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之后，暖風(fēng)驅(qū)除了帝都的寒涼，在熙攘的街市之間游走。若論及城中最熱鬧的地方，除了夜夜笙歌的紅館，便屬記川樓了。然而紅館位于尋常百姓聚居的西面，而記川樓則在達(dá)官顯貴所處的東邊。

    “這酒樓除了貴，真沒別的缺點(diǎn)，”李舒意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旁邊吃得正酣的阿湛，搖了搖頭，“據(jù)說靜王殿下就很喜歡這里的菜，常常請廚子去府上做。稷城人為了討個吉利，偌，索性就讓這名菜香酥鴨直接改了個名字——

    叫做靜王康泰鴨?！?/br>
    阿湛裂開了嘴，一口鴨腿rou差點(diǎn)沒嗆著。

    裴濯抿了一口清香的熱茶，余光一頓。只見角落里有一人單占了一張桌子，點(diǎn)了一壺酒，一盤小菜。……鐘劍波？

    大理寺少卿鐘大人安靜地坐著，偶爾夾一筷子菜，目光時常逡巡于滿座之間，似乎在尋找著什么人。片刻后，仿佛注意到了裴濯的目光，他回以頷首。

    不多時，裴濯就看見了他在找的人。那人生得賊眉鼠眼，身材臃腫，一身金銀更顯得俗不可及，下巴高高地昂著，被幾人諂笑簇?fù)碇ど狭擞洿堑亩?。鐘劍波的視線從他們上來時就一直緊緊地盯著。

    李舒意的筷子“砰”一下放在了桌上，冷笑了一聲：“康承禮？”

    “你也認(rèn)得他？”裴濯輕輕皺眉。

    淮陰侯康明堯的兒子康承禮，也算這帝都之中炙手可熱的世家公子——誰不知道，昭文九年的瀆神案之后，淮陰侯便成了太師的心腹之一。不僅如此，憑借著祖蔭，他在陛下面前也十分說得上話。因此，許多權(quán)貴都想要與康家搭上關(guān)系。

    李舒意注視著那身影走進(jìn)了包房，聽見里頭傳來嬉笑之聲，輕蔑地扭過頭。

    “淮陰侯的封地在雍州南面，恰巧和蜀地相鄰。老頭子還在時，那邊出了一樁怪事，總有少女孤身一人從雍州跑到蜀地，過不了半天，就會有一群人拿著棍棒來找人。找到了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個半死，實(shí)在好看的就想辦法拖回去。”

    阿湛放下了手，冰藍(lán)色的眼睛瞇了起來，望著李舒意，催促他說下去。后者不緊不慢，繼續(xù)道：“老頭子一查，才發(fā)現(xiàn)康明堯在雍州尋了個村莊專門養(yǎng)不經(jīng)事的少女。人么，大都是周邊府縣來的，或是被家里賣了錢的，或是被強(qiáng)擄的?！?/br>
    “養(yǎng)到十五六歲，挑最好的送到帝都來。原本有那姿色格外出眾的要獻(xiàn)給陛下?？上П菹虏唤?，那便送給王公大臣和藩王州吏。既是賄賂，也是禮物?？倸w都是當(dāng)個寵物養(yǎng)的，不小心養(yǎng)死了，那就再討一個來?！?/br>
    裴濯道：“過去就曾有這樣的事，各地屢禁不止，加之有人從中牟利，漸漸地就無人在意了?！?/br>
    “沒錯，據(jù)說謁天司也參與其中。大祭司說一句龍神旨意，少女們都是供奉給龍神的，自然就揭過去了?！崩钍嬉饴冻鲋S刺的笑意，“不是我說，龍神也是女的，要她們做什么？可沒人敢指摘一個字，凡是涉及到龍神的事……就沒有一件是清清楚楚的?！?/br>
    阿湛不可置信地捏緊了拳，李舒意給他夾了一筷子桂花糖藕，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長見識了啞巴？咱們這里比不得北陸，多得是你沒瞧過的新鮮。”

    “對了，表哥，”李舒意似是斟酌了一下，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及，“我兩年前讀了一本古醫(yī)書，恰巧看到了一種奇癥，表現(xiàn)為患者一年四季手腳冰涼，且天愈熱，人愈冷，伴隨有萬蟻噬血之感……”

    他頓了一下，然而裴濯好似根本沒聽到一般，起身朝鐘劍波的方向走去了。

    反倒是阿湛扒著李舒意的手，冰藍(lán)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

    -

    裴濯從窗邊望下，長街空空蕩蕩，鮮有人路過，與記川樓中的吵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女孩兒身上有傷，”鐘劍波把玩著青瓷酒杯，緩緩道，“腰上有個虎面烙印，才剛結(jié)痂，應(yīng)該是近兩日的事情?！?/br>
    “虎面烙印……與淮陰侯有關(guān)？”裴濯沉吟片刻，想起淮陰侯府常用的標(biāo)記。

    鐘劍波勾起嘴角，目光不明：“大理寺中接觸到這件案子的人……從仵作到寺丞，沒有一個不認(rèn)得這個烙印，但沒有一個敢說出結(jié)論。”

    有的人搖頭否認(rèn)，還有人猶豫不決——“似乎有些熟悉，但著實(shí)記不起來了”。

    裴濯的手指觸碰到窗臺，柳絮輕盈地飄了進(jìn)來，落在了他的掌心。

    “小裴大人，你的嫌疑是洗去了，”鐘劍波看向他，“但你說，我應(yīng)該如何處置？”

    知道鐘劍波并不是真的在詢問他的建議，裴濯仍平靜道：“此案線索復(fù)雜，只得暫且擱置?！?/br>
    鐘劍波笑了起來，應(yīng)道：“案情需要進(jìn)一步查驗(yàn)，暫時不得結(jié)案。”

