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別院之后，返回京都之前，九公主下令對蒼云之戰(zhàn)重新做了調(diào)查，以往軍政兩界許多臟事也被翻出來，短短十來天砍掉十幾顆人頭，下獄等待進一步處置者更多。這件事在蒼云掀起很大波瀾，此后慢慢有人知道欽差突然變臉與那次夜訪有關(guān)，隨之而來的變化是，前來探訪新候的官、商驟然減少。

    三邊之策尚未沒開頭，已有了胎死腹中之象。長安鳴鐘不到兩年半時間，蘇小月與蘇箐都不禁替他擔(dān)心，到時候拿什么去面圣。

    方笑云自己倒是安穩(wěn)，該吃吃該喝喝，修行也沒耽擱，現(xiàn)如今他的境界穩(wěn)定在明竅四步，體內(nèi)諸般古怪事物的溝通也已平穩(wěn)，每天看上去都心情大好。此時，他與王老頭說過幾句，便又放下來，來到座位上。

    “侯爺又想仗義執(zhí)言？可惜這回?zé)o刀可借。”發(fā)覺方笑云臉色不對，蘇小月開口取笑。

    “本侯想借就能借到......阿嚏！”

    方笑云打著哈哈，忽然又打噴嚏。

    “到底誰總想著我？知道了，一定是九公主。”

    “為什么是她？”蘇小月有些詫異，問了句，很快恍然：“明白了，是你在想她。”

    “我會想她？”仿佛聽到最好笑的笑話，方笑云表情夸張?！靶≡鹿媚?，你把事情弄顛倒了。公主代表皇家托付大事，她想我才對?！?/br>
    “據(jù)我所知，公主和胡公公非但沒給你要的信物和那句話，行前連個招呼都沒打。”蘇小月眨眨眼睛。

    “cao作大事必須慎重，倘若風(fēng)風(fēng)火火，鬧得滿城風(fēng)雨，會壞事。”方笑云依舊得意洋洋?！肮髦遗f傷未愈，境界不穩(wěn)，給些時間休息，順帶處理好凡事俗務(wù)，如此方為穩(wěn)妥。”

    “可惜你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蘇小月笑著回應(yīng)。

    “區(qū)區(qū)三邊，何須三年，本侯只要去便可手到擒來，之所以對公主那樣講......你姓蘇??！該明白這是討價還價?！?/br>
    “吹，使勁兒吹?！?/br>
    隨興聊上幾句，王老頭親自過來沏茶，還送來兩盤瓜子，顯示新候地位不凡，特別優(yōu)待。

    “和好的面剛用完，得多等會兒?！?/br>
    “你去忙就是。”

    擺手示意，方笑云回過頭來，神色變得認真起來：“你這次從姑蘇回來，有沒有什么消息？”

    “不是已經(jīng)說了嗎。箐丫頭將去秀女峰。”蘇小月微微一笑，抓幾顆瓜子在手里。

    “有沒有給我的消息?！狈叫υ坪芟胫苯訂柪咸遣幌?yún)⑴c三邊之事，卻不知如何開口。

    “這個消息就是給你的?！?/br>
    “嗯？”方笑云一頭霧水。

    “真不懂假不懂？想好了再回答?！?/br>
    一邊嗑著瓜子，蘇小月看似神情悠閑，眼皮卻垂了下來。方笑云知道這是她嚴肅起來的征兆，內(nèi)心愈發(fā)莫名其妙。

    “誰懂誰是王八蛋！”

    “你！”

    蘇小月既惱火又無奈，擰著眉瞪過來。“蘇家女子不外嫁，這你總知道。”

    “知道知道。”方笑云頻頻點頭。

    “那要是遇到非外嫁不可的情況，該咋辦？”

    “非外嫁不可......”方笑云的臉色慢慢改變。

    “就是你想的那樣?！庇貌恢穯枺K小月知他能猜著。

    蘇家女子不外嫁，縱然小王爺都沒能改變?？梢浅霈F(xiàn)像蘇小月說的那種情況，只能外嫁、不得不外嫁，該怎么辦？

    難不成要因此殺人？即便有那個決心，有些人也不能殺。譬如百年前，蘇家一名杰出女子看上一名極具聲望的大儒，兩人情投意合，唯獨有礙的是這個男人耿直倔強，無論如何都不肯入贅。更麻煩在于，他有御賜金牌在手，蘇老太君再強勢，總不能因為人家不肯做上門女婿就與皇家翻臉。

    最終不知誰想出辦法，蘇氏那名女子脫籍之后去秀女峰修行，從而成全了兩人。此安排的根本依照在于，秀女峰有一條堪比蘇女不外嫁的鐵律，歷史淵源更加久遠。

    一入宗門，忘卻凡門，入宗既代表脫籍，從此只有法號，再無名和姓。值得一提的是，秀女峰的規(guī)矩森嚴，但不禁止婚娶之事，她們看來婚嫁是修行的一種方式，投入的是身體和情緒，成長的是道行；做與不做依據(jù)個人情況，門內(nèi)師長原則上只會建議，而不過多干涉。

    換個說法，進入秀女峰之后，蘇氏女子不再是蘇家的人，也就不算違背家規(guī)。

    為一樁姻緣拐這么大彎，可想而知當(dāng)初老太君多么犯難。自那以后，遇到類似情形，蘇氏便將族中女子送到秀女峰，外人聽到這類消息，便會知道有蘇女準(zhǔn)備外嫁。

