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偷心
羅不遇這邊,他載著陶杳杳回到縣里時,已是凌晨零點(diǎn)一刻,是困倦席卷的時間段。兩人也都累了,眼睛有些發(fā)澀,睜著很累,但他們都沒提出回家睡覺,似乎都有話想和對方說。 兩人從廣場地下一樓的停車場里出來,在偌大的城市里漫步,順著月光以及城市霓虹的引導(dǎo),一直往前走著。很長一段時間里,兩人均緘默不言,好像都在等一個合適的契機(jī),順理成章地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知而不言,言而不盡,這已是聰明人心中默許的規(guī)則。其實(shí)很多一目了然的事情,不用刻意使用語言去描繪,只需心里明了便可。因?yàn)檫@些話一旦說出來,反而變了味,甚至可能給自身帶來麻煩,抑或是引出某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羅不遇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陶杳杳在意卿歡,她對他的疼愛程度超過任何jiejie對弟弟的疼愛。也正是如此,羅不遇輕易不愿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陶杳杳不同,她雖想到了卿歡的事情,但她并不打算說這事,而是更深度地考慮起另一個問題來。平心而論,數(shù)年前的羅不遇的確是個橫行鄉(xiāng)里的惡霸,大多數(shù)人對他避之不及。那一段時間里,陶杳杳也很不喜歡他,也經(jīng)常各種挑刺,想把這人從自己身邊趕開??墒?,數(shù)年后的今天,她忽然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惡,或者說,這個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光頭少年反而有著其他少年所不具備的光輝。不是因?yàn)樗募沂佬酆瘢膊皇且驗(yàn)樗嗝部∫?,僅僅是簡單的霸道。 對的,就是這一分詭異而不協(xié)調(diào)的霸道氣質(zhì)漸漸地吸引到了陶杳杳。她知道的,雖然羅不遇家里有權(quán)有勢,但也絕對不愿去招惹唐見虎那等狠人,畢竟兩虎相爭,最大的可能性是兩敗俱傷。而究其根本,這整件事情其實(shí)是卿歡鬧出來的,因?yàn)樘埔娀⒈旧碇幌肜臅b去他的酒吧上班,并未主動招惹過卿歡。若非卿歡強(qiáng)行出頭,便不會挨打,更不會鬧出不夜酒吧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 這其中存在一條相當(dāng)綿長的關(guān)系鏈。羅不遇愿意出手,是因?yàn)樗類壑砧描?;而陶杳杳愿意出手,是因?yàn)樗蹛壑錃g。如同友情不存在傳遞關(guān)系一樣,這詭異的戀情與親情,更不存在牢固的傳遞性。也就是說,羅不遇冒著與唐見虎正面沖突的風(fēng)險行事,根本原因是因?yàn)樘砧描茫乔錃g。 事實(shí)上,卿歡出事時,他給羅不遇接連打了好多電話,羅不遇都收到了,但并未接聽。一方面原因是羅不遇因?yàn)閷ふ翌欍懙氖虑轸[得焦頭爛額,另一方面原因是羅不遇知道卿歡打電話來準(zhǔn)沒什么好事。這些年里,這位小舅子給他找的麻煩早已數(shù)之不盡,偶爾假裝沒聽到卿歡打來的電話也算是無可厚非。 陶杳杳從心里感激著羅不遇,她知道,以卿歡的脾性,三天出小事,五天出大事,她一個女孩子不可能時刻護(hù)著他,若他身后沒有一個堅(jiān)硬的后盾,早已被人欺凌得遍體鱗傷。羅不遇充當(dāng)了這個后盾,給了陶杳杳心里最可靠、最踏實(shí)的感覺。 可是,這只是感激。受恩于人,便飲水思源,她愿意為羅不遇做一些力所能及事情作為回報,但卻不能以身相許。因?yàn)樗幌矚g他,最好的證據(jù)是,她看著他,心里沒有半點(diǎn)毛焦火辣的躁動或不可啟齒的羞怯,只有古井無波的平靜。 今天卻不同了,在不夜酒吧,羅不遇與唐見虎的對峙里,陶杳杳第一次看到羅不遇眼中的奇特光亮,那是生而為龍的尊高與霸道。那一瞬的絢爛,奇跡般地?fù)軇恿颂砧描萌缢畬庫o的心,那一刻開始,她發(fā)現(xiàn)她對他有了不同以往的情愫,那是喜歡。 也正是如此,陶杳杳現(xiàn)在很躊躇,她覺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一個女孩,哪怕是再高冷、再目空一物的女孩,一旦喜歡上某個男孩,她心里的一切尊嚴(yán)都將變得搖搖欲墜,她能因此學(xué)會微笑,學(xué)會溫柔,甚至學(xué)會撒嬌與哭泣。 