的譚紅塵已經(jīng)不見了，客廳里沒有絲毫聲響，似乎屋子里又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的口鼻之中似乎還殘留著他的獨特體味。

    這種令她難以忘懷的氣息似乎也在這時飄飄然消失無蹤了。

    她忍著心頭的悲傷，安靜穿衣起床，對著鏡子梳理發(fā)絲面容。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好美的一個女人，能令無數(shù)男人傾倒，無數(shù)女人嫉妒的美麗女人。

    她就是這個女人。

    可是這個女人除了迷人的姿色，剩下的只有從骨子里完全腐爛的心。

    她有了一種錯覺，便是鏡子里的自己變成了一架漆黑的骷髏。

    她終于承認(rèn)，像她這樣的女人，實在不配擁有愛情。

    她梳理好面容，走到客廳時發(fā)現(xiàn)茶幾上的水杯壓著一張小紙條。

    這是譚紅塵出門時留給她的，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晨雨，睡醒記得吃飯。

    這分明是滿載關(guān)懷的一句話，但藍晨雨的臉上只有冷漠。

    他叫她記得吃飯，可他并沒有事先準(zhǔn)備好能吃的東西。也就是說，她還是需要自己做飯或者去外面館子才有飯吃。

    這世上莫非還有肚子餓了卻不知道吃飯的人？

    他的這種關(guān)心到底存在什么意義？僵硬的文字卻成了“關(guān)心”的信息，莫非不可笑？

    藍晨雨把紙條揉成一團，順手丟垃圾桶里，面無表情地出了門。

    她在小區(qū)外的面館吃了一碗面，接著摸出手機撥打史懷瑜的電話。

    說來諷刺。在這種時候，她最愛的譚紅塵只能給她疼痛，而她視作備胎的史懷瑜卻能給她一絲慰藉。

    在這世上，這種事情一點都不少，幾乎品嘗過失戀的滋味的人，也都遇到過類似的事情。

    藍晨雨失戀了嗎？或者說，她這種女人真的有可能失戀嗎？

    譚紅塵并沒有向她提出分手，所以他們還是交往關(guān)系。既然兩個人還在交往，那藍晨雨為什么會感覺失戀的滋味？

    電話里，史懷瑜表示立刻就去找她。但她卻說：“不用了，我到交職院找你。”

    對的，她打電話給他，并不一定是找他做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她只想找個人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交職院雖然是專科學(xué)院，但校內(nèi)的環(huán)境很不錯，尤其是綠化這一塊，比之許多名牌大學(xué)也不遑多讓。

    交職院里，道路四通八達，全是林蔭道，隨處可見涼亭子與鏡湖。

    這里的確是一個散心的好地方。

    藍晨雨與史懷瑜一起走了一陣，她的心情好像放松了許多。

    史懷瑜什么都沒問，她也什么都沒說。

    似乎這種靜謐也是人生中非常難得的享受。

    只可惜這一份享受很快就在冰冷的現(xiàn)實里破碎了。

    藍晨雨看到了譚紅塵，他就在宿舍區(qū)。

    九棟離四棟并不遠，就一條石徑小道。

    隔著花圃，她的視線被樹枝藤蔓切割得支離破碎。但她還是在視線的縫隙里看到譚紅塵的身影。

    他站在四棟的樓下靜等某人。

    他很耐心，站著一動不動，仿佛不等到那人就誓不罷休。

    史懷瑜發(fā)現(xiàn)藍晨雨的異常，問：“晨雨，你怎么了？”

    藍晨雨笑了笑：“沒什么。今天有些累了，該回家了?！?/br>
    史懷瑜道：“我送你?！?/br>
    藍晨雨道：“我不要你送，你自己回寢室忙你的吧?！?/br>
    史懷瑜遲疑許久，點了頭，安靜往宿舍樓里走。

    藍晨雨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她看見王樂樂從對面宿舍樓里走出來，并笑著與譚紅塵打招呼，她終于看不下去，壓著滿腔情緒離開了。

