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莫待無花空折枝
天啟二年,正月十七。 李沐和石柱宣撫使秦良玉正式準(zhǔn)備拜別朝鮮王李倧,準(zhǔn)備啟程回返大明。 朝鮮方面準(zhǔn)備了十艘海船,配有二百名水師官兵,另外李倧還賞賜了大量錢帛給李沐和隨行官兵,以示感激之意。 李倧坐在上首,臉色平靜的看著李沐,只有在秦良玉沒有注意的時候,才會悄悄的跟李沐眨了眨眼睛。 李沐看了看綾陽君李倧,未來的青史留名的仁祖大王,不禁感慨萬千。 老實說,光海君李琿不能算是昏聵之主,他頒布大同法,下令沒有土地的農(nóng)民可以免除向朝廷繳納賦稅,從此以后只有地主才需要繳稅。 這一下可以說捅了大螞蜂窩,看大明赫赫有名的前內(nèi)閣首輔大臣,太子太保張居正頒布一條鞭法最終開棺戮尸的下場吧,觸動了大地主利益的光海君最終使得大量文武官員反叛,堂堂朝鮮王連漢城的軍隊都不能掌握,最終讓李倧?qiáng)Z位,居然沒有遇到太大的反抗。 錯與對,讓李沐自己也有些迷茫了,他只是想回到大明,回到錦州,說到底,他想回家而已。 “秦將軍威震遼東,殺敵無數(shù),李公子也是將門虎子,神勇無匹。”朝鮮王李倧沉聲說道:“孤已經(jīng)在國書中,向皇上說明此戰(zhàn)情況,二位是柱國之才,吾皇幸甚,孤與有榮焉啊?!?/br> 秦良玉一拜到底,恭敬的回到:“殿下謬贊了,末將惶恐,此次我等幾乎落入絕境,感念殿下施以援手,末將一定會向皇上說明殿下的忠心。” 李倧滿意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而說道:“請將軍先行一步,孤還有話要和李公子說?!?/br> 秦良玉看了李沐一眼,然后拜別李倧,躬身褪下了。 秦良玉一出去,屋內(nèi)兩個人都松了一口氣,立刻回到了坐沒坐相的浪蕩樣子,李倧甚至把襪子都脫了,扔在一邊,懶懶的靠在軟墊上。 “我真是挺好奇的,秦將軍巾幗大將,風(fēng)度翩翩,戰(zhàn)功彪炳,怎么會讓你一個小年輕越權(quán)指揮她的軍隊?”李倧有些奇怪的問道。 “這個。。。”李沐其實也說不清楚。沉默了半晌,試探性的說:“投緣吧?!?/br> 李倧是真無語了,這小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二乎呢,于是自顧自的幫他分析起來:“我看啊,就是因為你遼東李氏威望極高,在當(dāng)時錦州已經(jīng)不可守的情況下。。。”說到這,李倧就停住了。 錦州失守,秦良玉作為城內(nèi)品級最高的武官當(dāng)然要責(zé)任,但是如果讓李沐指揮軍隊,哪怕最后秦良玉力敵不過,撤兵回四川,有遼東李氏這面大旗在擋著,被朝廷追究的可能就小得多。 后來估計是被李沐天馬行空的作戰(zhàn)思路和膽大妄為的想法給鎮(zhèn)住了,事實證明這小子干的很不錯,秦將軍也樂得偷個懶,反正白桿兵清一色的土家族人,都是自己的族人,有的甚至是親戚好友,無論李沐怎么折騰,也不會投靠到他那一邊去。 李沐看了李倧一眼,心中無言,他原來還是不放心我啊,我一日不把白桿兵帶出朝鮮,李倧可能連去春香院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時候說這個,無非就是想告訴他李沐,白桿兵不靠譜,你還是別指望他們做什么了! “無論秦將軍是什么想法?!崩钽逍χf:“沐一介白身,又沒有什么她看得上的東西,人嘛,無欲則剛?!?/br> 李倧也笑了,兩人相視大笑,雖然有所保留,但友誼卻也是真的,此次一別,從此就是隔海相望,不知下次相見又是何年何月,也不知是宮闕之下,又或是談判桌,甚至有可能是戰(zhàn)場。 出了慶云宮,李沐抬起頭,看著巍峨的宮闕,回頭自嘲似的一笑,回身一愣,看到穿著朝鮮宮裝,俏麗無雙的明露郡主,李妍兒,像一朵清新的百合花,站在一棵剛剛抽芽的柳樹下,捧著一個看上去不輕的大木匣子。 “妍兒?” “云琪哥哥?!崩铄麅褐皇菧厝岬男α诵?,然后把手上的木匣子遞過去,不無醋意的說道:“這是你要制的那件衣裳。” 李沐接過那精美木匣子,入手竟然頗為沉重,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件雪白的。。。婚紗。 除了李沐,沒有人知道這件衣裳叫什么,但是一點也不妨礙聰慧無比的朝鮮宮廷針織尚宮們的高超水平。 不用打開也知道,這定然是一件匯集整個朝鮮最高水平的絕世珍品,就僅僅鑲嵌在上面的以及后來李倧賞賜的數(shù)百顆藍(lán)寶石,就足夠讓無數(shù)的姑娘為之瘋狂。 無論什么年代,女人對于漂亮衣服的愛好是不會變的。 看到這件超越時空的婚紗,李沐不覺思緒萬千,想起那個絕美的身影,仿佛刁蠻任性的玥然,那個看上去堅強(qiáng),其實什么都知道的氧氣少女,那帶著幾分快樂,幾分不快樂的完美嬌靨就在眼前。 縱然她美得讓人折服,美得幾無缺憾,但是造物主的總是殘忍的,他給了你完美的外表,卻沒有告訴你怎么抓住自己的幸福。 “云琪哥哥不日就要回返大明了。”李妍兒幽幽的聲音傳來,“妍兒卻是第一次踏上他國的土地,不知道前路艱險,是兇是吉?!?/br> “我也是第一次?!