前面是很長很長的一段路,左側(cè)是水流平緩的護(hù)城河,右側(cè)是鱗次櫛比的房屋建筑,路兩旁有稀疏的路燈以及城市綠化的行道樹,行人伶仃,車輛稀少,忙碌了一天的城市,終于在凌晨時分陷入片刻的沉睡,變得冰涼與安詳。 這樣一條冰雪一般溫和的大道上,兩人并肩而行,看烏云掩蓋半邊臉的殘?jiān)?,以及云層里偶爾閃耀出幾縷光的星辰,或在這個層次上,算得上一抹沉睡的浪漫。 兩人都習(xí)慣享受這種感覺,不覺枯燥,不厭其煩。或者說,以他們現(xiàn)在的心境,保持如此不疾不徐的腳步走到天亮也不會覺得疲憊。 但是,浪漫之說,很多時候都是短短的一瞬,哪怕把這一瞬拉得很長很長,在當(dāng)事人的心里,依舊覺得短暫。 這條路終于到了盡頭,再往前便出城了,視野盡頭是深邃無比的黑暗。到此,除了折轉(zhuǎn)而回,似乎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兩人心照不宣,安靜轉(zhuǎn)身,再度往人煙稀少的城市里走,也在這時,陶杳杳終于開口了。 她的俏臉有了變化,雖恬靜如初,卻隱隱泛出一抹緋紅,她問:“羅不遇,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和我說?” 羅不遇看著她,心里一陣絞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的確想和你說一件事?!?/br> 陶杳杳不去看他,目光直視前路,話音卻顯得顫抖:“你想說什么?” 羅不遇嘆息道:“我知道的,這事我若說出來,你可能會不高興,但忍了這么久,我也該說句話了。對卿歡而言,你是jiejie,他聽你的話。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好好教導(dǎo)他一下,叫他改改脾氣,不要隨便惹事。換在以往,他在學(xué)校里和別的學(xué)生打架倒無所謂,那些都是小事,我抽點(diǎn)時間幫他處理一下就好了。這一次卻不同,他惹到的是唐見虎,他當(dāng)著唐見虎的面拿刀去捅灰豹子,就像一只無形的巴掌拍了唐見虎的臉,這件事情表面上很平靜,其實(shí)后續(xù)風(fēng)波很難撫平。而最要命的是,我們還強(qiáng)行從唐見虎手中把夏書遙那群人給帶了出來,算是把唐見虎得罪了個徹底。我敢肯定,不出兩個月,唐見虎絕對會主動過來找茬,而且很可能是用損招,防不勝防那種?!?/br> 陶杳杳眨巴一下大眼,有些驚愕,這些話的確挺重要,但并不是她想聽的話,便淡淡說一句:“歡歡的性子的確該改一改,不能老是給你找麻煩,我會抽時間好好和他說一下?!滨觉久迹^續(xù)說:“你連著說了好多個‘唐見虎’,莫非你怕他了?” 羅不遇嘴角輕輕一扯,再一次露出之前那種桀驁的笑:“哈哈……我若怕他,我就不叫羅不遇了!那家伙的確有些本事,但我不把他放在眼里。我說這么多,想表達(dá)的意思僅僅是卿歡惹出了不小的麻煩,并非我不能處理好這事?!?/br> 陶杳杳也笑了,笑容燦爛若初生的桃花苞子,“我想也是,若你怕了他,我又得再對你‘刮目相看’一次了?!?/br> 羅不遇微微一怔,問:“為什么是再一次?” 陶杳杳保持甜美的笑意,卻不做絲毫解釋。 羅不遇瞧著她的美麗笑顏,心里一陣舒暢,不追問先前的問題,而是慶幸地笑道:“我以為我提出卿歡的不對,你會很不高興。現(xiàn)在好了,這明顯是我多慮了,你不僅僅是女神,還是明辨事理的女神?!?/br> 陶杳杳搖頭道:“我不是女神,真正的女神都美若天仙。在任何一個城市,都存在那種驚為天人的女孩,只要你愿意的話,明天就能找到比我更漂亮的女孩做女朋友。” 羅不遇“嘖嘖”幾聲,義正辭嚴(yán):“有的女孩的確美艷不可方物,但那只是rou眼能見的表象。在我看來,真正的女神都是那種有著不沾塵氣、不食人間煙火的縹緲氣質(zhì)。而這種氣質(zhì)是與生俱來的,不能刻意模仿,它可以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也可以是一句很隨意的話,它的驚人之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我活了二十年了,見過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呃,我想想,就比如上次你和顧銘賭臺球,他帶在身邊的那個叫風(fēng)雪的女孩。