    過程可謂曲折離奇，方笑云聽了開頭便知皆為，一時目瞪口呆。聯(lián)想之前的事，許多不解處恍然開朗，卻增加更多疑惑。

    “這個安排是因為我？箐姑娘是否知道？”

    “宗族規(guī)矩，箐丫頭自然知道。與你的關(guān)聯(lián)......目前的確如此?！?/br>
    “目前？”方笑云注意到這個詞。

    “箐丫頭會外嫁，對象未必一定是某個人。”

    “......原來如此。”方笑云不禁冷笑。

    “生在大族，有些事不能如己所愿，這很正常。換個角度，一味自主就是自私，你懂不懂？”

    “我懂。”方笑云點點頭：“我只是發(fā)現(xiàn)我并非之前想的那么重要，有點失望罷了?！?/br>
    “蘇氏位列四大宗族之一，做到這種地步，還想怎樣？”

    “這我也懂?！狈叫υ葡肓讼耄t疑開口，“既有宗門規(guī)矩，別人為何都叫你本名？”

    “你管得著么？”

    方笑云深深吸一口氣。“你進秀女峰也是因為......”

    “我什么？”蘇小月神情轉(zhuǎn)淡。

    這是擺明不愿意談。方笑云無奈只好放棄。

    “除了這個安排，老太君有沒有說什么？”

    “老祖宗叫我告訴你，好自為之?！?/br>
    好自為之，多么意味深長的話，多么強大的話。方笑云低頭沉默半響，再開口時，語氣緩慢而堅定。

    “我很感激，但不喜歡。”

    “不喜歡箐丫頭？還是cao作的方式？”蘇小月隨口問著，對方笑云的反應(yīng)并不覺得意外。

    “都有?！狈叫υ普Z氣真誠：“以前說過，你一直不信，覺得我在裝樣。箐姑娘很好，很優(yōu)秀，不遇到她，我現(xiàn)在多半是個被通緝的逃兵。我倆之間，共過患難，有些方面我很佩服她，有些不太贊同......我可以說喜歡她，但不是那種喜歡，即便有那種喜歡，我也不喜歡這樣的方式?！?/br>
    “你喜歡什么方式？入贅怎么樣？”蘇小月揶揄的口吻故意問道。

    “當(dāng)真喜歡，入贅也沒什么?！?/br>
    “......真心話？”

    “真心話。”

    “我不信?！碧K小月望著他搖頭。

    “不信就不信?！狈叫υ菩ζ饋?。“總之我倆不合適，而且我認為，箐姑娘遲早也會這樣想?！?/br>
    “別拿箐丫頭做借口?！?/br>
    蘇小月剝開一顆瓜子丟到嘴里，語氣淡淡?！袄咸f，年輕人常以感覺為由拒絕合理，把沖動當(dāng)成熱情，以為熱血就是堅強。這樣的人，總有一天會后悔，會認識到自己當(dāng)初很愚蠢?！?/br>
    “她老人家講的很對?！狈叫υ普\心誠意道：“可是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不可能一下子變成老頭子老太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辦法突然喜歡；違背心意的事情，我不愿做?！?/br>
    聽了這番話，蘇小月沉默很長時間，才又開口道：“假如這是拒絕，你該清楚自己錯過什么?！?/br>
    “我知道?！狈叫υ普Z氣誠懇：“謝謝你，真的。說實話我一直拿你當(dāng)小孩兒看......別瞪眼，你才十四，十四??！今天這些話本不該講，說也說了，聽也聽了，我說你聽，過去了就好?！?/br>
    “那好吧，過去了?！?/br>
    蘇小月展顏一笑，神情宛如揮手送走一片羽毛般輕松，看她這樣，方笑云既驚奇又感慨，禁不住想道骨元胎究竟是什么樣的怪物，能讓小姑娘變得如同飽經(jīng)滄桑的智者。

    換個角度想，假如這一切只是假象與偽裝，該有多辛苦。

    正想著的時候，旁邊桌子上傳來異動，巨靈王阿吉先后起身，老鐵禿子搶先走出去，按刀而問。

    “什么人？”

    “請、請別誤會。”

    帶著怯意的聲音，陰影處走出來一名女子，身段婀娜，面容妖嬈。但她面色萎靡，步伐凌亂，羅裙之上能看到污漬。

    看到她，阿吉目光驟然凌厲，鼻息粗重。

    ......

    ......

    毒三娘，長街一戰(zhàn)阿吉險些喪命其手，此后因為所中的毒經(jīng)常被巨靈王取笑，今日看到頓時眼紅。只不過......她怎么搞得這么慘？

    堂堂通玄強者，看起來與難民相仿，縱然沒了乾坤袋，也不至于如此。

    看清之后，阿吉心中戰(zhàn)意消退，巨靈王也沒了精神，唯老鐵禿子依舊保持警惕。

    “你來做什么？”

    “妾身......妾身想見方侯一面?！?/br>
    “見我？”

    毒三娘這副樣子出現(xiàn)，當(dāng)然不會是為報仇。聽她說想見自己，方笑云并不意外，但他此刻心情不好，不想過多理會。

    “見著了，走吧?！?/br>
    “方侯容稟?！?/br>
    對著提刀上前驅(qū)趕的禿子，毒三娘忽然間提裙曲膝，長跪于街頭。

    “妾身想投靠方侯麾下，如獲恩準(zhǔn)，當(dāng)舍命相報?！?/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