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信
白清靈點了點頭,“上去看看?!?/br> 她這邊上去了,樓下兩位聊開了。 “聽我家爺們說,原來陸家兒子半個月前跑到國民飯店門口去見白大小姐了,那以后顏大帥對這位白大小姐可就不寵不愛了吶!” “我也聽說了,瞧著她瘦得,模樣倒是更加美麗摩登了,就是瘦得衣服咣當了,你說咱們海城的格格可什么時候落魄到自己一人來逛洋行,連個隨從都不帶的?” “顏大帥也是個沒良心的,要不是白大小姐,他可還是個副官吶!” “你不要命啦?!閉嘴閉嘴,可別讓人聽了去!”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兩位夫人讓學(xué)徒將東西送到府里,就匆忙離去。 樓下這兩位的聊天,全數(shù)入了白清靈的耳朵里,她看了一眼站在她不遠處的洋行老板,“都聽到了?” “沒沒沒,什么都沒聽到。”老板趕緊擺手否認,仿佛這一承認,人就活不成了,就得立刻去死了。 白清靈不以為意,抬步上了樓梯,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背過臉指著那一排古書,“收拾下,送顏公館?!?/br> 老板連忙點頭應(yīng)下。 在以為白大小姐要下樓去挑選些從碼頭送過來的新鮮洋玩意兒時,卻見她下了樓徑直出了門。 老板讓小徒弟趕緊上去收拾古書,自己則是追出門外。 見她一人走出去,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叫住她。 白清靈徑直走向電影院,腦袋里倒也沒想什么,挺空的。 就好像之前想得好些事,現(xiàn)在一股腦兒的就都消失不見了。 什么陸景天留下來的疑點,什么顏樓的早出晚歸,什么家長里短,就一下子都沒了。 她買了一張放映票走進電影院隨意找個座位坐了下來。 上面放映的是電影皇帝唐離的新片子,要擱在以往,她可是要興高采烈拉著人來包場,可是現(xiàn)在,她只想毫無想法的看完。 可看著看著這腦子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巧的是身旁那位又是個碎嘴子,一邊看吧還一邊的念叨。 念叨了許久,終于把白清靈念叨煩了。 她側(cè)臉淡淡瞥了他一眼,見這人穿著一身黑色長袍馬褂,頭戴寬沿大禮帽,一副老派打扮,大半個臉都擋在帽檐里,就拿一張嘴巴,嘚吧嘚吧個不停。 似乎感受到白清靈目光,那位‘口才了得’的男士,嗓音低了些。 但白清靈還是聽清他說的什么表情差一些,這句不該這么說的,這里節(jié)奏有問題的。 她挑了挑眉。 這位怕是魔怔了。 這看電影看就是了,挑頭還這么多。 她本就是煩,現(xiàn)在愈加煩躁,就想起身離開,便聽到那人叫她,“這位摩登美麗的女紳士,您說這位電影皇帝唐離的相貌如此漂亮,與海城的顏大帥比,也是不相上下了吧?” 白清靈下意識的皺了下眉,扭頭看他。 “您別看我,看電影,海城里的人都說顏大帥的模樣敢說第二,就沒人敢稱自己為第一,我雖沒見過那位鼎鼎有名的顏大帥,卻在這電影上看到了唐離,我個人認為還是唐離屬實漂亮的?!?/br> 那男人帽子沒摘,白清靈甚至都覺得他隔著寬大帽檐是什么都看不到的,看電影卻戴這么一個大帽子,什么都看不到不說,還對一個陌生人發(fā)表這么一番高談闊論,也不知道他是真隨意問問,還是有意搭訕。 白清靈站起身來,淡淡留了一句,“顏樓模樣還是要比電影皇帝唐離俊朗幾分的?!?/br>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男人有些意外,他摘下帽子,赫然就是電影皇帝唐離,他見那位極其摩登美麗的女士逆光走向門口,眨了眨眼,對另一邊的男人解釋道,“這位漂亮女士一定是有眼疾的。” 