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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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還是離別前威武耀眼的巡城將軍,一身素紋窄袖布衣,同色的發(fā)帶,腳上蹬了雙沾泥的小黑靴,上面半點(diǎn)繡樣沒有。 人靠衣妝馬靠鞍,他穿成這樣,絲毫不見在宴京的尊貴氣。就是個瘦弱斯文的少年郎,家境尋常,眼神乖巧,讓人看了就想掏錢給他買衣裳。 謝辰:“……”她有這樣的念頭,一定是這少年郎的皮囊好看,若只剩個瘦弱斯文,她哪有什么好心。 “不是說好山下匯合,怎么來得這樣早?” 他今日才休沐,按理昨日還在當(dāng)值,大清早地卻守在這里。難不成是摸黑趕路上的山? 想到這里,謝辰的臉色霎時間不太好看,夜間走山路多危險,他怎么就不能當(dāng)心些。 他直直地看著她的臉,像是久別重逢一樣熱切,“思你心切?!?/br> 一刻也不想多等。 她不曉得他這些天是怎么過來的,沒有她在身邊,簡直度日如年。只能在家自賞曾經(jīng)給她畫的丹青??僧嬂锶擞植粫r而皺眉時而笑,沒有溫度,更沒有柔情蜜意。 反而越看越難過。 好在近來公務(wù)繁忙,他干得磕磕絆絆,便不至于太難捱。 謝辰清減了,但精神很好,眉宇間更透露出一股子清冷,眼神卻柔柔地望他。想是在寺里沉浸多日,周身氣質(zhì),讓人看了心也安寧。 他看向一旁自覺回避的衛(wèi)靖和素織……原來大家都瘦了。 咬牙握拳道:“下山!吃rou!” 第55章 朋友 謝辰含嗔剜他,低頭也笑了…… 等謝辰時, 藺長星已勘測過周邊,徑直帶他們走了條僻靜的小道下山, 以免被相熟的人撞見,徒增麻煩。 謝辰越想越惱,不滿道:“胡鬧,你辛苦跑上來,還不是跟我下去。往后不許了,天黑摔著怎么辦?!?/br> “我點(diǎn)著火折子,走路很小心, 沒有摔跤?!碧A長星認(rèn)真回話,又笑嘻嘻地問:“我陪你一起下山,咱們倆說說話才好,你不想我陪你嗎?” 這條下山道更偏更陡,謝辰專心注意腳下的臺階, 一時沒接這話。 他固執(zhí)地問:“你不想嗎?” 語氣有點(diǎn)兒委屈。 清晨的山風(fēng)寒意襲人, 清新醒神, 謝辰披了件青色繡鶴的披風(fēng),壓下嘴角上揚(yáng)的弧度, 低聲回他:“想?!?/br> “我就知道?!碧A長星得了一個字就心滿意足, “嘿嘿”笑了兩聲。想牽她的手, 碰上了又擔(dān)心礙著她走路,于是收回, 老實(shí)地走自己的。 下山并不費(fèi)勁, 他笑著與她說這幾天宴京城里的事情。 淳康帝神智已清醒, 但半邊身子仍動彈不得,該試的法子都試過,只能慢慢調(diào)養(yǎng)了。如今太子上朝理政, 若逢大事便與討淳康帝的示意。 燕王與陛下兄弟情誼深厚,這些天都留在宮里侍疾陪伴,未回王府。 盛匡被藺長星救過一面,得知是燕王府的世子,特地請他與賀裁風(fēng)去酒樓吃飯。宴罷,藺長星先行離開,賀裁風(fēng)卻跟他去見了盛染,也算了了心愿。 他回來后不肯多說,也不回賀府,在燕王府睡了幾日。藺長星上朝、當(dāng)值,沒人陪他說話,他自個兒連門都不想出。賀嵐想她哥哥了,也搬進(jìn)王府,從早到晚吵得嘰嘰喳喳。 但燕王妃高興。 聽到這里,謝辰的心弦再被撥亂。燕王妃極鐘意賀嵐,兩家子門當(dāng)戶對,親上加親,再沒什么不好。 她不愿在這時候掃興,于是笑意不變,“巡城如何,累不累?該不會只有攔車這一樁事情吧?” 她舊事重提,有意損他,藺長星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當(dāng)然不是?!?/br> 說是巡城小將,做了才知道官不小,管住了宴京城大辦的武職。為此賀嵐還不高興,說他天天舞文弄墨,怎么真穿上了盔甲,難看死了。 巡城也用不著他天天巡,反倒是從上到下的公務(wù)處理不完,需他坐在堂中批閱。比起棘手耗神、亟待處置的公文,他寧愿去巡城。 