    二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鐘劍波忽然道：“靜王那邊……你打算如何處置？”

    見裴濯不語，鐘劍波補(bǔ)充道：“靜王殿下可是對你頗有疑慮?！?/br>
    “殿下當(dāng)日路過了余家巷，難免有所懷疑。但此事歸大理寺主管，靜王想必不能插手?！迸徨裆珡娜?，語氣平穩(wěn)。

    鐘劍波打量著裴濯的神色，贊同道：“的確如此。這些年來，靜王在驕奢yin逸之事上頗有建樹，就連朝里那些想建議陛下立他為儲君的聲音也漸漸少了?！?/br>
    “不過，”鐘劍波放低了聲音，“你不在帝都的時候，他也沒有閑著?！?/br>
    裴濯的眼神僵了一剎，又恢復(fù)如初。

    “鐘大人，我不記得你我有如此熟稔。”裴濯不動聲色，提醒著鐘劍波說話的分寸。

    “小裴大人記性好，自然是不會錯的，”鐘劍波毫不在意，眼神卻逐漸沉穩(wěn)下來，“如今朝中局勢清晰，高位之下亦有暗流涌動。然則，我孑然一身，仍身處明暗之間，茫然不知去處。因此，也想借機(jī)問小裴大人一句話。”

    裴濯的眸色瞬間清明。

    “你可知道，昭文九年，逆臣蕭家一門慘死之后，是何人令野犬食其rou——”

    鐘劍波的語氣平緩，卻字字錐心刺骨。同時，他又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仿佛真的在好奇著。

    裴濯指尖顫動，不可置信地看向鐘劍波。

    正在這時，一聲尖叫傳來，隨即“哐當(dāng)”一聲，裴濯側(cè)過頭，似是從康承禮所在的包房之中爆發(fā)出了一陣激烈的打斗。

    下一刻，阿湛一腳就踹開了那門框。

    里頭的一群紈绔子弟見狀，立刻氣勢洶洶地叫罵著上前，為首的一把抓住了阿湛的衣襟，隨即被重重地踹開了。阿湛輕蔑地看了那人一眼，聽見了康承禮的聲音。

    “都住手?！?/br>
    康承禮懶洋洋地攏過了散開的衣衫，其他人讓出一條路來，露出了身后角落里蜷縮著的一名清秀少年。衣物散了一地，不難想象方才是發(fā)生了什么。

    康承禮上下打量著阿湛，若無其事地笑道：“你是那滄族世子的隨從？”

    阿湛手捏成了拳頭，沒有答話。康承禮當(dāng)他是默認(rèn)了，神情嘲諷，語重心長：“你主子禁足在宮里，怎么扔了你這個小畜生在這兒？咱們稷城道路干凈整潔，會被你弄臟的?！?/br>
    阿湛聽不懂他的意思，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話。他瞪著康承禮，喉嚨卻發(fā)不出聲音。

    這時，康承禮身旁的一人發(fā)現(xiàn)了，上前去推了阿湛一把：“原來這小畜生是個啞巴——”

    “你說誰是畜生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舒意翹著腳坐在窗邊，冷冷地一掃。

    康承禮不認(rèn)得他，卻剛好聽鐘劍波故作驚訝的聲音：“這不是蜀王嗎？”

    原先還氣勢囂張的諸人一聽，紛紛有些退縮起來?？党卸Y瞥了一眼，冷笑道：“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蜀王爺來帝都了?！?/br>
    “王爺”二字咬得重，一下子就提醒了身后的跟班兒們。蜀地偏陋，縱然是個王爺，比起執(zhí)掌實(shí)權(quán)的淮陰侯來說，也不足為懼。明面上禮數(shù)固然要周全，然實(shí)則無甚用處。

    李舒意抬起下頜，反嘲道：“小王這一來，就有幸見識了稀奇?！?/br>
    “什么稀奇？”

    李舒意故意頓了一下，拖長了聲音：“人與牲畜同坐一屋，是不是別處見不到的？”

    康承禮瞬間被他激怒了，指著他的鼻子道：“李舒意，我給你幾分面子，還真當(dāng)自己是位殿下了嗎？今日來的就算是那一位，本少爺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眾所周知，普天之下，“殿下”的稱呼只屬于一個人。

    “哦，是嗎？”

    那聲音如玄泉釀酒，清洌之中猶有悠然醇厚。隨著拾級而上的腳步聲傳來，正正好停在了最后一級上。

    康承禮瞬間僵在了原地，毛發(fā)盡豎，冷汗涔涔。

    一片鴉雀無聲之后，不知是誰率先帶頭行了禮。

    江凝也看都未看。抬腳之際，一位仆從立刻將懷里抱著的錦緞鋪開，自他的腳下一直延伸出去。江凝也目光一頓，忽然笑道：“這么巧，阿濯也在?！?/br>
    他朝裴濯走去，這才發(fā)現(xiàn)了鐘劍波站在裴濯身旁。裴濯身后的木桌上，一只酒杯孤零零的?？礃幼?，并非是在一起喝酒。

    裴濯輕輕拱手，這才喚了一聲“殿下”。這時，一陣風(fēng)自窗外鉆入，吹亂了裴濯額前的發(fā)絲，幾乎要遮住那雙疏離的眸子。連帶著睫毛微顫，落下了一小片陰影。

    江凝也盯著他，向前走了一步。許是這距離太過親密，裴濯不適地退去半步。然而身后是半人高的欄桿，退無可退。

    眾目睽睽之下，江凝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他撥開了亂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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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第一天，小裴與小江一起祝愿可愛的你得之所愿，要繼續(xù)勇敢地去發(fā)現(xiàn)世界的可能性，擁抱愛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