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真的多買了兩份飯，而且沒有區(qū)別對待，兩份飯等量也等價。他并不因要吃飯的人是何立行，就買最廉價、最難吃的飯。當(dāng)然，他也沒有往何立行的飯菜里啐上一口唾沫。

    他安靜等了十多分鐘，風(fēng)雪和何立行真的來了。

    這兩個人并肩走著，彼此間的間距很近。顧銘能瞧見，何立行不止一次想去抓風(fēng)雪的手，只不過風(fēng)雪都避開了。

    顧銘的心緒非常平靜。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管接下來風(fēng)雪要說什么或做什么，他都要笑面相對。

    他絕對不給她制造半分困擾。

    當(dāng)風(fēng)雪坐下，顧銘近距離盯著她。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臉好白，不是那種粉嫩姣好的白，而是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

    ——莫非小雪病了？

    顧銘遲疑著，正準(zhǔn)備問。風(fēng)雪卻抿嘴一笑，先說：“你說過的，不問?！?/br>
    顧銘道：“你知道我要問什么？”

    風(fēng)雪道：“你無非就是想問我為什么要和何立行一起走，我們這些天又干什么去了?！?/br>
    顧銘搖頭，凝聲說：“我想問，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風(fēng)雪愣了一下，旋即搖頭：“我沒病。只不過換任何女生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后，臉色都不會好看。”

    ——“這樣的事”是指什么事？

    顧銘感覺到壓抑，仿佛輕飄飄的空氣忽然沉重了千百倍，他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風(fēng)雪開始吃飯了。她吃飯的動作和以往一樣，慢條斯理，細(xì)嚼慢咽。但她的神色平靜得可怕，仿佛他嘴里咀嚼的是完全無味的白紙。

    顧銘記得，她以往吃飯的時候，無論食物是否合胃口，她都是一副非常享受的表情。

    她吃了幾口，忽然捂著嘴輕咳幾聲，接著放下筷子，面無表情地說：“我吃飽了?！?/br>
    顧銘皺眉道：“就吃這么幾口？”

    風(fēng)雪道：“這幾天實在太累了，吃不下東西?！?/br>
    顧銘問：“那剩下的飯菜怎么辦？”

    風(fēng)雪笑道：“當(dāng)然是倒潲水桶里啊?！?/br>
    顧銘沉默。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認(rèn)得眼前這個女孩了。

    在他的記憶里，風(fēng)雪很少浪費食物，因為她記得他父親對她的唯一教導(dǎo)。如果她實在吃不完，只能將食物無奈倒掉，臉上必然露出rou疼，不應(yīng)該如此云淡風(fēng)輕。

    顧銘沒說話，安靜吃自己的飯。

    何立行的吃飯速度很快，狼吞虎咽兩分鐘，一份飯便全進(jìn)了他的肚子。

    他起身，對著顧銘微笑道：“顧銘，其實我們很久以前見過面，就是不知你還記不記得?！?/br>
    顧銘道：“我記得你。”

    何立行保持微笑，點頭道：“我也一直都記得你，縱然那時我們只見過一次?！?/br>
    顧銘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何立行的笑容斂去，他的神色變得鄭重，似乎在掂量某些重要的話。他遲疑了許久，終于做出決定，張口說出一個“風(fēng)”字，便沒了后文。

    風(fēng)雪的冷漠目光已經(jīng)鎖在了何立行身上。他被她的一個眼神驚退，到口的話再也沒辦法說出來了。

    何立行靜站一小會，露出一個非常勉強的笑，接著改口道：“顧銘，謝謝你的款待。”

    顧銘知道何立行剛才要說的明顯不是這句話，但他不問，他知道就算問了，也得不到回復(fù)。況且，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希望由風(fēng)雪親口說出，而非何立行。

    何立行對顧銘道了謝，偏頭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風(fēng)雪，小聲道：“風(fēng)雪，我已經(jīng)翹課好幾天，該回去上課了?！?/br>
    風(fēng)雪道：“我知道。”

    何立行忽地彎腰，非常抱歉地說：“風(fēng)雪，對不起。”

    風(fēng)雪無所謂地回答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不用向我道歉?！?/br>
    何立行苦笑道：“我寧愿你說一句‘我原諒你了’?！?/br>
    風(fēng)雪道：“事實是，你沒做錯任何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何立行，該道謝的人應(yīng)該是我。這幾天麻煩你了。如果你需要什么報酬，盡管說就好，我盡力滿足你?！?/br>
    何立行臉色變得尤為沉痛。他搖頭道：“我不需要任何報酬。如果還有下次，你還可以打電話叫我?！?/br>
    風(fēng)雪搖頭道：“不會有下次了?！?/br>
    何立行木訥地站著，一動不動，宛如木偶。