巡城不費(fèi)腦力,還能抓抓盜賊,治治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和仗勢欺人的jian商們。抓到了就扔給江鄞,讓京兆府按律處置。因他初來乍到很是勤奮,滿京又沒有他藺長星不敢抓的人,京兆府大牢人滿為患,江鄞忙得腳不沾地。 他事無巨細(xì)說了一大串,如愿以償?shù)匕阎x辰逗笑了,溫聲訴道:“最要緊的是,我很想你,日日都想?!?/br> 已經(jīng)走了小半個時辰,朝陽從林間透下來,身子開始微微發(fā)熱,冷風(fēng)吹在面頰上反倒解熱。 謝辰接過素織遞來的水囊,喝了一口,點(diǎn)頭說:“知道了?!?/br> 這一聲輕柔繾綣,包含無盡的沉溺,哪怕她不說,藺長星也聽得出來,她也想他,日日都想。 “陸千載在山下的鎮(zhèn)子等咱們,說要帶我們?nèi)€地方?!?/br> 謝辰故意逗小孩,“國師不會打算把我們賣了換錢吧?” 藺長星神情一肅,認(rèn)真思索,“嘖”了一聲:“別說,他干的出來,得讓衛(wèi)靖留點(diǎn)心?!?/br> 他出行半個護(hù)衛(wèi)沒帶,木耘被他趕到小宅里收拾清掃去了。 謝辰見他這般不信任陸千載,樂不可支,心情好了許多。 還有一半的路程,素織加入藺長星的叨叨隊,分別走在謝辰左右,一句接著一句地說。 謝辰不堪其擾,心里卻想,多了一個人,下山熱鬧了許多。 他一個頂三個。 落霞鎮(zhèn)就在西山下,因在宴京西側(cè),是晚霞落下的方向,故此得名。畢竟只是個鎮(zhèn)子,坐落于山腳下,位置算偏,且不在重要的官道上,外鄉(xiāng)人不會經(jīng)過,因此稍顯陳舊落后。 但去西山燒香禮佛者必經(jīng)過此鎮(zhèn),因此落霞鎮(zhèn)雖比不得宴京的繁華貴氣,早上仍是車馬絡(luò)繹。 國師府的陸徽候在進(jìn)鎮(zhèn)子的必經(jīng)之路,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說他家先生擇了一處地方等他們。 陸千載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面館里,這面館不大,隱與巷子里。一眼就能掃見屋里的四個拐角,下面的攤子就在窗邊。 陸千載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背對著門,若不去瞧他的臉,便完全不覺得此人哪里出眾。 想來他是與藺長星說好的,簡易出行不張揚(yáng)。 六人皆非在宴京久待的禮數(shù)人,各自闖蕩過江湖,別說這是間干凈的面館,就是不算干凈的街邊攤鋪,也無人沒吃過。 因此也不談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了,主仆們圍在一張桌子坐下,點(diǎn)了六碗rou絲面。陸千載與陸徽每人多加了兩個荷包蛋。 最后是衛(wèi)靖付的面錢。 也就是說,陸千載等了他們半晌,愣是沒舍得請一頓。這還不是最絕的,絕的是付完錢眾人才曉得,這家面店的老板姓陸。 跟陸徽一樣,也喊陸千載一句“先生”。 合著就是在他名下的館子吃飯,最后朋友們得一分不少地付錢,并且算上他那份。 藺長星習(xí)以為常,謝辰臉上淡然,只素織嘴角一個抽搐。 沒見過,實(shí)在沒見過這么摳的。 吃過飯,藺長星尋了兩輛馬車,按陸千載的指示,往落霞鎮(zhèn)西北方走,越走越荒涼。 此地偏僻,離宴京已是不近了,又不甚開闊地擠在山腳下。穿叢林過荒野,走到日頭高掛,終于看到了一個小村落。 村里屋舍不多,周邊是田地,土地不肥沃,亦不貧瘠。一路往里走,村人多是老少和婦女,偶有幾個殘疾較重的男人。 無一例外地都道:“陸先生,您來了?!?/br> 陸千載一一含笑點(diǎn)頭,對謝辰與藺長星道:“再太平的日子里,也有天災(zāi)人禍,亦有因被冤枉、受牽連,而無故被貶入娼籍奴籍的可憐人?;畈幌氯?,流離失所。這塊地方雖然偏,卻少麻煩,我就把他們安置在這里?!?/br> “宴京城是個金玉堆砌出來的城,卻仍有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在討飯吃,好心人多,吃飽自不用愁??