那人回頭看了一眼,轉(zhuǎn)回頭時對唐離說,“這位您可能不認識,但是咱們海城老少爺們都知道的,她就是白大小姐,現(xiàn)在顏大帥的夫人白清靈?!?/br> 唐離怔了一下。 他拿著帽子笑了笑,“瞧我問的人,一問便是顏大帥的夫人,這問了不是白問?這位顏夫人真好看,說話也真逗趣兒” 那人陪著笑道,“白大小姐是個有趣兒的人。” “她怎么有趣兒了?”唐離看他,“你說得說出一二三,不然我可當你在忽悠我,這我可就不答應(yīng)了,那我就不能答應(yīng)你的下一部電影了。” 那位是個電影院的導(dǎo)演,聽他這么一說,連忙細數(shù)了關(guān)于這位白大小姐的傳奇事跡。 唐離越聽就越是驚嘆,“白大小姐就這么把帥印和帥府,都給了顏大帥?” “那可不是!出手闊綽也不及這位的萬分之一!如今都傳顏大帥與這位大小姐因為那位陸公子傷了夫妻情分,您看,連看您的電影都是她一人來的,當初這位白大小姐可是您的最忠實的戲迷了,早幾年她留洋前,若是您的電影上了,她都是包場請人看全場的,您看今天,就她一人!” 唐離笑了,“顏大帥和白大小姐生氣怎么可能因為那位陸公子呢,我看他一定是因為白大小姐不信他才會生氣吧?” 那人嘖了一下?lián)u了搖頭,“誰知道呢?!?/br> “既然遇到了我的忠實戲迷,可不能讓她誤會了,走,追上去解釋解釋。” 這位電影皇帝說完,就站起來,風風火火的追了出去,導(dǎo)演在后面又想喊他,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就一路跟了過去。 白清靈走的不快,穿著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眼瞧著快要到了三馬路,唐離追了過來,喊住了她。 “白大小姐白清靈!” 白清靈站住,扭頭看了一眼,見是電影院里那個絮叨又討厭的男人,轉(zhuǎn)身就走。 “白大小姐!”唐離見她走的堅決,連忙再一次叫她,“我是唐離?!?/br> 白清靈并沒有因為唐離這兩個字停下來,倒是腳步更快了。 看唐離的電影還真把自己想象成唐離了,這怕是病的不輕。 白清靈甚至有些后悔沒有帶警衛(wèi)員出來,那么一個不頂事的汽車夫還在三馬路口等著,這要是被這個精神病人逮住,可是不得了的! 這么想著,她改走為跑,速度快了幾分,可是石板路到底有溝壑的地方,這一不小心,高跟鞋的鞋跟就結(jié)結(jié)實實的陷入進去了。 白大小姐身子一歪,險些摔下去,幸好差了幾步的唐離及時趕到,扶住了她。 “你放開我,我汽車夫就在前面,我是白大小姐你給我放手!” 她想掙開,奈何鞋跟就這么穩(wěn)穩(wěn)的插在石板縫里,說什么也不出來了。 唐離見她站住了,便收回了手,有些委屈又有些無奈的掀開他的大沿禮帽,對她躬身一禮,“失禮了,在下唐離。” 白清靈這才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了,本是驚慌失色的模樣凝在臉上,轉(zhuǎn)眼又冷了臉,“你是唐離就是唐離,你抓我做什么?!?/br> “你,”唐離見她這副模樣,也不是自己狂熱戲迷的模樣,略顯尷尬的指了指后面追上過來的戲院導(dǎo)演,“他說你是我的忠實戲迷,我就想認識你一下。” 白清靈早在裁縫師傅那里聽過這位模樣俊美的電影皇帝的風流韻事,此時再一見他這般輕浮,到底是相信了那位碎嘴子的裁縫師傅。 她冷淡道,“我不是你戲迷,你認錯了?!?/br> 說完,她彎腰脫下高跟鞋,另一只也脫了下來,就這么光腳的走向路口,上了車。 汽車夫朝這邊張望了幾眼,也趕緊開走了。 唐離從有一絲尷尬,就變成了完全尷尬了,看著黑色汽車一拐彎消失了,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地上唯一一只高跟鞋上。 