崩钽蹇嘈χf:“我自小在遼東長大,從未入過關(guān),也不知道大明的內(nèi)地是怎樣的場景,但戰(zhàn)亂連連,國家衰弱,總不會太理想。” “云琪哥哥在遼東長大,妍兒也是從來沒有離開過朝鮮國?!崩铄麅褐皇强粗钽逖g的束帶,低低的說:“甚至連漢城府我都沒有離開過,此行就拜托云琪哥哥照顧了?!?/br> “那當(dāng)然,我們是朋友嘛。”李沐倒是樂得繼續(xù)和李妍兒這樣的絕色美女天天待在一起,反正現(xiàn)在是單身貴族??! “朋友。”不同于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欣喜,李妍兒沉吟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那就一言為定?!?/br> “一言為定什么?”李沐愣住了。 只是李妍兒香風(fēng)一閃,轉(zhuǎn)身飄然而走,留下一個讓李沐無限垂涎的背影。 “真是,好好地我又答應(yīng)了她什么。。?!崩钽逡贿吽尖庵贿呺x開了慶云宮。 離開慶云宮,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辭行之前,秦良玉,熊成以及一眾白桿兵已在漢城城門處等候。 出了漢城府之后,李沐將會一路前往仁川,從仁川港登陸戰(zhàn)船離開朝鮮。 慶云宮闕巍峨聳立著,李倧站在城堡的高處,憑欄遠(yuǎn)眺,默默俯視著李沐渺小的身影離開,此去一別,也許就是一生。好友再難相見,從此孤家寡人。 朝鮮,仁川。 仁川港是未來韓國最大的對華貿(mào)易港口,在后世的朝戰(zhàn)中,美軍及其聯(lián)合國軍便是在仁川登陸朝鮮,和北朝的軍隊作戰(zhàn),可見此地地理位置之重要。 現(xiàn)在的仁川,是朝鮮國最大的水師駐地。朝鮮水師雖然羸弱,也有各式戰(zhàn)船二百多艘,只不過沒有什么大型戰(zhàn)船,這次出動的三艘二十料左右的仿明制的廣船,就已經(jīng)是水師內(nèi)部數(shù)得上號的主力戰(zhàn)艦了。 登船過程無可贅述,秦良玉和白桿官兵搭乘兩艘戰(zhàn)船,雖然兩艦也不算小,卻依然擠的摩肩接踵。于是李沐,熊成就腆著臉蹭到朝鮮使臣的戰(zhàn)船上,幸虧朝鮮使臣不僅沒有意見,還給兩位大少爺每個人劃出一個小小的單間。 船只離港之后,就是漫長的航行,夜色深沉,海浪高急,船只顛簸的很厲害,白桿兵一群四川人早就被顛的暈暈乎乎,紛紛到甲板上來乘涼。而李大公子也是好一陣難受,不過他是被船艙給悶得。這個時代的船員居住環(huán)境當(dāng)然不能另后世的李沐滿意,狹小的像個盒子。李沐實在是快被憋出內(nèi)傷,只好無奈的來到甲板上賞月了。 好在海浪隨有,月亮還是出落的萬分怡人,有的時候,看著月亮總能讓人想起很多遙遠(yuǎn)的回憶,無論何時何地,廣寒宮總是不會變的,只有這份天涯若比鄰的情緒,才能讓李沐孤單的心稍感慰藉。 “我小的時候,阿爹告訴我,月亮上住著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崩钽宓纳砗笸蝗幌肫鹨粋€清冷的聲音。 李沐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穿著男子隨從打扮的洛鳶正靜靜的站在自己的身后,呆呆著的望著那一彎。 只不過,她看的是倒映在海里的那一輪殘月,只見一個浪花襲來,就把月亮摔得粉碎,不多時,又漸漸凝結(jié)出來,映著洛鳶的臉上,似乎有些閃亮亮的。 “可是美麗的姑娘總是紅顏薄命,或者命運(yùn)多舛,廣寒仙子是神仙之體,尚且如此。何況我等無知凡眾。”洛鳶喃喃的說道。 “洛姑娘,世界上本沒有廣寒仙子,每一個女孩子都有屬于自己的幸福,廣寒仙子也有她的幸福?!崩钽逡餐蛩心菑澋褂啊!澳銢]找到,不代表沒有。” “那你呢,你找到幸福了嗎?”洛鳶輕輕的問。 “我以為我找到了,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怎么抓住想要的幸福。”李沐說道。“這世上,沒有什么如果可言,所以對待幸福,一定要想清楚?!?/br> “幸福?”洛鳶奇怪的看著李沐,“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全憑運(yùn)氣,如何能有勞什子自己的幸福。” “家父已經(jīng)殉國而去,我沒有什么父母之命?!崩钽逍χf?!拔也挪粫心敲せ閱〖拗e?!?/br> “難道李伯爺要強(qiáng)搶民女嗎?”洛鳶覺得李沐并非尋常伯府紈绔子弟,但是出于對于統(tǒng)治階級天然的敵意,還是忍不住譏諷道。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在這個時代,卻是女子的地位低下,命運(yùn)悲慘的例子不勝枚舉?!崩钽逭J(rèn)真的說?!拔疫€沒有能力拯救天下,只有盡力給我想要的幸福,可是現(xiàn)在,很難了?!?/br> 洛鳶沒有再接話,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這個看上去年輕,活力,卻又心狠手辣的世家子弟,足以顛覆整個禮法制度的那一面。 船行靜謐,夜色茫然,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