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落日照大旗(18)
張依依的話語,就像一把鋒利又無情的劍刃,殘忍地剖開她的內(nèi)心,讓冷青萍不得不去正視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 是的,她把錯歸給夜帝,歸給飧毒,歸給張依依,是因為她無法面對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愧疚之情。人總是這樣,比起承認(rèn)自己的罪過,還是把錯歸給別人來得更容易一些。 想通了這一點后,冷青萍突然凄厲地仰天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淚流滿面:“不錯,不錯,你說的不錯,其實是我自己思慮不周,是我自欺欺人?!?/br> 張依依嘆息一聲,念及她的身世也算可憐,而且至今還沒傷過誰,便道:“你現(xiàn)在知道錯也不算晚,你的雙手還沒沾滿鮮血,你的jiejie也沒有事,寒楓堡還在,你更安然無恙。一切都還來得及重新開始?!?/br> 冷青萍嗤笑一聲:“怎么會來得及?你莫要忘了,我要與你不死不休。你我之前,只能活一個?!?/br> 張依依定睛看她:“如果是因為系統(tǒng),你不必?fù)?dān)心。從今日起你不會再受到他的桎梏,你可以自己決定做什么,去哪里,和誰在一起。如果是因為你對我還有仇恨,那我就真的沒辦法了?!?/br> 冷青萍不信地抬起頭看向張依依,懷疑地問:“不再受它桎梏,什么意思?” “你道你那只系統(tǒng),為什么一定要你跟我不死不休?不過是因為看上了我的房子罷了。你可還記得它要你奪取的無名島?那是我的地方。不過可惜,它倒是野心勃勃,現(xiàn)在卻連自己都保不住了。”張依依若有所思地望著手上漸漸出現(xiàn)裂痕的鐲子。 冷青萍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先是一怔,繼而心中涌出一絲喜悅。 也就在這個時候,張依依的系統(tǒng)蘇醒了過來,歡快地說宿主,我已經(jīng)把它格式化了。你快看我們的金幣! 商城頁面再次出現(xiàn),這回左上角金幣一欄出現(xiàn)了13300數(shù)量的金幣。張依依心中歡喜,夸了一句:“干得不錯!” 既然任務(wù)圓滿結(jié)束,張依依也就解開冷青萍的束縛,放她離開。這時候她也不忘問了系統(tǒng)一句:“這就是她本該得到的錢?有買過第二顆迷情丹嗎?” 在得到系統(tǒng)否認(rèn)的答案后,她點了點頭,滿意了。 “有一句話我跟別的人說過,現(xiàn)在我也要跟你說。冷姑娘,我想你也知道,你所看到的那本書里所有的劇情如今都已經(jīng)走完了,現(xiàn)在你跟我一樣,是自由的。接下來的故事,得你自己去書寫,逝者已矣,我能理解你需要時間調(diào)節(jié)自己的情緒。但我相信你應(yīng)該是個聰明的姑娘,聰明的姑娘也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自己過得更好?!?/br> 冷青萍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她:“你要放我走?難道你不怕放虎歸山嗎?” 張依依抿唇一笑:“我既然立誓不殺人,那今天放你走以后的所有后果,我都一力承擔(dān)。” 冷青萍慢慢垂下頭去,慢慢轉(zhuǎn)身離開了破廟。 望著冷青萍遠(yuǎn)遠(yuǎn)離開的背影,張依依嘆息了一聲,她承認(rèn),她太心軟了。只是心里真的跨不去那道坎,她真的沒辦法去殺掉一個人。 系統(tǒng)仿佛也看出她的念頭了,出聲道:宿主不怕,你還有我呢。我們努力升級,我一定會保護(hù)你安然無恙的! 張依依聞言笑了,難得來了興致,促狹地笑道:“對哦,我還能依靠你哦!” 只不過要是能換個語氣的話,系統(tǒng)會更開心的! 宿主你不要瞧不起人!對了,之前在船上沒來得及說,我擔(dān)心現(xiàn)在不說,宿主你一轉(zhuǎn)身就要把金幣給敗完了!宿主,我嚴(yán)肅、鄭重地警告你,不許亂花錢亂買東西,我們的目標(biāo)是攢錢買到這個神器! 商城頁面中,出現(xiàn)一樣商品,下列物品名稱用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寫著:剪輯神器。 “什么鬼?” 剪輯神器,簡而言之就是把那本書里的某個人名全部剪出來,換上宿主你的名字。這樣宿主你就可以直接以劇情人物的身份進(jìn)入故事,篡改劇情了! 張依依想了一會兒,說:“類似文檔的一鍵替換?” 孺子可教也!哇,宿主,我又要感嘆你的智商了!鼓掌! 張依依虎軀一震,這系統(tǒng)回來以后怎么越來越惡心了?之前不是跟她相愛相殺地很歡樂嗎?突然改變畫風(fēng)走賣萌討好路線,她很不適應(yīng)阿!除非,這家伙是想用強硬賣萌的形式惡心自己! 嗯,很有這個可能。 “別鬧!說正事呢,任何一個人物都能頂替嗎?” 呃呃呃,也不是啦,你知道,啟動神器都需要一點代價的嘛,比如,你要替換一個出場次數(shù)貫穿全文的主角,和一個只出場兩次的龍?zhí)着诨?,那價格肯定都不一樣。 張依依早已看穿了系統(tǒng)的套路,高冷一笑:“那你說個屁!” …… 但是不可否認(rèn),這東西確實比什么人魚尾巴要來得實用,故而張依依也沒把系統(tǒng)跟個守財奴似的看著那堆金幣的樣子放在心上。