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現(xiàn)在彭程也就不在乎了，他本來也不太在乎，貝貝這么一鬧騰，他在乎又能如何呢？況且這樣或許對他更有利。生活對每個人是不公平的，如果不是這樣，他或許不需要這樣小心的處理事情，不需要諂媚，他甚至也可以嘲笑別人。于是他開始學(xué)著按照自己的方法照顧自己，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人，一切事。就像小姨那樣，舍生忘死的嫁給一個比自己親爹年紀(jì)還大的男人，重要的是，有人有爹可用，有人有別人的爹可以利用。

    彭程一直很佩服小姨，在他眼里，不管小姨夫多有錢，干多么手狠心硬的事情，都比不上小姨的決絕。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她就拎著把菜刀，一副勇往直前的樣子。一個女人，什么時候混到小姨這份上，也算是登峰造極了。

    那年彭程十三歲，剛剛從養(yǎng)父家里被送回這個小村子。他對那時候的記憶是混沌的，只記得村子那叫一個窮??！要說窮得叮當(dāng)響，都是抬舉他了，怕是連敲響的力氣都要餓沒了，小姨家就是這樣的。緊鄰著的城市是東北的老工業(yè)基地，那里的發(fā)達(dá)正映襯著這個村子的貧瘠，彭程沒見過這樣平坦的土地，更沒見過這樣平坦又沒有希望的土地。

    他從那樣一個火腿腸都賣一塊八一根的地方被帶到這里的時候，第一次看見了牛。那牛把他嚇壞了，牛黃焦焦的身體，像生病了一樣，毛掉得挺多，和城市里穿著破衣衫的老叫花子差不多，在臭水溝里趟來趟去。它真的一點都不壯實，瘦骨嶙峋，脊背上的也不知道什么骨頭高出一條，兩邊的rou都耷拉著，就像是披在身上一樣，關(guān)節(jié)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二舅，這個是做火腿腸的不？”彭程愛吃火腿腸，他永遠(yuǎn)記得火腿腸上畫著的動物，他覺得那是只牛，因為火腿腸的味道和豬不像。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告訴他，火腿腸是豬rou的，可小伙子還是堅信自己的嘴，他覺得他嘴里吃到的rou，不是豬rou。

    “那是牛，火腿腸是豬rou做的?！倍斯灰策@么說的，彭程早就對這樣的謊話不不屑一顧了，是什么都不要緊，這個是牛就好。那天他一步一回頭的看著那牛，盡管牛一下都沒有看他，彭程還是覺得他跟這個牛，是有感情了。

    ——

    在那個到處是土的村子里，他們第一個去的就是小姨家里?，F(xiàn)在農(nóng)村挨家挨戶的房子那個時候是沒有的，很多人只有地，大片的地每家一塊，人們都在地中間蓋一個最破的破屋子，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土地上隆起的一個個墳包。走近了才看得出是個屋子，拉開鐵絲綁著的門，進(jìn)屋還要往下走兩蹬土臺，活像把房子臥進(jìn)地里一樣。小姨家的房子就是這樣的，大片的土地，地上都是土，一攏一攏的莊稼早就收割完了，一堆一堆的的躺在土地上，房子就在這塊地中間。

    這里和城市的落差是巨大的，后來彭程發(fā)現(xiàn)這里和相鄰的村子的落差都是巨大的，小姨這個時候就和衣坐在這個家里的炕上，那炕上鋪著城市里鋪地時興的地板膠，這是彭程唯一認(rèn)得的東西了。

    小姨是漂亮的，特別是現(xiàn)在，十五六歲卻豐潤的像個二十幾歲的大姑娘，長頭發(fā)燙得亂糟糟的滿頭是卷兒，還花畫了紅紅的嘴唇。小姨一派城里人的打扮，甚至紋了城市里的女人才時興的唇線，這種技術(shù)讓她的嘴更加突出了，越發(fā)顯得厚潤性感。

    之后怎么就干起來的，彭程早就不記得了，十三歲的孩子的注意力，還在剛剛的牛那里。他只清晰的記得小姨cao起菜刀的樣子，她說，她要去外面過好日子，當(dāng)小姐都比呆在這里強，然后十五歲的小姑娘，翹著風(fēng)情萬種的屁股，一溜煙的跑了。

    小姨跑時頭都沒回一下，她的決絕就跟她手里攥著的菜刀一樣明晃晃的甚是醒目。這是個在彭程心里歷久彌新的場景，多年以后彭程甚至覺得記憶里的那一刻比當(dāng)年更加清晰了，跟小姨的離去相比，他覺得自己悲催透了，他被從城市里帶到這個鄉(xiāng)下，雖然他看見牛了，但他還是覺得小姨才是奔向了光明，而自己則是被拋棄在黑暗中的破娃娃，看見過光明的破娃娃。

    ——

    嗖嗖的風(fēng)起了，吹得褲襠里的家伙都涼了。彭程插著腿站在薛姨家樓下，就像他曾無數(shù)次的站在貝貝家樓下一樣。

    “半夜的世界其實你不懂?！迸沓炭偸沁@樣說，但他自己也不真的懂，他根本不害怕什么，他從沒有認(rèn)真觀察過夜會有多可怕，跟沒錢比什么都太不可怕，就算是他小時候，睡在二大爺家的柴火垛子里時，對著伸手不見五指，靜得放屁都能震得狗叫的時候，他也不曾害怕過。他最適應(yīng)那種在黑暗中看對面的光亮的感覺，就像現(xiàn)在，他站在這棵干枯的楊樹下，看著樓道里那一會一亮的感應(yīng)燈。

