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翔，字稚羽。萬歷二十九年登進士，授廣平府推官。天啟元年，任太常寺少卿。天啟二年，轉(zhuǎn)任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這位爺全部的履歷中，唯一看得上的民政經(jīng)驗，便是在保定做過一任三年巡撫之職。這樣的人，若是平日無事的時候，放到河道總督的位置上，熟悉熟悉河務(wù)，未必就不是一員能吏。但如今黃河決口，河務(wù)緊急，河南湖廣一帶情勢復(fù)雜，烽火遍地，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讓張鳳翔去做總督，豈不是自尋死路？

    果不其然，張鳳翔這才到任不到兩個月，流民便徹底失去控制，孟津口的河水從河南一直蔓延到下游，整個汛期都沒有消停過。原本還算平靜的山東也深受其害，大批義軍紛紛揭竿而起。直至九月初，三省叛軍合縱連橫，以闖王高迎祥，八大王張獻忠為首的起義軍，會同羅汝才、張存孟、王左掛等十幾路營寨，在禹州會盟，集結(jié)三省義軍二十余萬人，各分為大小七十二營，聲震天下，朝野震驚！

    如今的局勢下，就算是三省總督楊鶴楊大人有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了。河南官軍本就大部從賊，湖廣又向來不駐重兵，四川如今正受云貴總督轄制和安邦彥作戰(zhàn)。不得已的情況下，朝廷只好抽調(diào)正在云貴總督朱燮元手下平叛的石砫土司宣撫使秦良玉和其子馬祥麟率一萬白桿兵緊急入河南增援，至于云貴的局勢會不會進一步惡化，如今朝廷也是沒有別的法子，只好先拆了東墻補西墻吧。

    但是相對于起義軍龐大的數(shù)量和如今河南一帶糜爛的民生態(tài)勢，白桿兵縱然精銳，卻仍顯勢單力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投向了這位已經(jīng)為國征戰(zhàn)了半輩子的巾幗女將。

    正當整個帝國中原和西南都在戰(zhàn)火中煎熬的時候，已經(jīng)接到四封調(diào)令的薊遼總督袁崇煥始終一兵未發(fā)，在寧遠城巍峨的城墻內(nèi)，手握十幾萬關(guān)寧軍幾乎沒有什么作戰(zhàn)任務(wù)的袁督師，正細細的，用侵略的眼光打量著一個絕色美婦。

    袁崇煥雙目灼灼的盯著眼前衣著輕薄的絕色美女，那女子穿著一身抹胸宮裝，乍一看下就和飽受禮教束縛的大明女子大不一樣。

    “客印月，你一個女人，倒是膽子不小，如今魏忠賢已經(jīng)以謀逆定罪伏誅，整個大明朝都在懸賞通緝你客嬤嬤，你還敢如此大搖大擺的來寧遠城，也不知道我是該敬佩你勇敢，還是該嘲笑你無知。”袁崇煥冷冷的笑道。

    自從魏忠賢倒臺之后，客印月的日子自然難過不少。他客嬤嬤在宮闈之中呼風(fēng)喚雨，但是一旦出了皇宮大內(nèi)，便頗有些力有不逮了。畢竟客印月是個女人，不可能像魏忠賢那般在朝廷內(nèi)外有大量擁躉和爪牙，這幾年也不知都是怎么東躲西藏過來的，雖然依舊性感妖嬈，可是明顯氣色不佳，略顯疲態(tài)。

    “奴家當然無甚可懼之處，有袁督師在，督師肯定會好生保護，照顧奴家的對不對?！笨陀≡抡λ戚p嗔薄怒，誘人無比。差點弄得一直硬裝正經(jīng)的袁崇煥破了功，趕緊咳嗽兩聲道“客印月，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我不想去管你的破事兒，不代表你一次兩次主動送上門來我也會放過你！”

    其實現(xiàn)在的袁崇煥，是真的后悔當初一時腦熱干的風(fēng)流事。彼時袁崇煥仕途不順，信王又無權(quán)無勢，在宮中述職時，一時為客印月的絕色美貌所迷惑，犯下了男人常犯的錯誤。之后竟然也不知是徹底被客印月的美色征服了還是如何，回遼東履任后依舊和客印月保持著書信來往，結(jié)果留下了要命的把柄，如今真真是悔不當初啊。

