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紅塵給業(yè)主打了電話，想再約他當面談一下?？墒鞘屡c愿違，業(yè)主簽了租房合同之后，就已經(jīng)去外地辦事，要等三天才會回來。

    三天說長不長，很多時候眨眼就過去了。但譚紅塵和藍晨雨當前的處境不同，他們都想盡快把換房或者退房的事情談妥，畢竟任誰隔壁住了一個癮君子，都很難若無其事。

    譚紅塵只好在電話里說了一下自己的目的。他非常鄭重地告訴業(yè)主，聲稱隔壁那個住戶百分九十在吸毒。

    業(yè)主卻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多慮了。你們隔壁的住戶叫允星，在工業(yè)園區(qū)做電工，平日喜歡宅在家里玩游戲，有的時候也會親手做一桌好吃的，請附近鄰居一起去喝酒。他的飯量很大，有的時候一個人能吃下三碗飯，這種人是不可能吸毒的?！?/br>
    譚紅塵問：“你確定？”

    業(yè)主笑道：“我當然確定。他的住房也是在我這里租的，前不久他還閑得無聊，專門做了幾個好菜請我去喝酒?！?/br>
    譚紅塵遲疑著說了一聲“好的”，接著掛了電話。

    他和業(yè)主通話時點了免提，藍晨雨也知道他們的通話內(nèi)容。

    這會，藍晨雨也稍稍放下了戒備，說：“既然業(yè)主都這么說了，那我們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br>
    譚紅塵也微笑道：“說的也是，一頓飯能吃下三碗飯的人，怎么可能吸毒?！?/br>
    兩人纏綿了一會，便各自回學校取生活用品。

    譚紅塵只把棉被、枕頭、以及換穿的衣物帶了過去。剩下的毛巾、牙刷之類的用品，準備另買。

    藍晨雨和他的想法也一樣，只帶了換穿的衣服。

    當天晚上，他們把住房打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仿佛這里真的成了他們煥然一新的家。

    次日清晨，兩人一大早就起床，在樓下的館子里隨便吃點東西，便步行前往學校。

    他們計算過，如果用正常的步行速度，從春雨谷風小區(qū)到交職院需要二十分鐘上下，而到財大需要二十五分鐘。

    這段路程算不上長，但每天都步行來回仍舊有些磨人。

    于是譚紅塵決定買一輛電動摩托車，這樣方便兩人上下課出行與回歸。

    藍晨雨便提議道：“我們學校有人在賣二手的摩托車，價格普遍便宜，一般不超過兩百塊?！?/br>
    譚紅塵卻搖頭：“就算是二手的摩托車，一兩百塊也太便宜了。萬一賣車的人也是偷車的人，我們買了臟車，失主追查起來還得不償失?！?/br>
    藍晨雨道：“那我們?nèi)ツν械曩I一輛新車吧?！?/br>
    譚紅塵表示贊成。

    譚紅塵這天就上午兩堂課，而藍晨雨接近滿課。譚紅塵下課后還得等藍晨雨一下午。

    譚紅塵回了124寢室，史懷瑜、趙大峰都對他非常熱情，湊上來各種問候，大概意思就是想知道他在外面住的感覺如何。

    譚紅塵微笑道：“我在那邊住的很好，你們不用擔心我?！?/br>
    他說完話便看向顧銘。顧銘仿佛沒察覺他，安靜玩了一會手機，便翻身而起，往門外走。

    譚紅塵問：“顧銘，你去哪里？”

    顧銘道：“練車?！?/br>
    譚紅塵問：“你急著拿駕證？”

    顧銘淡淡說道：“我不喜歡拖沓，急不急都得盡快拿到駕證。”

    譚紅塵盯著他的背影不說話。

    顧銘忽然回頭，似笑非笑問道：“你呢？還打算去練車嗎？”

    譚紅塵道：“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顧銘道：“也對，雷寧現(xiàn)在也在練科目三，你們在練車場碰面難免尷尬。”

    譚紅塵皺眉道：“我去不去練車，與雷寧無關(guān)?！?/br>
    顧銘道：“的確無關(guān)。不過我從雷寧口中得知了一些不知有沒有用的信息?！?/br>
    譚紅塵問：“什么信息？”

    顧銘張手伸一個懶腰，非常隨意地說：“王樂樂和遲小軍走到一起了?！?/br>
    譚紅塵的心猛地一顫，但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同樣漠不關(guān)心地說：“王樂樂想與誰交往是她的事情，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顧銘道：“沒關(guān)系就好?！?/br>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譚紅塵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又走到自己原先的床鋪邊坐下。忽然聽到王樂樂的消息，他的心仍會刺痛——無藥可醫(yī)的痛。

