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孩子
貝貝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diǎn)什么,于是不知所措的,只能撿個話題她說:“你再吐一個泡泡呀!”姑娘細(xì)軟的手在飄渺的煙霧間游走,眼神再無依靠,只能依附于手指之間,沒有靈氣的表演。 愛人之間再也不說實(shí)話了,多么可悲。彭程大概是準(zhǔn)備好了繼續(xù)的說辭的,但那前提是貝貝先說她不相信,只有那樣,他才能接的過話題來,來證明自己的真心。但那是不是真心顯然已經(jīng)不在姑娘的意識里了,不相信,那是句太多情話。 小伙子還沒白癡到認(rèn)為姑娘說再吐一個泡泡就是不害怕了,盡管她顯得是那么的輕松,他看著她自顧自的撥弄煙霧,看不懂她。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不論是誰辜負(fù)了誰,都是辜負(fù)了,對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到頭來還是一樣的,好無力的一樣。 彭程彈掉煙灰,肩膀耷拉下來,他看著原來放電視機(jī)的那個臟兮兮的黃色木桌子,和那墻面上一塊比周圍都白的方型。只有那里的墻面雪白雪白的,那感覺就像看見了過往,那是過往的痕跡,突然間沖進(jìn)心里,他說:“媳婦兒,這個世界上就你和我爸對我最好?!?/br> “哪個爸?”貝貝回過頭看他,她微微笑著,剛哭過的眼睛水亮水亮的,從來沒有這樣清爽。她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帶著初出茅廬渾然不知的清純,她說,聲音單薄得若有若無,好聽極了。彭程知道現(xiàn)在無論他說什么,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她跟他聊天,只是哄他,她害怕而已。 “彭學(xué)禮,我養(yǎng)父。”說著彭程的眼淚,從眼圈兒里轉(zhuǎn)了出來,像是故意擠出來的,從眼角的最邊兒上滾落了,他看著她,很不情愿。 “媳婦兒,我這孩子,也不知道咋了,你之前,就我爸對我好,我小時候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彼抗庾谱频亩⒅愗?,像被抓爆了,接著微微收了下眼簾,他似有尷尬,手指翹了翹,示意自己嘴上的那條疤痕,那是他有別于其他孩子的原因,毋庸置疑的原因。接著他又說:“我爺爺就我一個孫子,可是他對我叔叔家的兩個jiejie都很好,唯獨(dú)對我不好。我爸爸是他的大兒子,我不明白我爺爺為什么那么對我,他給我jiejie錢,但是不給我,他老說小小子得窮著養(yǎng),其實(shí)也對,一直到我爸爸死,我才知道,原來我不是他親孫子。” “你爸爸怎么死的?” 善良也許是女人最不該有的品質(zhì)了,貝貝扭過身子,再不看那團(tuán)煙霧了。一直以來,雖然她還從來未曾拆穿他,但她早知道那個所謂的養(yǎng)父是不存在的,有關(guān)養(yǎng)父的所有幾乎都是莫須有的,他早已經(jīng)死了,連他的養(yǎng)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許是改嫁了,生怕他這個麻煩的養(yǎng)子找到她,地址也不讓兄弟告訴彭程。貝貝不知道那謊言那背后彭程想要隱藏的是些什么,無論是什么,她都不愿意也不忍心在去探知,甚至不忍心讓他知道真像其實(shí)早就敗露了。 彭程如釋重負(fù)的別過臉去,答非所問的,他自顧自的講了起來,他說:“我小時候愛吃火腿腸,就那種紅皮的,說是用粉面子做的。我爸怎么省也會給我買,買可多了,一整箱一整箱的買,送我爺爺家給我吃,后來我都連吃帶霍霍的?!彼陨缘耐nD了下,好似陷入了深深的記憶里,那似乎不是很愉快的記憶,目光沒有焦點(diǎn)的出神兒,接著想到了開心的事兒,他的眉頭舒展了。 “我爸對我真的,真的都,哎呀,是我不好。”他的把臉埋在兩腿之間,手臂緊緊的抱著頭,肩膀在巨大的痛苦中微微的顫抖。 貝貝沒有說任何話,她漸行漸遠(yuǎn)的心由不得她此刻再說點(diǎn)什么了。但彭程低垂的頭,他的痛苦,他的悔恨,無助,那一切一切壓得她喘不過氣。姑娘的手抬了又抬,終于還是抬起來,她輕撫著彭程的頭發(fā),他腦袋的輪廓,他的發(fā)絲像空氣一樣溫和而柔軟,他脆弱的靈魂,像消散一樣無力。 “嗯!”貝貝應(yīng)了一聲。 —— 所有的男人都是孤獨(dú)的孩子,他們外表堅強(qiáng),卻都有一顆最脆弱的心,像孩子們一樣,他們好奇,勇敢,有的時候因?yàn)楹闷娑赂?,也因?yàn)樽员坝忧优?,他們會犯一些錯誤,傷害了別人。然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自己又孤獨(dú)了,他們害怕,像孩子一樣的顫抖,貝貝內(nèi)心里的一切仇怨在這一刻都變得溫暖。 “他是怎么過世的?”她又問了一次。 “算是我氣死的吧!他有先天性的糖尿病,后來怎么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也小?!迸沓淘秸f聲音越小,越小,小得貝貝都聽不清楚了。那似乎是他心里最隱匿的秘密,就像多年前不被人知的錯誤,讓他沒有底氣,沒有底氣面對。 “那也不能就死了呀!糖尿病也不死人。那你mama呢?”話一出口便讓貝貝后悔了,她知道她mama不想見他,她還記得彭程舅舅說:“你媽在哪我也不能告訴你,她都開始新生活了,你去找她也不好?!蹦莻€叫蘇穎媛的名字現(xiàn)在還在彭程手里的,那個掉了頁的戶口本上,她是他們家的戶主,是他的母親,一個早已經(jīng)消失的母親。 “我不知道怎么死的。”彭程握住貝貝纖細(xì)的手指,她的手那么的漂亮,又細(xì)又長,他似有不舍,他來回的搓弄,來回的搓弄:“現(xiàn)在就你對我好,你們倆都對我好,可是如今我都失去了?!?/br> 眼淚決了堤了,幾乎是崩塌,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梗咽著語不成句:“是他死了以后你就回到你親爹家了嗎?” “嗯!”彭程說:“我爹對我也還行,畢竟還有我哥,我還不是農(nóng)村戶口,他給我弄了個學(xué)校,我也不學(xué)好,然后我去外面瞎混?!迸沓炭酀α耍Φ靡擦鳒I了,貝貝哭得更厲害了,他說一句,她就哭得更大聲,他伸手去抹她臉上的眼淚,一直說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她哭得他心煩意亂的。 貝貝撫摸著那個幾乎切斷了彭程手指的傷疤,在他的右手上,她抬起更加清澈而悲傷眸子:“那這個是怎么來的?” 彭程抽回了手,他變換了個姿勢:“是打架,當(dāng)時砍的時候也沒覺得疼,就光想著砍了,然后就跑,一群人一起跑,后面有人追著?!?nbsp;說道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兒,然后他笑了?!叭缓笪揖桶l(fā)現(xiàn)手淌血,一抬起來這指頭就那么當(dāng)啷著?!彼f著抬了起來,用手指比量了一下,那跟手指本來就伸不直,當(dāng)啷起來比別的手指都更彎,像是撅折了。 “大夫說得馬上做手術(shù),把什么筋折里頭的接上,咱們那些人都沒有錢,我找我爸了,也找我二叔了,然后后來也接了,但是當(dāng)時沒接,后來就這樣,就接不太上了?!彼f得亂七八糟的,只能拼拼湊湊聽,他越說得多了,貝貝便越是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使勁的抽搭,伏在彭程的膝蓋上,抽搭得小伙子喉嚨里像噎著了一樣難受。 “媳婦兒,你別哭了,我看你哭我老難受了。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了,現(xiàn)在咱倆就要分手了,你就別哭了,我心里受不了?!?/br> 如果這一刻文貝貝還能死都不理彭程的話,那她便不是她。這是個注定的錯誤,但不絕對。我們常說當(dāng)你選定一個方向的時候,別左顧右盼的,否則,你一定是會雞飛蛋打。 貝貝突然放生大哭,她撲進(jìn)彭程的懷里:“程程,我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br> —— 那天晚上,彭程和貝貝兩個人都哭了,哭夠了,夜也更深的夜了,貝貝回家,彭程沒有再攔他,貝貝也沒讓彭程送她。 “我送你吧!”彭程跟著她走到門口。 “不用。”她回頭笑了,笑得很開心:“你不是總說這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嗎?沒事兒,不用你送我?!?/br> 那天的彭程很堅持,他堅持著送貝貝回家,回到她家的樓梯口,他跟貝貝說:“媳婦兒,我只有你,我是真的就只有你?!?/br> 那一刻,姑娘有些動容,她又抱緊了他:“嗯,我一定在?!?/br> 本書首發(fā)來自百書樓(m.baishu.la),第一時間看正版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