    袁崇煥看著客印月妖嬈曼妙的身體，腦門上的青筋都跳了幾下，強自按下怒氣道“你今天來，要是還為了上次那件事，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口舌了?！?/br>
    “啊，袁督師真是和奴家心有靈犀呢?！笨陀≡旅蜃煨Φ馈岸綆熑羰窃俨恍袆悠饋?，那邊可是要讓督師有些難堪呢?！?/br>
    “荒唐！”袁崇煥忍不住怒道“讓我難堪，我倒要看看，誰能夠本事讓我難堪？！”

    客印月見袁崇煥惱羞成怒的樣子，心中雖萬般鄙夷，表面還是那副交際式的標準微笑，軟軟的答道“大人鎮(zhèn)守寧遠已近十年，難道還不知道遼西諸將的心思嗎？若是大人再有意遷延下去，怕是會招致遼東軍諸軍心中怨憤，引火上身啊。”

    “你！”袁崇煥被客印月堵住了話頭，卻又找不到什么言辭反駁她，指著客印月愣了小會兒，終于像只xiele氣的皮球一樣滑回椅子上，有氣無力，輕聲點頭道“好吧，我這兩天就著手去辦?！?/br>
    河南戰(zhàn)事每況愈下，遼東的局勢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錦州失守之后，原錦州諸軍已經(jīng)全部退守松山，不過松山堡相比起錦州城來說還是顯得低矮逼仄不少。如今錦鎮(zhèn)的實際兵權(quán)在總兵官吳襄手中，三年來，錦州鎮(zhèn)厲兵秣馬，精心準備，便是一直在等待著報仇雪恨的機會。

    遼東建奴若想南下威脅大明腹地，遼西走廊是最為快捷又幾乎是唯一的選擇。這條得天獨厚的狹窄走廊有三處重要節(jié)點。錦州乃遼西走廊之門戶，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隨后便是中間屯糧和最為狹窄的咽喉之地寧遠城。除此之外，便還剩最后一道防線山海關(guān)。若三關(guān)失守，從遼東至京師便是一片坦途。歷史上的清軍，就是從這條道路入關(guān)，把整個帝國埋葬在歲月的塵埃中。

    故而錦州的地位重要不言而喻，錦鎮(zhèn)官兵們也從未放棄過收復(fù)錦州城的宏偉野望，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刻似乎就要到來了。

    崇禎五年，九月初九，松山堡。

    此時的錦州總兵官吳襄剛剛換上一身簇新的官服，氣度儼然的站在總兵府的門口，似乎正在等待著某位貴客。

    跟在吳襄身邊的，正是吳三桂的弟弟，吳襄的小兒子吳三輔。吳三輔小吳三桂四歲，但是天賦和哥哥不可同日而語，二十歲了才剛剛是個千戶。這還是在父親和兄長都是總兵官，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情況下。不過對于吳襄來說，吳三輔差是差了點，但畢竟是親生兒子，還是在錦州軍條例的范圍內(nèi)盡可能的提攜一下，今天把他帶出來，也是想給這個最小的兒子漲漲見識。吳三桂已經(jīng)官居太原總兵官，參謀本部副參謀長，軍銜也已經(jīng)是少上造，不像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如今還只是個六階的官大夫，銜級還不如北云兵許多士卒來得高。

    “爹，這袁崇煥也太擺譜了，這說好了五十里地，怎么就走了快兩個時辰，像只爬不動的老龜一樣”吳三輔在日頭下站了兩個時辰，滿頭大汗的和吳襄抱怨道。

    這邊吳三輔話一出來，吳襄眼神一凝，掄起一個巴掌就抽了過去，打得吳三輔趔趄了好幾步，驚懼的看著父親那噴火般的眼神。吳襄怒氣沖沖，但是當著下屬的面，還是恨恨的低吼道“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什么時候嘴上能有個把門的？袁督師總督薊遼軍務(wù)，從一品的文官，你一個小小的千戶，吃了熊心豹子膽在這里妄議他？”

    吳襄作為老派軍事世家出身，對于上下尊卑是極為看重的。雖然現(xiàn)在無論自己還是自己的兒子都已經(jīng)和袁崇煥的遼西將門不是一路人，但是畢竟對方是薊遼總督，位高權(quán)重的不是一點點。以前錦州鎮(zhèn)的頭頭們，要么像李沐這樣戰(zhàn)功赫赫，欽封的爵位，要么是熊廷弼那樣，久經(jīng)沙場，遍數(shù)遼東都找不出一個資歷更老的來。吳襄什么都沒有，自然不敢托大。