    他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為什么總要無端針對顧銘了。因為他羨慕顧銘，顧銘和風雪宛如上天眷顧的一對人，世間沒有任何力量能強迫他們分開。

    譚紅塵和王樂樂就不同。他和她在一起時，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們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和她分手，似乎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情。

    所以譚紅塵擁有王樂樂之時，看到顧銘與風雪，還是有種被喂了一嘴狗糧的詭異感覺。

    所以譚紅塵會羨慕乃至忌妒顧銘。

    到了現(xiàn)在，他真的和王樂樂分手了。他心中的不真實感并沒有就此潰散，反而變得越發(fā)強烈。

    他和王樂樂會因突兀闖入的外力分手，那他和藍晨雨就能抵得住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洶涌若滔天海浪的沖擊力嗎？

    譚紅塵暗自咬牙，他下定決心，這一次一定不做對不起藍晨雨的事情，也一定將她握在手心里，決不松開。

    他躺著睡了一會。下午三點，他向史懷瑜和趙大峰告別，接著去后街的摩托店看車。

    他用兩千塊買了一輛電動摩托車，去財大東門等著。

    五點，藍晨雨下課出來，遠遠地對他招手。

    她巧笑嫣然地跑了過來，并且很自然地坐到摩托車的后座，用雙手環(huán)住譚紅塵的腰，一臉幸福的模樣。

    譚紅塵微笑道：“晨雨，有了這輛摩托車，我們以后上下課就方便許多了?！?/br>
    藍晨雨道：“可是我們的課表很多時候都是錯開的，你會經(jīng)常等我。”

    譚紅塵道：“沒關(guān)系的，不管多久我都等?！?/br>
    他說著，正欲扭動把手駛走。

    忽然，一個穿著潮流，頭發(fā)金黃的男生攔在他的車前。

    他嘴里叼著煙，腦袋斜斜的瞥著他們倆，仿佛他和他們有著莫大的過節(jié)，他現(xiàn)在正要算賬。

    譚紅塵皺眉道：“同學，你干什么？”

    男生道：“找你有事?！?/br>
    譚紅塵問：“我們認識？”

    男生搖頭道：“我們不認識?！?/br>
    譚紅塵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但還是耐著性子，平靜問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男生道：“我想麻煩你幫你身后那位美女結(jié)下賬。”

    “結(jié)賬？”

    譚紅塵非常不解，盯著男生看了一會，感覺他沒有撒謊，又回頭看向藍晨雨，只見她低眉斂目，似乎心頭很不開心。

    譚紅塵便問：“晨雨，你認識他？”

    藍晨雨咬牙道：“他叫馮小偉，是我們系大三的學長?！?/br>
    譚紅塵又問：“他說結(jié)賬是什么意思？”

    藍晨雨的頭埋得更低，烏黑發(fā)絲掩住她的整張臉。她沒出聲，似乎不好意思開口。

    攔在前面的馮小偉便說：“小帥哥，你身后那位美女欠我錢，說好的這學期開學就還，但我看她的樣子，似乎是沒錢，所以就只能請你幫她還一下了?！?/br>
    譚紅塵問：“晨雨欠你多少錢？”

    馮小偉對著空中比劃出三根手指頭。

    譚紅塵問：“三千？”

    馮小偉非常滿意地點一下頭，說：“挺聰明的?！?/br>
    譚紅塵回頭看了藍晨雨一眼，問：“晨雨，他說的是真的嗎？”

    藍晨雨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譚紅塵深吸一口氣，非常淡定地說：“好的，三千，我替晨雨還。只不過我身上并沒有這么多現(xiàn)金，你能隨我一起去取錢嗎？”

    馮小偉道：“我沒想過要現(xiàn)金，你直接用支付寶轉(zhuǎn)賬給我就行了。”

    ——支付寶？對哦，似乎爸之前就說過，有個叫支付寶的軟件，非常好用，特別是用以轉(zhuǎn)賬。

    譚紅塵面無表情地搖頭，沉聲說：“抱歉，我并非支付寶用戶，你想要錢的話，就隨我去取現(xiàn)吧?！?/br>
    馮小偉無所謂地笑笑：“也行，我陪你去取錢，不過你最好別和我?；?，就算你跑得了，你這可愛的小女友也無處可逃?！?/br>
    譚紅塵冷聲道：“我還沒有丟人到為了這么幾千塊就跑路的程度。”