    風(fēng)雪又道：“如果你還念著我的話，趁現(xiàn)在多看我一會，不然以后就看不到了。”

    何立行別過頭去，非常悲傷地說：“那我就不看了?！?/br>
    風(fēng)雪問：“為什么？”

    何立行道：“少看你一眼，就多一分接受其他女生的可能。”

    風(fēng)雪蹙眉道：“我有這么迷人嗎？”

    何立行道：“當(dāng)然，這世上沒有比你更迷人的女孩了。只可惜我沒這個福分。”

    風(fēng)雪驚訝道：“你現(xiàn)在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何立行認(rèn)真道：“有的話，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說出?！?/br>
    風(fēng)雪搖頭道：“那我只能對你說抱歉了?！?/br>
    何立行低聲說了一句“我等你”，接著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從風(fēng)雪和何立行的對話開始到結(jié)束，顧銘一直保持沉默，他充當(dāng)一個忠實聽客。

    他聽完了兩人的全部對話內(nèi)容，從這些內(nèi)容里，他也只能得出兩個信息。

    其一：何立行不是主動找來的，而是風(fēng)雪打電話聯(lián)系的他；

    其二：何立行至今還深愛著風(fēng)雪，縱然他知道風(fēng)雪根本就不曾正視過他。

    除了這兩點，顧銘得不出更多有用信息了。關(guān)于這些天他們做了什么的問題，恐怕除了他們兩人，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顧銘已經(jīng)吃好了。他放下筷子，遲疑著說：“小雪，我送你回財大？”

    風(fēng)雪搖頭：“不用了?！?/br>
    顧銘神色一黯，點頭道：“好吧，你回去時注意安全?！?/br>
    他說完，起身欲走，風(fēng)雪卻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讓走。

    顧銘問：“小雪，還有事嗎？”

    風(fēng)雪反問：“你要去哪里？”

    顧銘道：“回寢室休息啊。”

    風(fēng)雪蹙眉道：“我還在這里坐著，你就想走？”

    顧銘愣住。

    風(fēng)雪又道：“我剛才說‘不用了’，不是不要你送我的意思，而是我不打算回財大?！?/br>
    顧銘問：“你不回財大，那準(zhǔn)備干什么去？”

    風(fēng)雪淡淡說道：“開房啊?！?/br>
    顧銘問：“和我？”

    風(fēng)雪道：“除了你，我還能和別人開房？”

    顧銘聽到這句話，心頭沒有半點欣喜，反而有了一抹nongnong的悲傷。

    他感覺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但好像又不一樣了。

    風(fēng)雪忽然問：“想不想要個孩子？”

    顧銘驚訝地“啊”了一聲，久久說不出話來。

    風(fēng)雪道：“你想要的話，我就給你生一個?！?/br>
    顧銘苦笑道：“小雪，我們現(xiàn)在還是學(xué)生。”

    風(fēng)雪認(rèn)真道：“這和學(xué)生不學(xué)生沒關(guān)系。”

    顧銘道：“你這么說好像也沒問題，無論我們是不是學(xué)生，都已成年。不過你不覺得要孩子還太早了嗎？”

    風(fēng)雪的神色稍稍滯了一下，點頭道：“你說的對，好像是有點早，過兩年再說吧。”

    顧銘總覺得她的心里非常悲傷，卻又不知道她悲傷的源頭。

    他百分之百篤定，她會變成這樣，能從她最近的行蹤里找到答案。只可惜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不問這事。

    風(fēng)雪起身，很自然地抓起顧銘的手，接著往外走。

    顧銘觸碰到她的手心，他只覺冰涼。她的手心好涼，入骨的涼意幾乎凍結(jié)他的心臟。

    這一天以后，顧銘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原本是一個陽光少年，無論做什么事情，都精神十足。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的面容不老，但他的心已經(jīng)老了。他總是愁眉不展，連走路都帶著一分蹣跚之感。

    就仿佛，他在一夜之間變得垂垂老矣，成了半步墳土的老人。

    ***

    124寢室只有四個人。譚紅塵長期住在外面，趙大峰則是腦子不靈光，所以只有史懷瑜察覺到顧銘的異常。

    史懷瑜專程找顧銘聊過，但顧銘什么也不說。

    史懷瑜便猜測道：“是不是風(fēng)雪出了什么事？”

