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果然嚇了一跳，眼睛頓時(shí)淚汪汪的，卻仍是猶豫著沒有馬上答應(yīng)下來。

    看方才跑走的男孩子已經(jīng)領(lǐng)著六七個(gè)同樣衣衫襤褸的孩子跑了過來，最前面的兩個(gè)孩子果然捧著自己采買東西的兩個(gè)包裹。

    男子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道：

    “不急，你可以待會(huì)兒再回答我。”

    然后帶了這群孩子朝著東北角的周記饅頭鋪而去。

    這群孩子果然餓的狠了，一大屜饅頭很快被搶了個(gè)精光。

    惟有那個(gè)小男孩，手里捏了顆饅頭，咬得卻很慢，明顯是有心事的樣子……

    男子也不管他，只翹了腿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對著老板揚(yáng)聲道：

    “再來一屜，讓他們帶走?！?/br>
    胖胖的周記老板忙又端了一屜來，笑呵呵的奉承道：“官人可真是個(gè)大善人。給這些小家伙買了這么多饅頭?！?/br>
    男子微微一笑，順著老板的話頭道：

    “我也就是看這些孩子可憐。你說這小小年紀(jì)，就流落街頭……對了，這都是咱們這鎮(zhèn)上的嗎？怎么父母也不管？”

    “都是些可憐人?！蹦抢习妩c(diǎn)了點(diǎn)頭，對這么個(gè)突然冒出來的大主顧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真是造孽喲，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兒吧。再這樣下去，便是我這饅頭鋪也得關(guān)門了！”

    又瞧了眼那些啃著饅頭就喜笑顏開的孩子，嘆了口氣道：“客官到我們這兒，肯定也奇怪怎么就婦女孩子多，青壯年少吧？哎，不瞞您說，我們鎮(zhèn)邪性著呢！也不知怎么了，這年青人說沒有就沒有了。您老要年前來呀，這樣滿街跑的沒爹沒娘娃更多！”

    “這一過年啊，那些有娘在的，看看家里男人怎么也等不回來了，又怕娃兒也會(huì)有什么禍?zhǔn)拢蛶е迌鹤吡?，再加上朝廷征兵，那些半大小子又走了一批，就剩這些沒爹沒娘的可憐孩子了……每天東家討點(diǎn)西家要點(diǎn)的。就是一打仗吧，這賦稅又加了幾成，家家都難著呢……瞧這些孩子瘦的喲……”

    聽了饅頭店老板的話，男子一顆心愈發(fā)放到了肚子里——怪不得方才那小子說兩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而且，果然都是本地人，而非什么人安插的眼線。

    也是，自己確然有些草木皆兵了，即便安插眼線的話，這么小的孩子又頂什么事啊。

    看幾個(gè)孩子也吃飽了，又吩咐他們把剩下的也都分了拿走，這才施施然起身結(jié)賬。

    經(jīng)過小男孩身邊時(shí)，特意停了下，低聲道：

    “想好了嗎？我可就要走了?！?/br>
    “我跟你走。”男孩憋了好久的淚終于落了下來，抽噎著道，“大叔可要說到做到，別讓那人為難我哥哥們。”

    “那是自然?！蹦凶铀斓膽?yīng)了下來，又把剛剛吩咐老板準(zhǔn)備的一兜包子遞過去。

    小男孩狠狠的抹了把淚，接過來向幾個(gè)打打鬧鬧的男孩子跑了過去。

    男子默不作聲的瞧著，笑的甚是開懷。

    而偏僻的岔路口旁，瞧著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剩下的那些男孩子卻是情緒低落，甚至有兩個(gè)，還抹起了眼淚。半晌，還是那個(gè)略大些的男孩子跺了跺腳：

    “回了，回了。阿開不是跟我們說了嗎，等他找到爹，就會(huì)回來找我們的！”

    21天高任鳥飛（四）

    男子卻并不就走，而是帶著霽云往一個(gè)車馬行而去。

    車馬行的老板看到男子，明顯吃了一驚，忙不迭的迎上來，看左右無人，忙陪了笑臉小聲道：

    “爺，您老可回來了?！?/br>
    又瞧見后面的男孩，不覺愣了下：

    “這位是——”

    男子卻并沒有搭理那老板，傲然坐在正中的位子上問道：“客人呢？可接著了？”

    老板臉色變了下，很快又恢復(fù)正常，忙回道：

    “小的正要派人去報(bào)給爺呢。方才呀，湊巧鮑爺也出來辦事，就吩咐跟您來的兩位爺先把方家老爺子給送過去了。小的也把爺?shù)能嚋?zhǔn)備好了，爺您看——”