    馮小偉道：“這樣最好?！?/br>
    他們?nèi)苏娴娜チ烁浇墓ば校T紅塵也真的從取款機里取出了三千塊。

    當他把錢遞給馮小偉時，藍晨雨忽然驚叫一聲，一把抱住他的手，非常委屈地說：“紅塵，你別管這事了，三千塊不是小數(shù)目，怎么能這么隨便送給別人呢？”

    譚紅塵錯愕道：“那你欠他錢嗎？”

    藍晨雨咬著牙點頭。

    譚紅塵便微笑著撫她的頭，說：“欠債還錢，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把錢給他，他就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br>
    藍晨雨還是使勁抱著他的手，可能是情緒太過激動，她的兩眼已經(jīng)溢滿淚痕。

    譚紅塵掙扎了兩下，掙不開，便說：“晨雨，你不要這個樣子?！?/br>
    藍晨雨哽咽道：“可是你一下子幫我還這么多錢，我拿什么還你??？”

    譚紅塵笑道：“你的人都是我的了，不需要還了?！?/br>
    他說著，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安慰道：“沒關(guān)系的，別說三千，就是三萬塊，我也替你還！”

    藍晨雨被他的話感動了，怔怔地松開手。

    譚紅塵吧錢遞給馮小偉，非常認真地說：“學長，我不知道晨雨為什么找你借錢，也不知道這三千塊是否還算了利息，這都不重要?，F(xiàn)在你們兩不相欠了，請你以后別再找晨雨麻煩?！?/br>
    馮小偉拿了錢，自然也沒逗留的意思。他怪笑一聲，說：“那你就看好你的小女友，別讓她到處借錢，不然就算你腰纏萬貫，還到最后也還不清了?！?/br>
    譚紅塵冷聲道：“不勞你費心?！?/br>
    馮小偉走后，藍晨雨再也壓不住心緒，抱著譚紅塵便哭。

    大街上人多，譚紅塵不喜歡被人注視的感覺，便說：“晨雨不哭，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br>
    藍晨雨道：“可是我害你還了那么多錢，心里難受。”

    譚紅塵載著藍晨雨回了春雨谷風小區(qū)。

    剛進門，藍晨雨就一把將譚紅塵撲倒在地。

    兩個人又纏成一團。

    她很主動，似乎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還清譚紅塵的債。

    纏綿過后，兩個人都坐在床頭喘氣。

    藍晨雨忽然道：“紅塵，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欠錢嗎？”

    譚紅塵搖頭：“不知道?！?/br>
    藍晨雨深吸一口氣，凝聲說：“我爸是一個不務(wù)正業(yè)的賭鬼，經(jīng)常在外濫賭，家里的錢幾乎都被他輸光了。他并不因此收斂，還是濫賭，輸了就欠著，欠多了人家就會找到我們家里來討債。我爸是個懦弱的人，有人來討債，他就躲得遠遠的，讓我媽去應(yīng)付。我媽為此挨了不少打。這還不算，我爸躲債回來時，常常是喝得爛醉。他還打我媽，說我媽沒用，不能掙錢給他用。他打我媽最厲害的一次，把我媽打得口鼻噴血，陷入昏厥。”

    譚紅塵皺眉道：“如果你爸是這種人，你媽怎么不和他離婚呢？”

    藍晨雨搖頭，非常低郁地說：“我媽永遠只記得別人的好，記不住別人的不好。他永遠記得我爸昔日對她的好，也深信我爸還會變回原來的樣子。她無論受了多少罪、多少苦，都默不作聲忍耐著?！?/br>
    譚紅塵懂了，沉聲道：“你借錢，肯定是因為你爸在外欠了錢?！?/br>
    藍晨雨搖頭道：“我爸欠了賭債，在外被人打死，我也不會心疼。我心疼的是我媽。她受了一輩子的苦，不知何時才是盡頭。上次我不轉(zhuǎn)三千塊回去，不知我媽又得挨多少打?！?/br>
    譚紅塵道：“可是你這樣做，治標不治本，只要你爸還在外面賭，你媽永遠都沒好日子過?！?/br>
    藍晨雨澀笑道：“我們昨天還在說癮君子可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在我看來，喪心病狂的賭徒比吸毒的癮君子還要可怕得多。賭徒的世界里，家破人亡只是一夜之間的事。癮君子要弄垮一個家，至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br>
    譚紅塵驚訝道：“看來你非常痛恨賭徒?！?/br>
    藍晨雨不說話。

    譚紅塵則陷入沉思。他篤定，只要藍晨雨的爸爸一直濫賭下去，藍晨雨就一定會四處借錢，他就需要不斷替藍晨雨還錢。

    這是一個無限循環(huán)的無底洞。

    在這個循環(huán)里，馮小偉討債事件可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