    顧銘搖頭：“沒事的，你不要瞎猜?！?/br>
    史懷瑜遲疑許久，忽然勸道：“顧銘，我們差不多做了一年的室友了，我多少對你還是有一些了解。我希望你看開一些，這世上沒有那么多?？菔癄€，至死不渝的故事。如果你和她實在沒辦法過了，就考慮另找一個女孩就行了?！?/br>
    顧銘皺眉道：“你再說這樣的話，就算是我，也會發(fā)脾氣?！?/br>
    史懷瑜笑著搖頭，繼續(xù)說：“風(fēng)雪的確長得漂亮，但整個大學(xué)城里，比她漂亮的女生也不少。以你的條件，想找一個比她更好的女生也未必不行?！?/br>
    顧銘怒了，抬手抓住史懷瑜的衣領(lǐng)，罵道：“你以為我不敢打你?。俊?/br>
    史懷瑜不說話了，張手扭開顧銘的手，接著去陽臺坐著抽煙。

    沒多久，史懷瑜聽到趙大峰的欣喜叫聲。

    他回頭，見顧銘已經(jīng)不在寢室，趙大峰則捏著一張小紙條正往陽臺這邊跑。

    史懷瑜忙往邊上躲，便見趙大峰因慣性直接撞到陽臺的洗臺。

    趙大峰揉了揉rou得流油的肚皮，又欣喜地大叫起來，嘴里吼著“懷瑜，你的機會來了”之類的話。

    史懷瑜皺眉道：“趙大峰，你到底要說什么？”

    趙大峰把手頭的小紙條遞給史懷瑜，臉上則保持非常神秘的笑。

    史懷瑜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內(nèi)容，全是一些電話號碼，一眼看去，估摸有十個電話，但每個電話都沒備注。

    史懷瑜不解道：“這是什么？”

    趙大峰邪笑道：“這是藍(lán)晨雨做雞的證據(jù)啊?！?/br>
    史懷瑜驚愕道：“做雞？”

    趙大峰點頭：“這上面的電話的主人全都是藍(lán)晨雨曾經(jīng)的客人。”

    史懷瑜忽然站起身來，非常激動地問：“你確定??？”

    趙大峰非?？隙ǖ攸c了點頭，接著解釋道：“碧佳她們今天做寢室大掃除。碧佳個子小，接了一個最不好的工作，就是清理每個床鋪的床底。她在打掃藍(lán)晨雨的床底時，撿到了這張紙條。起初她并不上心，只以為這是一張無關(guān)緊要的通訊錄，打算找機會還給藍(lán)晨雨。但很快的，她又覺得奇怪?，F(xiàn)在的大學(xué)生，誰還沒有一個手機？誰會把通訊錄寫在紙條上？

    于是她在好奇心地推動下，悄悄撥通了其中一個電話。電話通了，電話另一頭的男人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晨晨，你那里太貴了，我消費不起’。

    碧佳小心翼翼地詢問了幾句，從那人嘴里套出了話。原來他是藍(lán)晨雨的客人，他和藍(lán)晨雨上過不止一次床了?！?/br>
    史懷瑜若有所思地點頭，又問：“碧佳為什么把這件事告訴你？”

    趙大峰愣了一下，也發(fā)覺不太對，便思忖著說：“可能是她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張紙條，索性交給我了吧?！?/br>
    史懷瑜似笑非笑道：“如果她想處理的話，直接把紙條燒掉，然后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br>
    趙大峰說不出話來。

    史懷瑜問：“大峰，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嗎？”

    趙大峰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那句話？”

    史懷瑜道：“我說碧佳是一個稀爛的女人?！?/br>
    趙大峰點頭，他的確記得這句話。

    史懷瑜冷笑一聲，解釋道：“碧佳把這張紙條給你，是想借你的手把藍(lán)晨雨的事情都翻出來?！?/br>
    趙大峰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史懷瑜道：“她忌妒藍(lán)晨雨比她長得好看啊。你永遠(yuǎn)不知道女人的忌妒心有多可怕。”

    趙大峰道：“就因為她的忌妒心強，所以你覺得她是一個稀爛的女人？”

    史懷瑜搖頭：“這只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我就不說了。”

    趙大峰當(dāng)然不會就此打住，追問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史懷瑜道：“我怕對你說了，你會受不了。”

    趙大峰沉聲道：“懷瑜，如果你把我當(dāng)兄弟，就對我實話實說?！?/br>
    史懷瑜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碧佳比藍(lán)晨雨更無恥。藍(lán)晨雨陪人睡是為了錢，碧佳則是天生yin蕩，看到較為順眼的男人，就想爬到別人床上去。還恬不知恥地說那人就是她心目中的青山雅也。”

    趙大峰震驚道：“莫非她也是一只雞？”

    史懷瑜冷聲道：“不然呢？”

    趙大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史懷瑜道：“等她厭倦你了，就會對你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