毫無疑問,她很漂亮,清麗出塵,連聲音也好聽若百靈,但她遠(yuǎn)不及你,因?yàn)椴还芩鯓用裁溃仓皇且粋€活生生的人,而非翩然起舞的仙子。 我眼中,舉世美女獨(dú)你風(fēng)髻霧鬢,長眉連娟,明眸皓齒,人淡如菊,這種美不同于其他女孩,是仙子才有的儀容。這世上不可能存在第二個你,也就再沒有比你更美麗的女孩了?!?/br> 陶杳杳睜大了眼,忍不住看向羅不遇,瞧見他平靜的側(cè)臉與認(rèn)真的眸子,她動容了。 羅不遇繼續(xù)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這都是我的真實(shí)感受。在遇到你之前,我對異性的認(rèn)知很淡薄,就算遇到長得漂亮的女孩,我心里掂量的也僅僅是‘要花多少錢才能把她買過來玩玩’,從未想過付出真心,對某個女孩死心塌地一輩子。只有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我的心,讓我不敢直視,甚至都不敢對你胡亂臆想,因?yàn)槟呐聝H僅是一絲不好的念頭,那都是對你的褻瀆,是不可饒恕的罪孽。也正是如此,我心中萬千肯定,只要你愿意正視我,接納我,我必定愿意傾盡我所擁有的一切與你共享?!?/br> 陶杳杳沉默,她一直都知道羅不遇喜歡自己,卻不知,這個花花公子對自己的愛慕竟是如此不可自拔。轉(zhuǎn)而細(xì)想,這一點(diǎn)又顯得尤為明顯——當(dāng)一個男孩愿意花三年不近女色,一心一意追求某個女孩時,便證明他對她愛之深,足可吟誦一首《關(guān)雎》了吧。 羅不遇見陶杳杳不說話,便也察覺自己有些胡語了,便笑道:“啊,杳杳,這些話我不經(jīng)意就說出來了,似乎顯得好唐突,你不要覺得心煩,就當(dāng)我神志不清說的胡話?!?/br> 陶杳杳低聲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能聽懂,而且這些話也都不唐突,因?yàn)槟阕阕慊巳瓴虐堰@些話說出來。” 羅不遇干笑著撓頭,但他沒有頭發(fā),撓幾下忽然又覺得腦袋有些生疼了。畢竟是初春,乍暖還寒,光著腦袋走在夜里,難免凍著。 他也習(xí)慣了頂著光頭風(fēng)吹日曬,疼起來稍微咬咬牙就過去了。 但這一次又不同了,他安靜忍受時,冷冰冰的腦袋忽然傳來一陣溫?zé)幔荒ㄅ骱鋈粵_進(jìn)他的心里了。 陶杳杳用手撫著他的頭,很溫和地說:“要不你還是留一下頭發(fā)吧,這么冷的天,光著頭肯定不舒服?!?/br> 羅不遇盯著她剛剛收回的、光潔如玉石的手,腦袋里一陣陣的嗡鳴,下意識應(yīng)一聲“好的”。但他馬上又發(fā)現(xiàn)不對,忙解釋道:“不行,我天生卷發(fā),卷得很厲害,比外國人都夸張,一旦長出頭發(fā)來,我就變得奇丑無比了。” 陶杳杳驚訝道:“這就是你一直剃光頭的原因?” 羅不遇覺得這也不是多大的秘密,便點(diǎn)頭道:“我從五歲開始,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實(shí)在是太難看了,便不敢留發(fā)。每次頭上長出一點(diǎn)頭發(fā)苗子,我就把它剃的干干凈凈。” 陶杳杳微笑道:“那好吧,我給你做一個毛線帽子,以后你戴上就不冷了?!?/br> 羅不遇愣著不動,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出神這會,手心傳來溫暖,他茫然低頭,瞧見一只手捏住自己的手了,一瞬間的感覺如夢如幻。耳邊,陶杳杳動聽若山澗流水的聲線傳來:“若在初遇時,你對我說這種燦筆生花的話,我只會把你當(dāng)作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避而遠(yuǎn)之?,F(xiàn)在我完全相信你的話了,也愿意牽你的手。不過……” 羅不遇忙問:“不過什么?” 陶杳杳有些困了,打著懶洋洋的呵欠說道:“不過這只是我現(xiàn)在的感覺,指不定我什么時候就改變主意了。除了牽手外,你不準(zhǔn)對我做更多的舉動,要等我覺得可以了才行。另外,我很好奇到底是我的哪一個動作或哪一句話偷了你的心。你現(xiàn)在也別說,讓我自己去想,若我實(shí)在想不出來,再來問你?!?/br> 羅不遇盯著她,臉上的笑如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就是你現(xiàn)在這慵懶的、打呵欠的動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