    男子臉色忽然就變得難看之極，手里的茶杯狠狠的往桌上一礅，茶杯咔嚓一聲就變成了碎片，被濺了一臉熱水的車馬行老板神情頓時(shí)變得比哭還難看。

    “保爺——”

    忽然想到什么，保爺臉色一變：“阿青呢？”

    鮑林那小子派人把自己誘走，不是為了對付阿青吧？要真是那樣，可就糟了！

    “阿青？”車馬行老板明顯有些糊涂，卻又旋即明白過來，“您說跟著您的那位爺啊，奧，在呢，在呢，我方才還見著呢?！?/br>
    忙快步出去，很快便引了一個(gè)人進(jìn)來。

    卻是一個(gè)頭戴斗笠的白衣男子，雖是看不清容貌，那身子卻是太瘦了些，以致那白袍好像掛在身上一般。

    保爺明顯松了口氣——算鮑林那家伙識(shí)時(shí)務(wù)，沒敢動(dòng)阿青。不然，自己可就真死定了。

    “過來，”保爺沖男孩兒招招手，一指始終低頭不語的阿青道，“記著，以后你就負(fù)責(zé)伺候青公子?！?/br>
    男孩兒愣了一下，忙乖巧的上前見禮。

    阿青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聽見，竟是沒一點(diǎn)兒反應(yīng)。

    保爺就有些發(fā)急，有些憋氣的瞪了男孩兒一眼：

    “不能讓青公子要你的話，你那幫兄弟——”

    男孩兒眼淚嘟嚕一聲就下來了，噗通一聲跪倒在那青公子面前，怯生生的道：

    “公子留下阿開吧。阿開什么都會(huì)做，真的——”

    男孩兒的眼睛濕漉漉的，宛若一頭受傷的小鹿，縱使是鐵石心腸，面對著這樣一雙眼睛怕也狠不下心吧？

    阿青頭微微擺了下，喉嚨里似是逸出一聲嘆息。

    男孩兒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那保爺神情終于放松了些：

    若不是這祖宗每天鬧死鬧活的要個(gè)小廝，自己也不至于差點(diǎn)兒被鮑林算計(jì)！

    “好了，走吧，走吧?！北斀K于松了口氣，很快站起身，又沖著男孩兒道，“你，快些，把青公子的包裹背過來。”

    男孩兒順著保爺指的地方瞧去，卻是一個(gè)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都裝了些什么，男孩兒忙去背，卻是被壓的一個(gè)趔趄。那青公子和保爺卻已經(jīng)朝一輛套好的車子而去。

    忙咬牙背起包裹跟了上去。只是包裹畢竟太沉了，男孩兒小小的身子被壓得左右搖擺，宛若一頭小浣熊，保爺回頭正好瞧見，登時(shí)笑的前仰后合。

    那青公子卻仍是低著頭，看都沒往男孩身上看一眼。

    車馬行老板小心翼翼的趕了輛馬車過來，很是驚奇的發(fā)現(xiàn)，剛才還火冒三丈的保爺這會(huì)兒子竟是笑逐顏開，雖不知道為什么，卻也長出了口氣：

    這□的閹狗果然難伺候！

    又一想也是，下面那活兒可是這男人的命根子，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兒連命根子都沒了，也就剩其他方面拿喬這條路了！

    恭恭敬敬的送保爺?shù)热松狭塑?，車馬行老板直起腰來，鄙夷的吐了口唾沫：“兩只閹狗，還是一對兒腌臜兔兒爺，我呸！什么玩意兒！”說完又邁著八字步回了店里，那鴨子般搖搖擺擺的背影，竟有些官老爺?shù)奈秲旱馈?/br>
    男孩兒正是喬裝后的霽云。

    霽云也沒想到，事情竟會(huì)這么巧。

    離開舞陽郡后，霽云一路打聽著一路往佢里而去，畢竟人小力單，竟是足足走了一二十天之久，等到了佢里時(shí)，早就是衣衫破舊骨瘦如柴，竟是不用打扮，就是小叫花子了。

    也因此，很快就和李虎——也就是那個(gè)稍大些的男孩——他們混到了一起。

    這世上最常見的就是這些蓬頭垢面的討飯娃兒，多一個(gè)或是少一個(gè)，自然也就完全沒人在意。

    討飯上霽云卻是不在行，可霽云會(huì)做飯，經(jīng)常能把小伙伴們討來的東西做成香噴噴的一鍋，甚至偶爾還會(huì)釣條魚幫他們加餐，竟是很快的就和親兄弟一般了。