    她回到小區(qū)時，已是下午四點，差不多該買菜做飯了。

    她原本是想等到飯點去館子里隨便吃點東西，沒打算買菜做飯?？伤谖葑永飳嵲谔e。人閑了就會胡思亂想，她在想譚紅塵與王樂樂在一起做什么事情。

    她越想越心慌，實在坐不下去了，便想找事情做。

    她想到的第一個事情是直播。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不僅能打發(fā)掉痛苦的時間，還能賺到大把的錢。是的，她每次直播都能賺到至少四位數(shù)的人民幣。

    直播的確是一舉兩得之事。

    但她很快意識到這樣做的弊端。萬一她脫光衣服與隔著屏幕那些色狼做惡心的互動時，譚紅塵忽然回來了，那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縱然她感覺到她和他的路已經(jīng)走不遠了，她仍不希望他看到這樣骯臟的她。

    于是她沒直播，而是下樓去集市買菜。

    她買了一條魚，一把蒜苗，一塊rou，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做魚配菜。

    她做了一條紅燒魚以及一盤蒜苗回鍋。

    她對著茶幾上的兩盤菜發(fā)呆。她現(xiàn)在居然也有了昔日允星說的那種奇怪感覺，便是不知道做這些菜給誰吃。

    幸好她不是允星，沒有做一大桌子菜，不然這種復(fù)雜又悲涼的心緒會彌漫她的全身。

    只做兩個菜，沒人吃就自己吃，似乎也不浪費。

    她準(zhǔn)備動筷子時，緊合的房門被推開了。

    卻是譚紅塵在這時回來了。

    他的神色非常疲憊，不知下午干了什么事情。

    待他看到桌上的菜，臉上的疲態(tài)又散開了許多，被溫和的笑容替代。他微笑道：“晨雨，我回來了?！?/br>
    藍晨雨盯著他的笑，平靜點頭：“你回來了。”

    譚紅塵抽出小木凳坐下，抓起筷子夾一塊魚rou塞進嘴里，一邊吃，一邊幸福地說道：“晨雨，謝謝你，還好你做了菜，不然我快餓死了?！?/br>
    藍晨雨的睫毛猛地一顫，強笑著問：“你剛才說什么？”

    譚紅塵道：“我說我餓了，幸好你做了菜?！?/br>
    藍晨雨搖頭道：“上一句?！?/br>
    譚紅塵疑惑道：“謝謝你?！?/br>
    藍晨雨的臉色變得尤為僵硬，很長一段時間里一動不動，宛如木偶。

    譚紅塵可能真的太餓了，他沒察覺藍晨雨的異常，一個勁地往嘴里塞食物。

    他吃飽了，拍拍肚皮，居然又打算出門了。

    他說：“晨雨，我出去有點事，今天會晚點回來，你早點睡吧?！?/br>
    才回來，卻又要走。那他為什么回來？

    他沒說他昨天和王樂樂聊了什么，他也沒說他這兩天在干什么，仿佛這些事情根本不用他來說了。

    藍晨雨心中有萬千疑問，但她沒問，似乎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沒了問的必要。她甚至都懶得回答，埋下頭自顧自吃飯。

    譚紅塵走了，她又成了孤獨的一個人。

    她大口往嘴里塞吃的，把肚子填得滿滿的。

    她已經(jīng)吃不下了，卻還使勁吃。

    似乎努力吃東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充填空虛的心。

    她吃著吃著就哭了，眼淚滾落在碗里，米飯有了咸味，但她還在吃。

    到后面，她終于吃不下了，肚子撐得稍微動一下就會吐出來。

    她動不了了，只能坐在原地放聲哭。

    他說“謝謝”，他為什么說“謝謝”。

    以往她給他做過無數(shù)次飯，他沒說一個“謝”字。因為她是他女朋友，她給他做飯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可他今天道謝了。

    “謝謝”兩個字很多時候具備字面以外的含義——

    子女學(xué)會對父母道謝，那是長大了；

    朋友之間相互照應(yīng)，偶爾道個謝，那是關(guān)系更親近了；

    戀人之間忽然道謝，那很可能是兩人的關(guān)系慢慢僵硬了、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