晌蚁胫?,他們不能討一輩子的飯,于是把愿意的都接來了?!?/br> 藺長星恍然大悟:“難怪同僚們說城里的小乞丐一夜之間消失了許多。我聽得心驚膽戰(zhàn),還以為有什么殘害人命的大案子,已著手在查了?!?/br> 陸千載朗笑:“有藺將軍這樣的父母官,是百姓的福氣?!?/br> 謝辰一直沒作聲,靜靜觀察四周,此時開口:“這里有幾十戶人家,少說六七十人。若全是老弱病殘,他們穿衣吃飯買藥,確要不少銀子?!?/br> 她還注意到,這里的人雖不富足,可衣著厚實(shí)整潔,精神飽滿,各自忙碌著。還有幾個老人在一處曬著太陽,臉上皆是平和。 見到陸千載與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與尊重,自發(fā)地捧了熱茶過來。 那茶葉比國師府的好。 陸千載積蓄都花在這上頭,一人力量有限,正需要謝辰與藺長星這樣的人支持,于是詳細(xì)對他們道:“加上那些小乞丐,村里共有二十三個孩子,還有幾個年紀(jì)大的。我安排了人教他們讀書識字,壯些的就習(xí)武,日后出去好謀生。女人織布做飯,男人能種田就種田,不便行動就做些小事情,互幫互忙。” “等四姑娘那一萬兩到手,就花在這里,陸某分文不取?!?/br> 藺長星在南州時便聽過他說,要聚銀子去救窮苦人的命,南州與這里千里迢迢,想來不會是這個村子。 “這樣的村子不止一個?” “是啊,這些年我在各地建了十余個。君王再圣明,也是高居廟堂,不知人間疾苦。官府哪怕盡心盡力也管不了每個人的事情,我想管?!标懬лd臉上的笑意不曾變,說“我想管”時,眼睛里閃著光。 那光與他見到值錢的東西時一模一樣,藺長星想,或許是同一道光。 陸千載手里還捧著熱茶,將他們往一處精致典雅的院落帶,“但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成,哪怕身為國師,俸祿千石也填不了天下。所以我祈愿盛世明君,更愿好心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比如你們二位?!?/br> 謝辰走近,看清那小院門匾上,書著端正的“學(xué)堂”二字。 她道破:“你中意的是太子。” 陸千載并不否認(rèn),“說句大不敬之語,太子登基,會比今上更利朝局。當(dāng)然,也利百姓?!?/br> 藺長星問:“何出此言?” 陸千載跨進(jìn)書堂,已過了書聲瑯瑯的時辰,里面很是安靜。他略有深意地看向他們,“鄙人愚見,將來你們自有領(lǐng)悟?!?/br> 淳康帝是個仁德平和的君王,四海有目共睹。太子承其道,又多了果毅與決斷,是陸千載想要的明君。謝辰與藺長星都認(rèn)為,太子再好,不能否認(rèn)今上的功勞。 謝辰問:“陛下在秋獵途中發(fā)病,你沒有麻煩嗎?” 陸千載站在院子里,“吉日吉時是我挑的,可龍體抱恙是御醫(yī)們的事情?!?/br> “從太子殿下沒罰你就可看出,”謝辰說完前半句,藺長星就接了后半句:“他從未信任過命格司?!?/br> 因?yàn)椴恍牛挪还肿铩?/br> 陸千載索性與他們交了底,“師父臨走前算的最后一卦,就是命格司不久矣。他推舉我回京,是為了保住命格司上下的性命,就算不能繼續(xù)為朝廷效命,也不至被秋后算賬?!?/br> 這交底亦有托付的意味,是說給藺長星與謝辰聽的,因?yàn)檫@兩人恨極了命格司和他師父。 藺長星并不接茬,只是笑了笑打趣:“難道不是你靈力最高嗎?” 陸千載聞言揚(yáng)眉:“不假,是比師兄弟們略高一籌?!?/br> 謝辰也拋開方才的話題,“記得初次見到國師,是在久雨初晴后,您儀態(tài)萬千啊。” 陸千載在窗外看了會,終于推門帶他們進(jìn)去,不忘回頭道:“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凡人瞻仰仙姿,我在路上走走停停,刻意找了個艷陽高照的日子進(jìn)宴京?!?/br> 謝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