    只是來佢里好多天了，縱使霽云多方探訪，卻沒找到一點(diǎn)兒有關(guān)金礦的消息。

    直到霽云發(fā)現(xiàn)那個(gè)車馬行。

    這佢里小鎮(zhèn)再往里走就是崇山峻嶺，車也好，馬也罷，應(yīng)該都是不太實(shí)用的。而那家車馬行看著生意卻是興隆的緊，而且自己也溜進(jìn)去瞧過，里面的馬匹個(gè)個(gè)膘肥體壯，竟然匹匹都是少見的良駒！

    昨日，李虎更是湊巧聽見那車馬行老板開口閉口閹狗閹狗的罵個(gè)不停。

    李虎不懂什么是閹狗，回來就當(dāng)笑話講給霽云聽，霽云當(dāng)時(shí)就大喜過望：

    李虎不明白，自己可是清楚，那所謂閹狗，不就是太監(jiān)嗎！

    果然，今日車馬行就來了些子陌生人。霽云悄悄觀察了下，為首的那白面無須男子，說話聲音又jian又細(xì)，明顯就是個(gè)太監(jiān)！毫無疑問，這世上能使喚的上太監(jiān)的人，必然是皇家人。

    微一思索，便叫過李虎安排了一番。原想著能有機(jī)會(huì)結(jié)識(shí)太子的人就好，卻沒想到竟得以跟著去金礦上！

    至于說那鮑林，自己和李虎別說見過，卻是根本連聽都沒聽過的！只是這保爺既然自己要認(rèn)定是他做的，也就只好隨他了！

    原以為要服侍的人是那什么保爺——后來霽云也知道了，這保爺，竟然就是太子?xùn)|宮的大太監(jiān)王?！獏s沒想到竟然是這神秘的青公子。

    而且這保爺?shù)膽B(tài)度也委實(shí)有些奇怪，說他怕青公子吧，神情里卻又有些鄙夷，好像還有些說不出來的輕薄……

    車走了個(gè)把時(shí)辰，終于停了下來。

    霽云先跳下車，然后乖乖的繞到另一邊去扶青公子。

    青公子倒也沒有拿喬，伸手搭上霽云的肩，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竟是如玉石般瓷白的顏色，分明是男人的手掌，卻十指纖細(xì)，掌形修長。

    不知該生成什么模樣，才配得上這樣一雙手？

    王保瞟了一眼神情微有些呆滯的霽云，這還是青公子的手，若是再瞧見那張臉，還有那令人銷魂無比的□……

    嘴角緩緩泛起一絲自己可能都沒有覺察的笑意，那雙眼睛更是慢慢下滑，最終定在青公子的身后某處，神情愈來愈詭異。

    霽云忽然覺得肩上猛地一痛，這才回過神來，忙攙住青公子：

    “公子，咱們?nèi)ツ膬?？?/br>
    這一攙之下，心里更是驚疑不定：這青公子不但看著瘦弱不堪，便是這一扶，才發(fā)現(xiàn)人更是瘦骨伶仃，簡直就剩一把骨頭了！

    趕車的把式告了一聲罪，便掉轉(zhuǎn)車子，順著原路返回去了。

    霽云不由疑惑，前面分明是一處絕壁，竟是看不到一個(gè)人影。這荒涼的地界，哪里有什么金礦啊？

    王保也不理霽云，隨手從兜里摸出個(gè)炮仗點(diǎn)燃，那炮仗嗖的一聲就飛了起來，在半空中方才炸開，又逐漸幻化出五六種顏色。

    霽云還在愣怔著，絕壁的中間部分，突然軋軋的響了起來，然后一個(gè)籮筐從上面吊了下來。

    王保抬腳進(jìn)了鐵籮筐，又沖霽云招招手。

    籮筐挺大的，一次坐三四個(gè)人都沒問題。

    霽云剛扶著青公子上去，王保好像想到什么，從包裹里摸出個(gè)軟墊放在自己身邊：

    “過來坐吧，不然，你那里——”

    青公子的身體忽然劇烈搖晃了下。那王保似是意識(shí)到自己失言了，也就訕訕然閉了嘴。

    青公子終是沒坐過去，卻是直挺挺的站在鐵筐里，那孤單的背影仿佛一只受了重傷的哀傷而又絕望的野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