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等到夜幕降臨，東昌城的主街掛起燈籠，其他街道則是陷入昏黑，除開高門大戶尚燈火猶存，普通百姓人家多是已隨日落而息。

    白梵路等在拐角暗處，少年則在明處，由小猴子帶領(lǐng)著四處探尋，兩人保持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大約過了兩炷香時間，吱吱有反應(yīng)了。

    它似乎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不再漫無目的上躥下跳，而是朝著一個方向跑。

    少年追在后面，沒追出多遠(yuǎn)，對面空無一人的街道突然現(xiàn)出個身影來。

    隨之傳入白梵路耳中的，還有一道略顯尖細(xì)的男人嗓音。

    “你這小子，還真是不死心。”

    采花賊？哼，光聽聲音就知道有夠腎虛的，還以為是個多厲害的角色。

    白梵路躲在暗處，聽少年朗聲道，“今天抓到你，我就死心了?！?/br>
    “就憑你？”采花賊嗤笑一聲，“昨天大發(fā)慈悲放你一馬，你倒是上趕著送上門來，好啊，那就成全你！”

    他沒有拔出任何武器，直接揚(yáng)手朝少年劈了過來，白梵路感到一陣異動，心里一驚，竟然也是個有修為的，并非普通的江湖人士。

    少年有把隨身佩刀，這時想拔刀去擋，被后方一股大力推向旁側(cè)，白梵路硬接下對面那道氣勁，打開風(fēng)盾，皎月般的身影高高躍起，他反手就是一劍，劍氣朝采花賊面門襲去。

    采花賊也有些道行，立刻察覺到來者不善，反應(yīng)極快，閃身就退。

    剛剛的異動雖然被距離削弱，不知是魔是仙，但那人身上有股特殊靈力卻不假，饒是白梵路緊追其后，在不得其所的情況下，很快也把人追丟了。

    已經(jīng)出城不知多遠(yuǎn)，白梵路停下來環(huán)顧四周。

    眼下是一片稀疏的林子，月色明亮，銀盆一掛，倒比在城里時還要明亮幾分。

    白梵路盤坐下來，決定先調(diào)息片刻，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雖閉著眼，一半靈識仍舊在觀察周遭動靜。

    果然，有東西靠近了……

    他猛地睜開眼，一道白影飛快竄進(jìn)視野，又迅速躲到不遠(yuǎn)處一垛矮樹叢后，露出兩只滴溜溜的大眼睛，畏畏縮縮的，仿佛被剛剛那陣殺氣給嚇到了。

    是小白猴吱吱。

    “太、太好了！總算找到你了！”

    少年也跟在后面跑來，一見到白梵路，就手撐膝蓋氣喘吁吁，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緩了半天才總算緩過勁兒。

    “可累死我了！”

    少年長吁短嘆的，小白猴也跳到他腿間，趴著喘氣兒，一大一小怪有默契。

    白梵路默默收回按在劍柄上的手，“你還追來做什么？”

    “做什么？我來幫你啊！”

    少年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還在拍胸口順氣，忽然他哈哈一笑，“也是，我本來還擔(dān)心你，不過剛才我發(fā)現(xiàn)，你好像不需要我?guī)兔??！?/br>
    這句“擔(dān)心你”，從少年嘴里說出來，過于直白簡單，讓白梵路不覺愣了下，一時未知如何作答。

    少年卻還在自我剖析，“難怪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不是普通人，剛剛看你和他打那一仗……”

    說著眼睛一亮，“公子，你該不會是仙人吧？”

    白梵路微愕，隨即淡笑著搖了搖頭，沒答是也沒答否。

    “哇！你肯定是仙人！”

    少年像獲得什么證據(jù)，本來還蔫蔫兒地坐在草地上的，這下來了精神直起身，注視白梵路的眼神愈發(fā)亮晶晶的。

    “仙人，你今年有一百歲了嗎？”

    白梵路看他一眼，半真半假道，“有，也沒有。”

