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靈醒過來時，天色剛剛見亮，眼睛還沒睜開，手就先摸向了身旁。

    入手之處，冰涼一片。

    她睜開眼睛，轉(zhuǎn)頭看向床邊。

    顏樓不在。

    她心有些空也有些難受了。

    他明明說要陪著她的，他說他在的。

    這么危險的一晚，他到底什么時候離開的，她都不知道了。

    白清靈難受了一會兒，然后坐了起來，走到窗邊拉開一條縫。

    外面的警衛(wèi)員似乎比昨天更多了許多，白公館里外，都是從兵營里臨時調(diào)配過來的兵。

    甚至她還看到了之前在兵營見過的那幾個人。

    那幾個人也一改兵痞模樣，滿臉嚴(yán)肅的拿著槍四處巡視著，仿佛隨時隨地又會有危險的事情出現(xiàn)般。

    白清靈坐回到床邊，按下電鈴，在得知顏樓凌晨四點就離開時，有些奇怪，又有些擔(dān)心，她隔著門問傭人，“可是說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傭人回，“沒留下話?！?/br>
    白清靈隔著門讓她去準(zhǔn)備早餐，自己則是換了一身衣服下了樓。

    看著一樓落地窗已經(jīng)被連夜修好了，外面又是很多人把守，就安心了些。

    坐在餐廳里時，下人報告廚子勞倫斯昨夜被射進(jìn)一樓大廳里的槍子兒擊中了，人已經(jīng)送去了醫(yī)院。

    “竟是有人傷了?！彼?，“別人呢，可也有人傷了？”

    “沒有?！?/br>
    白清靈想了一下，若是昨夜她去餐廳，是不是也就被冷槍襲擊了？

    這么一想，眉心就又皺了起來。

    她掃了一眼餐廳外，確實很是危險，當(dāng)下站起身來，吩咐傭人端了早餐與她一同上樓。

    她的命可是很珍貴的。

    這一次，她倒是沒回臥房，反倒是去了客房。

    客房里雖然不如她的主臥舒服，但危險時刻，顏樓不在，她還是擔(dān)心命比較重要的。

    在客房里用完早餐了，讓傭人拿了出去，她站在拉著窗簾的窗邊看著外面，越發(fā)覺得顏樓忽然的離去應(yīng)該是去辦大事了。

    不然還有什么比她更為重要的呢？

    在客房無聊的看書看到下午，黑色汽車按響喇叭，白公館守衛(wèi)森嚴(yán)的大門打開了。

    她扔下書本走到窗邊望下去，看到車停到了小洋樓前面，未施粉黛的嫩白小臉并沒有笑意，尤其是看到車上下來的另外一個人時，簡直是稱之為憤怒了。

    她甚至快步走到客房門前，直接摔關(guān)了門，快步走下樓梯，與進(jìn)了大廳的顏樓和藏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東張西望的小憐打了個照面。

    聯(lián)想到凌晨本答應(yīng)守著她的顏樓，竟是為了這個小保姆而離開時，簡直要氣到炸了！

    這份氣到了極致，她反倒是冷靜下來了，站在樓梯上，冷著眉目，“顏副官，這就是你凌晨四點離開要做的事，要保護(hù)的人么？”

    大廳里的警衛(wèi)員和下人聽到這，該走的走該退的退，頃刻間，除了樓梯上的白大小姐，和樓下顏樓與小憐，全部不見了蹤影。

    開什么玩笑，大小姐這一聲顏副官，簡直冷得冰人入寒淵，他們?nèi)羰沁€想好好活著，不離開，難道等著死嗎？！

    顏樓穿著一身黑色軍裝，風(fēng)塵仆仆，細(xì)看上去，披風(fēng)上似乎還有些灰。

    他將披風(fēng)卸下，向白清靈走過去。

    小憐自打進(jìn)了小洋樓，見到白清靈是一動也不敢動了，見顏樓走了過去，也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去，雙手捏著衣角，楚楚可憐的站在原地。

    白清靈已經(jīng)下到還剩三階樓梯，見他過來停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冷著小臉，“站住，別過來！”

    顏樓是站住了，卻是讓小憐去找傭人，等小憐離開了，他才看向樓梯上的白清靈，滿眼疲累，“陸景天讓人找了我，去把她帶出來。”