她拿了一只,這石板上又卡了一只。 他彎下腰蹲下來,盯了一會兒,就開始了拔高跟鞋的重任。 開始也如白清靈一般拔不出來,后來又怕傷了鞋子,使了巧勁兒才拿了出來。 戲院導(dǎo)演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這位電影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咂吧咂吧嘴,心里琢磨,莫不是這位爺,看上了那位白大小姐? 這話他不敢問。 唐離把高跟鞋拿出來,用袖子擦了擦,滿意的點了點頭。 戲院導(dǎo)演就更不知道這位爺?shù)降紫胧裁戳恕?/br> 白清靈坐在汽車里,冷著小臉,看著汽車夫不時看向后車鏡,冷冷道,“看什么看,剛才不過來幫忙,現(xiàn)在知道怕了?” “小的不敢,小的錯了!” 她不搭理他了,扭頭看向車窗外。 這種不盡職盡責的汽車夫,她不想理他。 可是汽車夫不這么想。 往日里他只做本分事,如今撞見了夫人與其他男人在街上私會,看模樣還是一同看了電影,又私贈了鞋子作為禮物,如今這模樣,似乎對被他撞見又惱羞成怒了,就無論如何都自覺不能坐以待斃了。 尤其是這些時日里,總在廚房幫工東鳳那里聽到一些關(guān)于夫人的小話,就更覺夫人背著顏大帥做不好的事情了。 黑色汽車開回了顏公館,這一次他體貼的把車開到了小洋樓門口,看著她光腳走進小洋樓,連忙將車開回了汽車房。 白清靈一手提著高跟鞋,光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氣得夠嗆。 本來出去散心,哪里知道遇到這么一個瘋子。 她重重踩著樓梯回了三樓臥房,將高跟鞋扔在一旁,又拿了浴袍就去了浴房去泡熱水澡,這樣一番冰腳,她都肚子疼了! 躺在浴缸里,溫熱的水讓她舒服許多,人一舒服了,就不由自主的想睡覺了。 * 東鳳偷偷摸摸的進了汽車房,在汽車房里問清楚了白清靈這一天做了什么,又見到了哪些人,在得知她與一個高個子長袍馬褂的男人一同看了電影不說還在三馬路的石板路上拉拉扯扯的,這下子就如打了雞血一般了。 她聽到那位本分汽車夫擔心白清靈會懲治他,讓他丟了飯碗,于是就給他出了主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懂得什么是先下手為強嗎?”她不敢在汽車房逗留太久,見其他汽車夫不在,東離也陪著大帥沒回來,連忙道,“你就趕緊把今天夫人的所作所為去告訴了陳副官,至于大帥怎么想怎么做你都不用管了,大帥自然不會虧待你的!” 汽車夫人老實,又有私心,見她出主意了,就點頭同意了,“那我等見到陳副官就告訴他?!?/br> “可別!”東鳳說道,“你若是比夫人晚一步,你說大帥信她還是信你?若我說,你現(xiàn)在就開車去兵營把這件緊急的事告訴陳副官,這段時日夫人和大帥之間怎么樣咱們可都看在眼里,你要是錯過了機會,滾蛋的可就是你了!” 她這邊說完,滿腹心思籌謀的走了出去。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陸景天的事讓顏大帥都已經(jīng)不理她了,這要是再加上唐離的事,白清靈還不被下堂了? 這邊東鳳的指令,那邊汽車夫就立即執(zhí)行了。 他私下直接開車去了兵營,在見到陳副官后按照東鳳交代的說了一遍,見陳副官越聽臉色越是難看。 “你說的這些,還有誰知道。”陳副官問他。 汽車夫可不敢說是東鳳幫他的,連忙搖頭。 “行了,這事我知道了,現(xiàn)在就去稟報大帥,你在這里不要走,等我回來?!?/br> 陳副官說完就見他留在了房間里,自己則是出去時,對警衛(wèi)員輕聲道,“看著他?!?/br> 警衛(wèi)員得了命令,端槍守住了門口。 陳副官立刻去尋顏樓,將汽車夫說的話全部復(fù)述一遍,然后道,“汽車夫已經(jīng)關(guān)在屋子里,有人守著?!?