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太緊張了，總覺得沈照的動作都仿佛被放慢了似的。她只見他修長好看的手緩緩握住門手，像是電影里的慢動作一般，她心中的不安和忐忑也隨之放緩、延長。

    周雯茵就在里面, 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

    不知道一進去，又將會是怎樣一種神情等待著她。

    周黎無意識地輕屏呼吸，以為下一秒他就會推門而進，他卻忽然頓住。

    “黎黎?！鄙蛘諅?cè)頭看向她，聲音落在她的耳邊。

    心跳立刻更快了一拍，周黎看向他。

    只見男人的神情若有所思，慢條斯理道：“以后給你用我的沐浴露。”

    周黎：“……”

    說不清具體是一種什么心情。

    但真的，哭笑不得！

    沈照瞧著她，似笑非笑反問：“不是說喜歡我的味道嗎？”

    周黎：“……”

    她是說了沒錯，但這話題早揭過了吧！現(xiàn)在還回過頭來調(diào)戲她是什么意思！

    還專挑她緊張得不行的時候，他就是故意的吧！

    好氣。

    周黎抿著唇，下一秒，她一言不發(fā)覆上他的手，用力按下門手。

    門應(yīng)聲打開。

    和她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一片混亂截然不同，病房里安靜得出奇。

    撇開里面的醫(yī)療器械，幾乎看不出是病房，這里更像是一間高級公寓。家具簇新，整潔干凈，角落里有一臺半人高的空氣凈化器低速運轉(zhuǎn)著，發(fā)出呼呼的聲音。

    床上躺著一個女人，一動不動，顯然是睡著了。

    周雯茵睡著了。

    難怪這么平靜。

    周黎有點怕她醒過來，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沈照走在她身后，淡道：“剛打了鎮(zhèn)定劑，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他隨手將果籃放在茶幾上，自己坐進沙發(fā)，慢條斯理拿出紅豆粥，取出吸管插進去。

    察覺到周黎的目光，他抬頭，詢問道：“想喝嗎？可以給你先喝?！?/br>
    “……”

    “我不介意吃你口水?！?/br>
    “……”

    周黎不想理他，轉(zhuǎn)身，緩緩走到周雯茵病床前。

    床上的周雯茵閉著眼睛，少了眉眼間的乖戾和暴躁，整個人看起來柔和了許多。

    平心而論，周雯茵是個美人，皮膚白皙，眉眼細長，小小的嘴巴，下巴尖尖的，只是身上常年纏繞著濃重的戾氣，讓她看起來像是個瘋子，沒人愿意接近她，然后她又變得更加暴躁瘋狂。

    就像是個惡性循環(huán)，她就這么無盡地消耗著自己的生命。

    此時，她又重新戴上了手套，不再是之前那副鮮艷得詭異的紅手套，換成了一雙白色的，不那么扎眼了。

    周黎的目光在她的手上停住。

    老實說，周黎之前是很不能理解沈照的。

    她不理解，為什么沈照這么多年要助紂為虐，明明周雯茵對他很壞，從小就將他硬塞到沈家，明知道沈蘊不喜歡他，沈蘊的老婆更加不喜歡他，連沈家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會因為他私生子的身份而欺負他。而周雯茵呢，就像是個瘋女人，有意安排著一出出好戲。

    而這所有的好戲，全都是建立在沈照的痛苦之上。

    但就是這么一個母親，沈照還要替她完成各種心愿、幫她實現(xiàn)各種意難平。

    即使周黎喜歡他，也愿意原諒他，但在這之前，她終究是無法從心里去理解的。

    直到她看到了周雯茵先天的殘疾，和那個群里所有人對她的惡意。

    她們有的人甚至都沒見過周雯茵，但這并不妨礙她們說出那樣誅心的話。

    誰不愿意生來就樣樣都好？最好還是個小公主，要星星要月亮都有人摘。

    可是命運無法選擇啊。

    周雯茵也不愿意生來殘疾，但就因為這先天的不足，她被親生父母拋棄，被所有人奚落、看不起。

    當然這并不是說，周雯茵之后的種種瘋狂就有了正當?shù)睦碛?。即使她生來不幸，她也依舊可以選擇做一個好人。

    只是說，一切有因有果罷了。

    而沈照是她的兒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因果。

    就是因為他從小到大，親眼看到母親的痛苦掙扎，所以即使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失望，但對周雯茵，沈照的內(nèi)心深處也依舊保留著一絲絲溫柔。