    白清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陸景天托人找你？他恨你都來不及，會讓人找你？你與陸景天前前后后多次沖突，均是你傷了他，他如何會想到要你去幫他？顏樓，你當(dāng)我傻么！”

    男人沒有說話，上前兩步拉住她的手，走向沙發(fā)，然后拿下電話，直接搖了電話出去。

    電話接通，電話里傳來陸景天啞著嗓子的聲音，“喂？”

    白清靈盯著顏樓，伸出手接過電話，又掛了上。

    “所以他求你你就同意了？他為什么會相信你能救出小保姆？”白清靈坐在沙發(fā)上，仰臉看著他，臉上依舊冷淡著。

    顏樓坐下來，揉了揉眉心，“他說拿陸家金庫換她活著?！?/br>
    白清靈瞇了瞇眼，“陸總長的死，是上面做的？”

    “陸景天是這么懷疑的，所以才會求到我頭上，”顏樓握住她的小手，“你若是不想救，那便不救了?！?/br>
    白清靈抿了抿唇，“陸景天在醫(yī)院，怎么懷疑是上面做的？”

    “是廖東仁帶人抄的陸家?！鳖仒钦f。

    廖東仁。

    廖東仁離了海城時，是確信鑿鑿陸家私吞了金庫里的金條，如此來說，他是帶著刺殺陸總長，抄陸家財產(chǎn)和陸家私吞的金條的三重任務(wù)來了海城。

    白大小姐稍微思考片刻，問他，“陸總長沒死時就算到上面要抄家了？”

    顏樓點頭，“怕是如此想了，他住院這段時間，陸景天頻繁去醫(yī)院，陸總長許是把陸家金庫的事告訴了他，只是他可能沒曾想，上面會刺殺他，又想連帶私吞了陸家財產(chǎn)?！?/br>
    “若不是當(dāng)初你我在上面出手之前，就登了結(jié)婚啟事，怕是白家要遭此不測了?！?/br>
    白清靈以人度己，自認(rèn)為如果當(dāng)初不是她動了心思，而顏樓又剛巧提出，及時作出了反應(yīng)登了報，此時此刻，她白家以及帥印，怕也是被上面動手腳了。

    想到這里，她一陣后怕，不由自主的抓住他的手指，手心也沁出了汗，“答應(yīng)他?！?/br>
    白清靈抬頭看向顏樓，“先答應(yīng)他?！?/br>
    顏樓不動聲色眉心蹙了一下，點下頭，“好，她先寄住在這里。”

    白清靈雖然心里膈應(yīng)得慌，可是也點下了頭。

    小憐雖然很是可惡，卻不至于與陸家一同赴死。

    更何況，陸景天拿陸家金庫來換她這條命。

    白清靈雖然惡心陸景天與小憐這段情，可是卻也見到了患難之中陸景天對小憐的情，這讓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欽佩了也嫉妒了。

    亂世局勢下，這金庫，就是陸家東山再起的根本和機(jī)會，陸總長告訴陸景天做提前準(zhǔn)備，也是有東山再起的打算。

    可他千算萬算，怕是沒算到，陸景天為了小憐的命，不要這份機(jī)會，也不打算東山再起了！

    白清靈只覺五感雜陳。

    草包陸景天寧愿什么都不要了，陸家也不要了，就單單只為救下一個小憐。

    她看向他，“顏樓，小憐真的就這么好嗎？好到他要用金庫換她?！?/br>
    男人低頭看了一眼她緊攥他的手，與她對視，“他覺得好，我不覺得好?！?/br>
    白清靈垂下眸子，自嘲著，“他覺得她好，好到用白陸兩家的情分來換，用我爸爸的命來換，用陸家唯一崛起的機(jī)會來換，她難道不好么？也許只是你不知道她有多好罷。”

    “大小姐，”他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陸景天如何，是陸景天，不代表所有人，不代表我。”

    她望著他，點了點頭。

    *

    廖東仁在陸家上下每個角落，甚至掘地三尺，也沒挖出一塊金子。

    別說失盜金庫里的金條，就是陸家自己的金庫，他都一點沒得到，沒找到，古董倒是很多，可這亂世里，古董又算得了什么，真金白銀才是真的。

    他急切之下，沖到了醫(yī)院去尋陸景天，卻只得到了陸景天帶著陸總長尸體離開的消息。

    廖東仁當(dāng)然不肯輕易放過他，又將之前被陸景天關(guān)押的那幾名醫(yī)生護(hù)士嚴(yán)刑拷問，卻也是一無所獲，最后竟是一個電話打去了白公館，要尋顏樓去了。