    吳三輔縮了縮腦袋不敢吭聲了，吳襄這才重新把目光轉(zhuǎn)向官道。不久，就在官道的盡頭，看到了袁崇煥的總督旗，讓吳襄心中的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錦州鎮(zhèn)欲對錦州用兵，這事兒上報了朝廷，如今也沒有個批復(fù)，李沐來信也只是讓吳襄稍安勿躁。但是吳襄自己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就想著拉著袁崇煥的廣寧軍一起干，只要能奪回錦州城，哪怕最后功勞平分，吳襄也可以接受，只要雪了錦鎮(zhèn)一戰(zhàn)的恥辱，那點功勞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在吳襄自己有些猶疑的時候，袁崇煥居然主動伸來了橄欖枝，這倒是讓很是意外。不過既然袁督師愿意主動放下身段談一談，吳襄當然要以禮相待，于是便有了今天的這一幕。吳總兵也是朝思暮想，日盼夜盼的，總算讓袁崇煥松了口，主動來到了松山商議兩鎮(zhèn)合作之誼。

    袁崇煥策馬來到吳襄的身前，剛一戰(zhàn)定，吳襄等錦鎮(zhèn)諸軍趕忙施禮道“參見袁督師?！碑吘箤Ψ绞敲x上的薊遼總督，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怠慢不得。

    “給我全部拿下！”袁崇煥臉色突變，重重的怒喝一聲，隨行的關(guān)寧軍立刻抽出兵刃沖進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錦州軍諸將帥之中，數(shù)息之間便紛紛將錦州軍軍官下了兵刃，兩手一摁，牢牢的控制住了局面。

    “督師！督師！這是何意？這是何意?。?！”吳襄被友軍的突然發(fā)難給驚住了，開口大聲喊道。

    袁崇煥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對身邊的前鋒總兵官祖大壽喚道“祖軍門?！?/br>
    “末將在！”

    “念吧?！?/br>
    “諾?！?/br>
    祖大壽應(yīng)承一聲，便雙手捧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打開卷軸的第一句話，就把吳襄給嚇了一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祖大壽念著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的讀道“遼鎮(zhèn)之患，一患外虜，二患內(nèi)寇，天人昭昭，竟至于此！吳襄身負皇命，戍守邊疆，本應(yīng)純心報效”

    圣旨之上，直言吳襄為通敵之將，將崇禎元年錦州之戰(zhàn)的罪責(zé)推到了他的身上，又責(zé)怪他這么多年怯戰(zhàn)畏敵，不思收復(fù)國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先帝在時，魏閹當?shù)溃尜\膽大包天，竟也先帝之名，設(shè)錦鎮(zhèn)諸軍以為私有，囊邊將鐵衛(wèi)充作親軍”吳襄默然無語的聽著，漸漸的察覺到不對味兒來，你這旨意牽強附會的說他怯戰(zhàn)也就算了，怎么還帶出了當初設(shè)立錦鎮(zhèn)的事兒來，而且這把錦州鎮(zhèn)的設(shè)立硬往魏忠賢的身上扯，這不是要拿下他吳總兵，這是要整個錦州鎮(zhèn)抹平?。?/br>
    當今內(nèi)閣幾位大學(xué)士，韓爌，來宗道是正直之臣，不會搞出這么無厘頭的旨意來，李沐和張子續(xù)自不必說，剩下的周延儒和溫體仁也都是天子近臣，犯不上和錦州鎮(zhèn)過不去。內(nèi)閣如此構(gòu)造，怎么可能會允許通政司簽發(fā)如此荒謬的旨意？

    吳襄雖是傳統(tǒng)守舊的保守派軍官，但絕對不是傻子，只是他一邊懷疑一邊又有些不敢置信，薊遼總督袁崇煥，手握十幾萬關(guān)寧軍的封疆大吏，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假傳圣旨，矯詔謀害友軍？

    “來人，都給我押下去，營門外斬首示眾！”袁崇煥等著祖大壽念完圣旨，立刻急不可耐的下令道。

    吳襄見袁崇煥真有殺意，心中齒冷之下，不住的怒吼道“袁崇煥！袁崇煥！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矯詔！竟然矯詔！不怕落得個凌遲處死，誅滅九族的下場嗎？！”

    “快，快把他嘴堵上，壓下去壓下去。”袁崇煥的心理活動絕沒有表面上看得那么平靜。吳襄剛一開口便把這老小子嚇得遍體生寒，一邊趕緊催促親衛(wèi)，一邊帶頭奔赴軍營。

    “只要此間事了，遼東還不依舊是我袁某人一個人的天下！”袁崇煥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