    他幫助周雯茵回到那個曾經(jīng)拋棄她的周家，也許是為了替生母拿回失去的一切，又也許，他天真地以為這樣周雯茵就可以不再暴躁瘋狂，可以變回一個正常人。

    可周雯茵一次又一次地令他失望了。

    周黎的視線緩緩上移，落到周雯茵的額頭上。

    紅紅的一片，腫起好大一個包。

    周黎忍不住回頭，看向沈照的額頭。

    看起來比周雯茵稍微好一點點，但也是又紅又腫。

    周黎忍不住想，該不會是周雯茵發(fā)瘋得不行的時候，拿頭去撞了沈照吧？

    那可真是夠瘋的，倒也能解釋為什么需要給她打鎮(zhèn)定劑了。

    周黎沉默了幾秒，輕道：“我出去一下?！?/br>
    沈照站起身來：“好?！?/br>
    極其自然，就像是她去哪兒，他都要跟著。

    周黎就想笑，心里又甜滋滋的，她抿了抿唇，壓著嘴角，說：“你別去了，就在這兒等我。”

    沈照詢問地看著她。

    周黎眨了下眼睛：“我去給你買紅豆?！?/br>
    沈照：“……”

    男人吃東西普遍要快一些，這時間里，那杯紅豆粥已經(jīng)被他喝完，空杯子放在茶幾上。

    沈照笑問：“還買?。俊?/br>
    周黎面不改色點了下頭：“啊，那我這么多年的相思，一杯哪兒足以表達？至少也得十杯吧?！?/br>
    沈照：“……”

    周黎從茶幾上拿起空杯子，出門的時候順手扔到垃圾桶里。

    她摁下電梯到一樓，心里想著剛剛早點鋪旁邊那幾家藥店。醫(yī)院周圍，最不缺的就是藥店。

    紅豆什么的純屬胡說八道，她打算去買支藥膏，給沈照涂上。

    電梯到達一樓，停了兩秒，金屬門才緩緩?fù)鶅膳岳_。

    周黎抬腳，正準備走出去，抬眼見到電梯外面的男人，驀地停住。

    沈蘊正準備進電梯，一抬頭，見到里面的周黎，也是一頓。

    兩人隔著電梯門對視了兩秒。而后，周黎率先移開目光，若無其事邁出電梯，從沈蘊身旁走過。

    沈蘊慢了一拍回過神來，立刻轉(zhuǎn)頭，對著周黎的背影，喊了一聲：“周黎?！?/br>
    周黎停下腳步。

    沈蘊大步上前，靜靜看著她。

    沉默了片刻，他出聲，嗓音微啞：“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找個地方聊聊？”

    周黎看著他。

    坦白說，如果沈蘊不是沈照的父親，那她會很欣賞這種男人。

    沈蘊是那種典型的、從小帥到老的長相，不僅帥，而且很有風度，也很有味道。和沈照的妖孽不同，沈蘊身上有一種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暖如春風。

    據(jù)說沈蘊是二三十年前b城最好看的男人，這一點周黎是無法反駁的。

    但他再好看也不能消解周黎心中對他的不喜。

    周黎指了指自己，問：“我嗎？”

    沈蘊頷首：“嗯，我有話想跟你說?！?/br>
    周黎：“受寵若驚?！?/br>
    沈蘊不解地看著她。

    周黎唇角彎了彎，笑道：“您跟沈照二十多年的父子都沒話說，跟我?guī)酌嬷夁€能有，我感覺自己有被偏愛到呢?！?/br>
    沈蘊的臉霎時一白。

    周黎從他身邊走過：“就門口星巴克吧?！?/br>
    周黎推開星巴克大門進去的時候，余光掃過一道身影飛快地從另一道門離開，她的視線定了定。

    此時，沈蘊也跟上來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默了默，他輕道：“很多事情并不像看起來的那樣，你該找個機會當面問問她?！?/br>
    周黎沒說什么，收回視線，直接在最近的一張桌坐下。

    她抬頭看著沈蘊，幾秒后，若有所思道：“沈曦的童年一定很幸福吧?！?/br>
    她說完，見沈蘊神色變了變，忍不住低頭一笑：“您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剛剛聽您對我說話，不疾不徐，開明又包容，讓人如沐春風，所以就忍不住想，您其實應(yīng)該是一個很好的父親，如果能得到您的疼愛，那一定會很幸福?！?/br>
    只可惜，你就是不喜歡沈照，不僅不喜歡，還薄待他。

    沈照是那樣見微知著的一個人，沈蘊作為他的父親，想來也深諳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