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夕夜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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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東城多為白墻墨瓦的平頂建筑,家家戶戶也都修得四四方方。除了酒樓商鋪等,百姓家自住的多為平一層的合院居多,如此,日月荏苒,所有光輝皆能享用。 隨風(fēng)而動的夕夜,最后停駐在一處三合院的屋頂脊背上,等待著他們。洛洛帶著林蘇青追上后,剛一落腳,洛洛便松開了林蘇青。 她神色巋然,前后幾無差別,倒是林蘇青有些反常,于昏暗的夜色中仍是能清楚地看見他紅透了的耳朵尖。想必這一路上,他的腦子里想了不少事情,一路也沒有停過。 此三合院的正門外,是以籬笆圍出了一個與墻同寬的院子。院內(nèi)一邊種著三兩棵矮樹,另一邊則雜亂的堆放著稻草、搬運之用的小獨輪車、竹篾條編織的舊背簍,以及一把只比腳踝高出近一掌的木制的小板凳。 小板凳放在一輛使用竹筒搭制的小車前,那輛小車雖然有木制的四只車轱轆,但整體除開其后的推手,便成長筒狀,其中則是布料的兜,瞧著類同于嬰兒車,能夠?qū)蓺q以下的小孩兒或奶娃子放在里頭推著小車走。 雜物堆里還靠著一方架子,立著一根長竹竿,展開的話,原本應(yīng)該是晾衣裳之用的。 零零碎碎雜七雜八的全部堆放在一起,看得出曾經(jīng)是很用心的在生活,也看得出而今已經(jīng)事事皆休。單從這一堆雜物便能感受到一些悲傷之意。 夕夜回頭望著林蘇青,指了指內(nèi)院下邊,示意著——“下去嗎?” 林蘇青猶豫的估量著自己的身手,可還沒等他權(quán)衡出利弊,夕夜唰地一聲就落下去了,不知道的當(dāng)以為是乍然過了一陣風(fēng)。 緊接著,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洛洛攬著他的腰又是唰地一聲落了下去,她生怕將夕夜跟丟了。 腳一沾地,耳邊就聽見隱隱約約聽見哭聲傳來。林蘇青登即貓著腰身躡手躡腳地摸到拐角后邊藏著,夕夜早已不見了蹤影。洛洛松開林蘇青后當(dāng)即化作成一條細(xì)蛇,順著墻根往前而去。林蘇青瞅了瞅,立刻貓下腰身避過窗戶緊緊地跟著。 哭聲時有時無,時急時隱,拐了個墻角,便追到了聲音的來源。 夕夜立在窗戶前,站得筆直,林蘇青連忙快步過去一把將他拽下來蹲著,見他面色不大好,也來不及管他,林蘇青便冒出個頭頂,用手指蘸著唾沫在窗戶最底下挖了個小孔,悄悄地窺向里頭。 只見一名低髻的婦人坐在床沿邊,手里正緊緊地攥著一件小娃娃的衣裳捂著臉哭泣,在她的腿上,身邊,到處都鋪滿了小娃娃的衣裳、鞋子、帽子,以及一些玩具,撥浪鼓,毛扎小老虎、塞著棉花的繡物…… 仿佛心內(nèi)有千般萬般種悲痛,卻不得不千辛萬苦地壓抑著似的。她壓著聲音也壓著情緒,仿佛只要克制住了哭聲,不令悲傷嚎啕而出,便不會撕心裂肺的痛下去似的。 可這樣的情緒哪里是想克制便能克制得住的。那婦人的痛楚自是不必說,單單作為旁觀者,都被那悲痛感染得為之揪起了心。 夕夜沒有再站起來,也沒有要湊上來看的意圖,他背靠著墻角蹲著,仿佛等林蘇青趕緊瞧完就走。洛洛在他邊上蹲著,之間隔著兩個位置的距離,以示尊卑。他們似乎都沒什么興趣。 此來幾乎一無所獲,只見一名婦人掩面哭泣,其他房內(nèi)的人已經(jīng)就寢,但大多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并未入眠。 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便原路返回了開心小棧。 狗子依然在埋頭大睡,誰回來也不作搭理。他與夕夜在桌前坐著,洛洛依然在夕夜身后立著,仿佛還未出發(fā)前。 只是夕夜的眉宇之間似乎有一些落寞。 “你怎么了?”林蘇青給他倒了一杯涼茶,擱到手邊上他也不喝。想化解他的落寞,也想確定夕夜是否當(dāng)真不對勁,于是故意打趣道,“怎么?涼茶喝膩了?” “我見過?!毕σ雇蝗惶鹚恋捻佣⒅痔K青,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而后又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出神。 “你見過什么?”林蘇青將茶壺放下,想了想問道:“方才那婦人?” “我娘親以前也這樣哭過?!毕σ闺p手搭在桌上,出神的扣著大拇指的指甲邊緣。 林蘇青感覺為難,這個話題不大好聊下去,或許是夕夜的心事,亦或許是心結(jié)。是哪樣都不該是他這個外人能評定的。可是不聊也有不聊的劣處。 “方便說一說原因嗎?”林蘇青的聲音清淡如水,對于這時候的夕夜,大抵不帶有任何情緒的聊下去,才是最好的關(guān)心吧。 夕夜抿緊了嘴,似乎不想說。林蘇青能理解,不說便不問,他正要說“早點休息”,怎知夕夜忽然道:“我娘親始終怪父王惦記著誰,早些年便時常那樣哭。悄悄地誰也不能發(fā)現(xiàn),可是我看見了許多次。” 家長里短最難調(diào)和,林蘇青委實不擅長開導(dǎo)這方面的煩憂。 “實情究竟如何?” 夕夜的唇抿成了一條線,而后替他娘親幽怨道:“我娘親是父王唯一的妻子,但妖界只有王,至今未曾立后。” 