    原主四百八十六歲，他自己么，二十六歲。

    少年聽了眼睛更亮了，像是要把整個月亮都搬進(jìn)瞳孔里，白梵路又一次有這種感覺，眼前的少年，比起小太陽，更像個大月亮。

    有光，但又不會太灼熱。

    能在黑暗的時候，驅(qū)散長夜的陰影。

    少年不知他心中所想，興奮道，“那我才十六歲，比你小好多……以后我就叫你仙人哥哥好不好？仙人哥哥！”

    仙人哥哥？白梵路記起那個小乞丐，不禁莞爾，“你該叫我仙人爺爺，可能更合適?！?/br>
    “爺爺？我才不要，你這么好看，要不是知道你都一百多歲了，我還以為你只比我大一點(diǎn)點(diǎn)，甚至都差不多呢！”

    少年想到什么，又往白梵路這邊坐近些，“對了，仙人哥哥，你可以當(dāng)我?guī)煾竼?？?/br>
    他就那樣撐著手坐在那兒，笑著問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活像只朝主人乞食的薩摩耶，要是他身后有條毛茸茸的大尾巴，那就更加惟妙惟肖了。

    白梵路看看他，又低頭看看他腿上的小猴兒，忍著笑，搖頭，“不可以。”

    “為什么?。俊?/br>
    “我自己都還沒出師，如何能收徒？”

    關(guān)鍵是，等抓到采花賊，他就該走了，與少年不過萍水相逢，而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以后還是不要再有瓜葛的好。

    這也是為什么，白梵路一直不問少年姓名的原因。

    “那我就跟著你，等你出師了，再收我當(dāng)徒弟吧！”

    “……隨意?！卑阻舐废?，如果到時候他還能跟得住他。

    “嘿！那就一言為定啦！”

    少年不知是故意沒聽出他這敷衍還是當(dāng)了真，竟還挺興奮地張開雙臂仰躺到草地上，小白猴被他嚇了一跳，蹦起來躲到一邊。

    一句戲言而已，難為他這么高興。

    白梵路也沒再繼續(xù)調(diào)息了，他微微靠向身后樹干，有少年在身邊，臨敵的緊繃感不知不覺消減不少。

    “仙人哥哥，還沒問你呢，你叫什么呀？”少年揪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小猴也趴在他額頭上夠著它玩兒。

    白梵路思索兩秒，“陸凡?！?/br>
    “哦……”少年微微皺眉。

    白梵路想他估計(jì)是覺得這名字沒那么有仙氣兒。

    誰知少年嘿嘿一笑，竟主動道，“我叫小六！”

    “小……六？”白梵路愣了愣，沒有姓么？

    少年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我出生爹娘就不在了，不過據(jù)說我是家里老六，所以別人都叫我‘小六’?！?/br>
    少年這樣解釋時，依舊笑嘻嘻的，仿佛全然不知哀愁。

    可白梵路找回紊亂的心跳，再看他那笑容，唇齒卻一陣發(fā)苦，“……抱歉?！?/br>
    “沒什么的呀！仙人哥哥不用道歉，你瞧我現(xiàn)在，不也好的很嘛！”

    白梵路一時語塞，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顫動了一下，他凝視少年神采飛揚(yáng)的臉，深埋心底的滋味到底被翻攪了出來。

    并不是感懷少年身世堪憐，這天下比他可憐的人多得是，那個小乞丐豈非比他更叫人心疼。

    可他的身世，與白梵路記憶的重合度實(shí)在太高了，同為第六個孩子，同被喚作“小六”，同樣的一雙眼睛，以及眼神里總是閃耀著的比月亮還清澈明亮的光。

    他終于意識到，初見少年那種異樣的熟悉感來自哪里了。

    莫非因?yàn)樗┻M(jìn)這個世界，就把屬于自己的過去也一并帶來了？

    白梵路不確定，因?yàn)樵锏拇_沒有這么個角色。

    而以這個角色目前的人設(shè)，似乎也并未強(qiáng)到會對除魔衛(wèi)道的大劇情產(chǎn)生任何影響，簡直就是比醬油還醬油的路人甲。

    那眼前的少年究竟因何而生呢？

    白梵路手微微動作，想確認(rèn)這個名為“小六”的少年究竟是不是普通人。

    然而還沒等他右手碰到對方，小六突然一個側(cè)身，轉(zhuǎn)摸向腰間，取下個皮袋子水壺來。

    剛剛一路狂奔，他實(shí)在是口渴，仰頭咕咚咕咚，很快水就喝光了。

    抖一抖，一滴不剩。

    “仙人哥哥你等等，我去打點(diǎn)水來?！?/br>
    白梵路頷首，不著痕跡把手放回膝上。

    “你喝不喝？我多打點(diǎn)兒?！?/br>
    “我不用。”