    白家傭人接到電話時，顏樓不在，而白清靈在，白清靈接過電話，那邊廖東仁知道是白大小姐，語氣也放緩，也紳士了許多。

    “白小姐，請問顏副官在嗎？”

    “顏樓不在，你哪位？找他什么事？”白清靈語氣冷淡。

    廖東仁在接通電話后已是自報家門，而傭人也已經(jīng)通報過了，她這態(tài)度分明是對對方的電話很不喜歡。

    廖東仁沉吟片刻，說道，“在下廖東仁，之前與白小姐在俱樂部時見過一面。”

    “哦，不記得了?！卑浊屐`說，“你找顏樓什么事？”

    “請問顏副官去了哪里？”廖東仁想知道陸景天的消息，他直覺顏樓是知曉的。

    “他在哪兒我可不管的，也可能在訓(xùn)兵吧，我不清楚呢，要不你就去兵營看一下，也可能會見到他呢！”白清靈說道。

    廖東仁雖然帶著人來的海城，卻不敢與白大帥留下來的兵沖突，要知道白大帥訓(xùn)出來兵，是一個頂十個的勇猛無敵。

    顏樓可是白大帥手下最為驍勇的斗士，與他這般文人紳士可不同。

    若是過去一言不合，且不定是誰遭殃。

    他萬不會因為一個陸景天與未來的大帥起沖突。

    如此思量完，便客氣了幾句掛了電話。

    白清靈見對面掛了電話，也掛了上，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站在面前瑟瑟發(fā)抖的小憐，冷笑道，“抖什么，還怕我把你交出去不成？”

    小憐咬著唇，不說話，一雙眼睛含著眼淚，欲掉不掉的，格外可憐的模樣。

    白清靈最見不得這樣的，尤其這個人還是與她仇敵過的。

    她又是冷笑一聲，“你做這副模樣給誰看，我么？我可是不吃你這一套，若是陸景天在，或是顏樓在，亦或是其他男人在，也許還會多看你一眼，在我這里，你最好省省眼淚！”

    “我也不會多看一眼?！?/br>
    顏樓剛進(jìn)大廳，就見到這樣一番景象，涼涼開口接道。

    白清靈扭頭看過去，又轉(zhuǎn)回來，對小憐說，“你是下去呢，還是我請你下去呢？”

    小憐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轉(zhuǎn)身走的時候路過顏樓身邊站住了。

    白清靈蹭的站了起來，“你別給臉不要臉，又把對付陸景天那一套搬出來，我告訴你，要么你閉上嘴，要么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出去！”

    小憐到了嘴邊的話，就被嚇得咽了下去，看了顏樓一眼，福了福身，匆匆離去。

    白清靈氣得面色發(fā)白，雙手都有些微微的抖，她死死盯著顏樓，見他一步一步過來，氣憤道，“我后悔了！”

    男人伸手將她抱住，緊了緊，“現(xiàn)在也只能送陸總長的尸體離開，海城各個轄區(qū)都有人盤查，死人過得去，活人過不去，陸景天和她還要多待上一段時間?！?/br>
    白清靈閉了閉眼，“我沒讓他們死，都是對我爸爸的不孝，現(xiàn)在還要貪財?shù)揭Ｗ∷麄儍蓚€人的性命?！?/br>
    顏樓說著，“陸家金庫暫時還不得開啟，現(xiàn)在廖東仁追查的緊，但凡哪個銀行銀錢有了變動，他都會咬過去。”

    他望著落地窗外，淡淡道，“你沒有錯，陸景天沒有這份錢財東山再起，他陸家就永遠(yuǎn)起不來，得這筆錢你不是為了自己，你是為了故去的大帥。”

    白清靈點了點頭，“你這么說，我的歉疚就少了許多，你說的總是都很對?！?/br>
    顏樓拉著她坐下來，指著窗外，“你看外面，這天是早晚要變的，幾日前還是陸家的天下，今日以后，海城便再沒陸家的位置?！?/br>
    他看向白清靈，“大小姐，你替大帥報仇了?！?/br>
    白清靈轉(zhuǎn)過臉，與這俊美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男人相望。