他頓了頓,略微踟躕道:“我娘以為我出生時便能成后,可我都近五百歲了,她也未能如愿。似乎是因為父王一直惦記著死去的一位誰?!?/br> “為何不直接去問你父親?” “問過?!?/br> “他怎么說?” “父王說,等我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這句話很熟悉,似乎每個大人都對孩子講過這句話。林蘇青的娘也同他講過,教他習(xí)字的老師也如是講過。 小時候聽到時,總期待著快些長大,早日明白當(dāng)時的迷惑可是,長大之后所明白過來的,其實有許多時候同大人們想的有所不同。 而且這種隨著成長的明白是逐步的。早些時候的“明白”很粗淺,卻執(zhí)拗、自以為是,倔強的以為自己明白了一切,等過了些年以后,才發(fā)現(xiàn),早前的自己全錯了。 “那你現(xiàn)在可曾明白些什么?” 夕夜思忖了良久,面色頹然而失落,道:“可能是因為爺爺吧,源頭是他。爺爺在位時,我娘親的父親也就是我外公,當(dāng)時是七十二洞的元首,也是爺爺?shù)暮门笥?。外公臨終前將自己的女兒也就是我娘親托付給爺爺照顧。后來爺爺在族里為娘親挑選夫婿,不過娘親執(zhí)意要嫁當(dāng)時最不被看好的父王。” 林蘇青道:“因為愛?!?/br> “不是。”夕夜卻直接否認(rèn)了,“雖然父王當(dāng)時不被看好,在幾位王子里似乎勢力最弱,但娘親認(rèn)為父王最有可能繼承王位。所謂的潛力?!?/br> “你娘親說的?” “祖奶奶說的。”夕夜雙手捧著茶杯,看著茶杯里褐色的茶水上飄著的那枚細(xì)小的碎茶葉,娓娓道,“父王曾經(jīng)是最有權(quán)勢且最受爺爺偏愛的王子,但后來因為不聽爺爺?shù)脑?,被廢過一次,并且褫奪了所有兵權(quán),正是因此,才成為了實力最弱的王子。不過娘親認(rèn)為父王被貶并不影響他東山再起,待他重新來過,只會比從前更厲害。” 夕夜伸出大拇指,將漂浮著的那枚碎茶葉沾出來蹭到桌面上,被僅剩的一點水漬包裹,躺在偌大桌面上的碎茶葉,分明是從窄小的杯中出來,到了更寬大的地方,卻并不如杯中時那樣自在,而是顯得格外落寞。 “后來大家便都知道里,爺爺之所以貶了父王,實則是對未來儲君的一種保護方式?!?/br> “別多想了,你父親對你娘親是有感情的,否則怎么會成親,又如何會有你?!?/br> “不知道?!毕σ垢彩稚w住桌面上那沒碎茶葉,挪開始,那枚碎茶葉不見了,只在水漬之中留下如細(xì)沙似的幾個黑點。 “聽五叔說,父王本來要娶另一個誰,但是全天下都反對他們?!?/br> 林蘇青詫異問道:“為何反對?” “會打破天下的平衡,失去平衡,可能會造成萬物覆滅,重新輪回?!?/br> “為何會打破平衡?” “不知道,五叔不告訴我,他說還沒有到能說的時機。”夕夜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掌心,那份無奈與無助,林蘇青似曾相識,深有體會。 “后來呢?” “她死了?!毕σ馆p握住雙拳。 令人聞之唏噓,林蘇青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是繼續(xù)聊下去、問下去?還是應(yīng)該到此為止,可……又該如何勸慰他呢? 這時,本在熟睡的狗子乍然抬起頭,嘟囔了一句:“如果不是因為你娘,她不會死?!?/br> 夕夜沒有說話。 夜忽然靜得令人心底發(fā)慌。想長嘆一口氣,卻不能嘆,生生地憋在喉嚨底下,致使胸口格外發(fā)悶。想深呼吸將它換出去,卻不能換,如水之靜,不該起任何漣漪。 連燭火都沉默了,許久不曾跳動。 …… 直到一支完整的蠟燭,半截手指長的火焰,燃到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燭淚,火苗小得堪比豆大時,林蘇青開口說道:“過去之事,你我誰也不是當(dāng)局者,都不過是道聽途說,何必去深究,也不必在意?!?/br> 夕夜想了想,看向狗子道:“有個當(dāng)局者。” “我不會多說一個字?!惫纷宇┝怂谎郏罢缒阄迨逡彩且粯??!?/br> 狗子一言剛出,就見夕夜的神色更為頹喪,林蘇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夕夜的頭,道:“好了,你父王與你娘親的事,總有一天會全都明白的?!?/br>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同你說這么說,平常我只字不提的?!毕σ灌馈?/br> 這感覺林蘇青或許能懂,有時候最親近之人往往最陌生,有時候?qū)τ谀吧耍覀兺敢鈨A訴。 “沒事,反正我哪界的也不是,聽與不聽,都起不了什么波瀾。”林蘇青將夕夜杯中的茶水倒入茶盤里,重新給他倒?jié)M了一杯。 繼而笑瞇瞇道:“要想當(dāng)個大人啊,首先呢就要熟練掌握公私分明。公是公,私是私。譬如,就算你從小養(yǎng)大的狗子死了,你也得和氣的笑著與人談事情?!?/br> “……”這話聽得狗子很不爽,白眼幾乎要翻上天。 “來,喝杯茶水潤潤喉嚨,接下來我們得聊一聊陽東城丟奶娃子的事兒?!彼麑⒉璞瓟R到夕夜的手指前面,“說說,你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