    白梵路遠(yuǎn)遠(yuǎn)觀察他，這附近就有一條河，小六蹲在河邊先打了水，再跑進(jìn)林子里去，過了一會兒跑出來，又返回河邊不知洗什么。

    當(dāng)他回來的時候，手里抱了十多個看上去就新鮮欲滴的海棠果。

    “衣服可能不太干凈，仙人哥哥你別嫌棄。”

    小六是用自己外衣包著果子的，這時把衣服鋪在地上，果子小心放好，做完這些就坐在一邊撓撓頭。

    白梵路現(xiàn)在知道了，撓頭大概是這少年害羞緊張時的條件反射動作。

    其實(shí)應(yīng)該擔(dān)心一下是否有毒的，但白梵路見小六那副臉紅兮兮的模樣，還是伸手拿了一個，稍作判斷后在他滿含期待的注視下，輕輕咬了一口。

    酸甜多汁，味道不錯。

    小六也一手拿一個吃，咔哧咔哧很帶勁，而吱吱早已抱了三個果子在它懷里，先塞兩個到自己腮幫子，然后抱住第三個狂啃。

    白梵路看它那倆鼓成球還一動一動的紅臉蛋，早就猜到了，昨天小六變那什么“猴子偷桃”，桃子就是藏在小猴嘴里。

    見白梵路在看吱吱，小六笑道，“我從小養(yǎng)大的，雖然很皮，但是可聰明呢?！?/br>
    從小養(yǎng)大，那感情應(yīng)該不一般了，難怪這么通人性。白梵路想。

    海棠果個頭不大，十幾個很快解決完，最后一個小六還和吱吱搶，不過也只意思一下，就被小猴兒扒在手上先咬了一口。

    白梵路見狀，不禁微微笑起來，小六本來和吱吱鬧著玩兒，見他在笑，忽然說，“我覺得你和我想象中的仙人不一樣?！?/br>
    “哪里不一樣？”

    “除了長得好看，別的都不一樣?！?/br>
    白梵路微微一哂，“那你還想拜我嗎？”

    “當(dāng)然啦！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只喜歡仙人哥哥你這樣的?！?/br>
    白梵路很想拿根戒尺在小六手心拍一下，目無尊長、調(diào)戲老師，該當(dāng)大罪，雖然他也沒答應(yīng)要做他師父吧。

    “吱吱還能找到那個采花賊嗎？”白梵路轉(zhuǎn)移話題，說正事。

    “估計(jì)今天又不行了，你瞧，這個小懶猴兒?！?/br>
    小六對著旁邊一努嘴，吱吱吃飽喝足，四仰八叉鼓著大肚子躺在草地上睡著了，邊睡還邊吹鼻涕泡兒。

    白梵路暗暗發(fā)愁，還是準(zhǔn)備不充分，太過輕敵，明天在出手前須得先布下結(jié)界，防止人逃跑。

    可是經(jīng)過今天這一遭，那賊人還會輕易出現(xiàn)嗎？

    要不要想個什么辦法請君入甕？

    “那采花賊一般對什么樣的女子出手？”

    “不知道，反正長得漂亮的，都有危險(xiǎn)?！?/br>
    “要是能有辦法，大致確定他下個目標(biāo)就好了，”這樣就能提前設(shè)置天羅地網(wǎng)，白梵路斂眉思索。

    小六凝視他認(rèn)真的模樣，忽然道，“若我是那采花賊，下個目標(biāo)現(xiàn)在就定了?！?/br>
    “誰？”白梵路精神一振。

    小六笑嘻嘻地，“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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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狗湛:哪來的毛頭小子？敢調(diào)戲我?guī)熜?

    作者:（斜眼）你以為呢？

    云狗湛:……

    白小路:？？？

    嗯……天機(jī)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