    方便面還是很管用的，肚子里有東西讓彭程覺得非常暖和，他有信心等到薛姨出來。這是薛姨吃飯的時候答應(yīng)過自己，這種機會錯失一次就不一定能有下次了，下一次彭程也不見得需要，所以當(dāng)薛姨食言要變卦的時候，他絕不能干。

    他沒有理會薛姨在電話里一再的拒絕，義無反顧的來了，在他看來機會是要爭取的，就算搶破褲子，拖出一條血檁子，該玩命也得玩命。這是彭程一次又一次看抗戰(zhàn)電影得出的結(jié)論，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可不遂人愿，人必竭盡所能，以勝天。

    于是彭程獨立在薛姨家樓下，打了電話給薛姨，又發(fā)了短信說自己在樓下等，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薛姨也沒有下來。小伙子心里有點想笑，他能猜測這個亂搞曖昧色膽包天的老娘們這會兒肯定是該害怕了。

    “姨，你咋還不出來？怕了？”彭程又發(fā)了條信息給薛姨，心里頭憋著蔫壞。

    ——

    白天的事本就是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陷阱，貝貝的折騰對他彭程來說是啥，對這老娘們就是啥。沒有貝貝今天的折騰，一切都不作數(shù)，彭程還是她文貝貝的男朋友，他無論咋作都無所謂，可現(xiàn)在跟貝貝撕破臉了，這男朋友是誰的可就說不定了，再作，就難看了。

    男人女人間的那點兒勾當(dāng)，只要倆人都沒離婚，讓人笑話的總是那個被帶了綠帽子的那個，可一旦有人離婚了，情況就大不一樣了。貝貝對于薛姨來說那可是要了命的角色，沒有貝貝這塊遮羞布，她這把老臉可往哪擱。

    ——

    彭程心里對薛姨的佩服更甚了，來之前他都沒有想過這些，可這老太太肯定是經(jīng)歷了這樣的心路歷程，才死活不敢下樓來的。他一直知道薛姨是個吃了太多加碘鹽的老女人了，這世間的齷齪勾當(dāng)她怕是不僅見多了，也經(jīng)歷的多了，可自己就這么明目張膽的站在她家樓下，也該嚇破了她的色膽才是，小伙子樂了，娘們兒，都他媽的一樣cao蛋，他嘆了口氣，心里也明白，看來今天的事兒夠嗆能成。

    彭程肚子里的方便面顯然也就能發(fā)揮這么點能量，他覺得有點冷了。風(fēng)聲時遠(yuǎn)時近，像是一路走來，又一路走過去，現(xiàn)在又不太冷了。樓道里的感應(yīng)等突然滅了，連帶這他站著的位置也突然的黑了下來。小伙子使勁兒的一跺腳，那聲音大極了，彭程覺得薛姨在樓上一定能聽得到，感應(yīng)燈唰拉的亮了。

    ——

    才這么一會兒，感應(yīng)都又滅了，這一次彭程沒再跺腳，他伸手去兜里摸煙，突然聽到了腳步聲，本來已經(jīng)改變初衷的他，被那腳步聲刺激了，興奮的抬起頭來，他巴望著樓道里，心想感應(yīng)燈怎么沒亮？這時一道手電的光亮從側(cè)面照了過來，彭程瞇縫著眼睛毫不退讓的向那手電光的源頭看去。

    手電也很執(zhí)著，堅定的照著彭程的眼睛。

    “小彭?！毙∶粽讨懽雍傲艘簧ぷ?，沒等彭程回答，緊接著便是一溜小跑。她的動作輕而漂亮，兩條腿膝蓋夾緊著，只是腳丫子外撇著跑了兩步。

    到了近前，小敏一把抓住彭程的胳膊，連推帶拽的，邊扯邊說：“你咋還在這里呀！快走吧！”小敏穿得也很少，凍得顫抖了，一件亮黃色的珊瑚絨睡衣，外面套著大衣，一樣露出雪白的脖頸來，她大體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

    彭程知道老娘們兒肯定是嚇得不輕，才給小姑娘打電話，讓人家來幫她解圍了，便說：“你怎么過來的？”

    “哎呀！你快回家吧！別說這些了。”小敏一副自家大姐的模樣，拽著彭程的袖子就扯。

    “她讓你來的？”彭程聳了一下肩膀，小敏便拽不住了，他沒料到她能過來，這么大半夜的，她應(yīng)該也是怕才對。

    “薛姐給我打電話，說你在她家樓下等著呢！讓我過來看看，你有病啊，上這來干啥？”小敏說著，又拽住彭程的袖子。

    到了成個份上，彭程更加懊惱了，這老太太答應(yīng)自己了，現(xiàn)在又來這套，玩了也就罷了還他媽的整得他都說不清楚了。就算是禿子腦袋上頂?shù)氖樱沓绦睦镆裁靼状蠹叶济靼琢?，可看小敏那表情，這把彭*的氣壞了，他掏出電話又撥了過去。

    “哎呀！你別打了，你老打電話干啥?！毙∶羰菗尣坏诫娫挼模瑹o論她如何的搶，彭程依然抻著胳膊，用免提聽著。電話里只是聽見長長的響鈴聲，然后是戛然而止的掛斷。

    最后小敏還是明白了，她指望彭程停止打電話是毫無可能了，她不在攔了，站在一邊兒靜靜的看著，看著彭程在薛姨家樓下，一邊一邊的打電話，打到薛姨關(guān)機了又一遍一遍的打到薛姨家的座機。

    “你要不就上樓找吧！把話說清楚了。”終于，小敏說話了。

    這句話最終傷了彭程的心，他掛了手機揣回兜里：“我能抱抱你嗎？”

    小敏一挑眉頭愣了，她不置可否，還沒等她反映過來該怎么回答，彭程走過來，擁抱了她，他感覺充實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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