    是啊，報仇了。

    可這仇又有幾分是靠著她自己去報的？

    如果沒有顏樓，恐怕此時的白家被屠被抄的渣滓都不會剩下，而她呢，結(jié)局又會是怎么樣呢。

    白清靈神色復(fù)雜的看著他。

    白家的仇報了，可她當(dāng)真愛他到要與他廝守一生了？

    對他有喜歡嗎？有的。

    這份喜歡又很濃烈嗎？

    她不知道。

    她也知道此時的這份猶豫，來得實在可恥，可她就是不自主的這么想了。

    顏樓看著她，慢慢轉(zhuǎn)過了臉，“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去做?！?/br>
    白清靈看著他的清雋俊美的側(cè)顏，點了點頭。

    她離開后，男人坐在沙發(fā)上點燃了一顆煙，裊裊煙霧中，他慢慢皺緊了眉。

    *

    碼頭邊。

    頭發(fā)剃成青瓜瓢，隱隱露著頭皮，穿著一身灰色麻粗布衣服的高大男人將一包貨物扛著送到了船上。

    與船老大說著，“顏樓答應(yīng)我一定會把我爸爸的尸體送到奉天，你們途中可千萬小心啊?！?/br>
    船老大說，“尸首恐怕放不了幾天就會有味兒了，好在是天涼了，但若是當(dāng)真有味兒了，那我們就火葬了，到時候帶著骨灰送過去。”

    “那不行！”陸景天紅著眼睛，“我爸爸最怕火，你可別放火燒他，大不了，大不了你再找奉天那邊接洽的人要錢，你就說我陸景天安頓好過去奉天時，一定把錢帶給他！”

    “你可拉倒吧！你現(xiàn)在都自顧不暇了，我們只管把尸體送到，但是要是尸體臭了，惹得我們被抓了，我們可不干，你就說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吧，錢不錢的還不定怎么回事呢！”

    陸景天用袖子擦著眼淚，對著船里哭哭啼啼，“爸爸，兒子不孝，讓你沒了還要被火燒，我，我下輩子再報答你，讓你隨便拿鞭子抽，我一定不躲，我一定好好孝順你！”

    “行了行了，要不是顏公子交代，我們可不趟這渾水，這要是被抓了，那就是掉腦袋的大罪！你也別哭哭啼啼的了，再把人引過來，誰都得不到好！”

    目送著貨船開走，陸景天撲通跪在地上，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響頭，再直起身看向船，早已遠(yuǎn)了。

    他一額頭的血和成了血泥，滿臉是淚。

    陸景天，陸家公子，這輩子就沒這么狼狽這么傷心挫敗過。

    *

    白公館一樓大廳里，小憐在暗處等了許久，終于等到白清靈上了樓，也等到樓上的關(guān)門聲響起，才脫了鞋，無聲無息的溜了出去。

    走到沙發(fā)邊，她看著顏樓，噗通跪在地上，一頭磕了下去。

    顏樓看著她，沒說話。

    小憐磕完頭，抬起臉，臉上早已淚流滿面，“多謝顏公子救命之恩。”

    顏樓依舊沒有說話，一臉淡漠，他指間的煙霧緩緩裊裊。

    小憐用袖子擦干凈眼淚，小聲懇切道，“顏公子，求您饒了景天吧，我別的不求，就只要他活著！”

    她說完，巴巴望著顏樓，等他回話。

    男人收回視線，看了一眼指間未燃盡的煙，緩緩道，“只要活著么。”

    “不！我，我想讓他好好活著！”她咬了下唇，咬出了一道血痕，才又道，“他習(xí)慣了前擁后簇，如果從此以后像個，”說到這，她忽然住了口，略有些驚恐的看向顏樓。

    顏樓淡著臉色，淡漠的看著她，“像個什么，像個孤兒么?！?/br>
    “不，不是的，顏公子我沒上過學(xué)堂，從小跟在母親身邊，遇見的都是不會說話的，我不會說話，說不好話，您，您別往心里去，只當(dāng)我胡說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毙z低著頭，不敢看他，卻依舊堅持，“顏公子，求您看在我母親的份上，饒了景天，讓他好好活著！”

    顏樓挑眉，冷淡的看著她，“你確定要用人情來換陸景天么，我說過，對你，只有一次機(jī)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