/br> “殺了?!鳖仒堑☆?。 “是?!标惛惫俚昧酥噶?,立刻轉(zhuǎn)身,在他出門前,顏樓又道,“他開過來的車,讓東離開回去?!?/br> 說完,他也起了身,拽下大氅披上,先陳副官一步出了門。 陳副官那邊斃了汽車夫,這邊顏樓開著黑色汽車回了顏公館。 當黑色汽車開進大門時,在廚房里的東鳳聽到汽車的喇叭聲眼睛都亮了起來。 她對西洋大廚打了個手勢,就又悄悄的跑到暗處去偷窺了。 西洋大廚早已見慣不怪了,撇了撇嘴。 顏樓直接將車開到了小洋樓前,下車開門將大氅給了下人,就上了樓。 此時傭人在浴室門口著急的敲門,見顏樓急匆匆上樓走過來她就急得直哭,“大帥,夫人已經(jīng)在里面洗了很久還沒出來了,我叫了她很久都沒有說話,您快想想辦法吧!” 她也想過找下人撞門,奈何夫人沐浴必定衣不蔽體,她在門口撞了好久都沒進去,夫人一定是出事了! 顏樓心口一緊,白著俊臉,一腳踹在門上,卻沒有踹動。 他又抽出槍,對準了門鎖就開了火。 砰地一聲巨響,將樓下偷聽的東鳳也嚇了一跳。 她捂住心臟,雙目睜大,神色從驚訝到驚喜,暗自歡喜著, 大帥適才氣沖沖的從外面回來,定是汽車夫的話讓他動了殺心。 兩個男人都與白清靈不清不楚了,大帥還能留著她?! 這一槍斃了她,斃得好! 樓下東鳳暗自歡喜,樓上顏樓看著浴缸里沉入水里的女人,眼珠子都紅了,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就把她撈了出來。 傭人更是嚇傻了,反應(yīng)過來時,趕忙跟進去拿起浴袍幫忙為白清靈裹了上,又推開門,讓顏樓把人抱了出去。 顏樓走得很急,傭人推開臥房的門,他趕緊將她放進被里,厲聲喝道,“叫醫(yī)生過來!” 傭人顧不得擔心,關(guān)門就下樓打電話去了。 等到醫(yī)生趕到的時候,顏樓已經(jīng)將她腹腔里的水壓了出來,人雖然昏迷著,但活著,他終于松了口氣。 顏樓替她換了一身白色睡衣,被褥也被傭人換過了。 他站在窗邊,手里沒點燃的煙微微抖著,他看著白清靈比衣服還要蒼白的小臉,俊顏緊緊繃著。 他無論如何沒想過,白清靈有一天會想要自殺。 即便被退了婚,即便死了爸爸,他也從沒在她臉上看到崩潰的神色,更沒想過她就這么放棄了生命。 顏樓自認為對白清靈是了解的。 自殺這種事,白清靈是絕對不會做的。 可是她就這么做了,還一聲不吭的這么做了。 指尖的煙被他捏斷扔掉,他走過去問醫(yī)生,“怎么樣?!?/br> “肺部雜音很重,需要住院?!边@位家庭醫(yī)生一直是白家的專屬醫(yī)生,后來白公館喚作了顏公館,他也依舊是顏家的專屬醫(yī)生。 聽了他的建議,顏樓點頭。 白清靈再醒過來,就莫名其妙的住了院。 而身邊圍著的是哭腫了眼睛的夏歡沁,和面無表情陪在她身側(cè)的夏至弦。 至于顏樓。 她掃了一圈,沒有看到。 清醒的那一刻,她大約猜到了怎么回事。 大約是太累了,太想睡了。 見白清靈醒了,夏歡沁連忙讓夏至弦去喊醫(yī)生,她則是問她,“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胸口疼嗎?” 白清靈怔了一下,用正在輸液的手摸了摸胸口,略啞的聲音疑惑問道,“我還中槍啦?誰要殺我?顏樓嗎?” 這般猜忌,被門外正準備開門的男人聽得一清二楚,他睫毛顫了一下,松開了把手上的手,后退兩步,用眼神示意醫(yī)生進去。 夏至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門縫里白清靈的模樣,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對顏樓說道, “她,不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