她扛起昏迷的夜帝,借助時空縫隙把夜帝放在一個南方的小鎮(zhèn)里,確認(rèn)誰也找不到他后才回到船上,和大家匯合。此時剛過去不到兩個時辰,船只剛過無名島不久。 登陸后,眾人按照原計劃,前往塞外大旗門本部。他們這一回出發(fā)的陣容實在豪華,陰家三姐妹、云鏗、云崢、鐵中棠,還有日后身邊不少武功高強的姑姑都來了。眾人此番去大旗門,不止為了鏟除飧毒,還為了化解大旗門與五福聯(lián)盟這段糾纏了數(shù)十年的仇恨。 當(dāng)然,飧毒被夜帝所殺的消息,也終于在諸人趕了半天路后才姍姍來遲。水靈光有些擔(dān)憂地拉了拉鐵中棠的袖子,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她想知道爹爹的安慰,鐵中棠卻因為身邊是常春島的人而叫她稍安勿躁。 果然聽郭姑姑冷笑:“真難得,平日里閑事不管的夜帝陛下也會出手,吃錯什么藥了?” 同行之女中,除了溫黛黛和張依依外,個個面帶譏笑。 夜帝在常春島,果然半點威信都沒有。水靈光見狀,默默地低下了頭。 常春島在東海,大旗門在塞外苦寒之地,眾人快馬加鞭走了足足十天,才堪堪到了劍門關(guān)。其他人都還好,就是溫黛黛不會武功,很是吃了一番苦頭。這日清晨,水靈光又一反常態(tài)地惡心難受。鐵中棠、云崢倆妻奴馬上就要停在棧里休息兩日。隨行的都是親友,當(dāng)然不會反對。 請來大夫給兩人一瞧,溫黛黛還好,就是有些水土不服,奔波勞碌得累了,休息兩天即可。倒是水靈光,竟然有喜了!這個消息讓素來冷靜理智的鐵中棠亂了手腳,一副不知道該怎么對待水靈光才好。叫旁觀的張依依一陣好笑。 幸虧同行的還有經(jīng)驗老道的郭姑姑等人,她們趕著鐵中棠出去買安胎藥,一邊告訴水靈光一些孕婦須知的事。張依依倚在門口,歪頭打量床上一臉認(rèn)真聽講的水靈光。她的眼神慢慢轉(zhuǎn)移到水靈光那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不禁想,她和鐵中棠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的呢? 肯定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跟他爹一樣! 張依依現(xiàn)在很滿意,畢竟對一個讀者來說,看到自己喜愛的故事人物有美滿結(jié)局,比什么都高興。 到了大旗門之后的事情也挺順利的。云翼一開始無法接受這世代的恩怨,竟然都是因為一些兒女私情引起。他震怒過,無措過,甚至鐵中棠、云崢、云鏗,鐵青樹、云婷婷等新一代大旗門的佼佼者皆數(shù)跪下,以命相勸。又有常春島的郭姑姑將日后的信物與一封親筆書信。云翼捧著書信,腳步踉蹌地走進(jìn)房中,將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整整一天。 鐵中棠等人也跪了整整一天。 再出來時,云翼雙鬢全都是白發(fā),雙眼無神,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 他抬起頭,緩緩地掃視了一圈,忽然雙膝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 “爹!”這是云鏗、云崢、云婷婷三人。 “師傅!”這是鐵中棠和鐵青樹。 “大哥!”這是云九霄。 他這一拜,嚇得眾人一擁而上,想將他扶起來。 云翼冷冷道:“不許扶我!”他平日里積威極深,眾人聽他這么說,便無人敢動。 任由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又聽他鏗鏘有力地說:“我云翼做了大旗門掌門二十五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刻也不敢忘記先人們的教誨。你們說,我錯了沒有?” 年輕人們不言,只有云九霄道:“大哥沒錯?!?/br> 一旁的陰素眼神閃了閃,透出一絲哀戚之意。 云翼嘆道:“不,我們錯了。大旗門的男人都錯了!” 眾人詫異。 又聽云翼繼續(xù)說道:“云、鐵二位先祖,縱然英雄一世,無愧于天地。但對他們的妻子,朱、風(fēng)二位夫人,毫無半點仁義!我云翼要強了一輩子,上!對得起大旗門歷代先祖,下,對得起大旗門所有弟子。卻獨獨,對不起一個人。” 郭姑姑眼中有些濕潤。 “男子漢大丈夫,無義走不得江湖。中棠。” “弟子在?!?/br> “你的血旗何在?”云翼問。 鐵中棠從懷中拿出一物,展了開來,正是一面鮮血制就的錦旗。 云翼似驕傲又似哀切地注視著這面錦旗,看了許久,忽然道:“本門門規(guī)曾說,誰能找回這面至關(guān)重要的血旗,就能就任下一任掌門。既然中棠做到了,自然便是下任掌門!”不等眾人吃驚完了,又和藹地對鐵中棠說:“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比我做得好。” 須知他這人嚴(yán)厲苛刻了大半輩子,在場的大旗門弟子對他都是又懼又怕,如今突然變得這般慈祥模樣,配合上那副蒼老的容顏,眾人都是心中一顫,覺得鼻子都酸酸的。云婷婷更是直接抹起了眼淚,喚道:“爹爹……” 云翼這時又看向郭姑姑,“能帶我去見她嗎?” 郭姑姑立刻收斂情緒,冷下臉來:“娘娘不想見你!” 云翼什么也沒說,卻在郭姑姑等人要離開的時候,緊隨其后。并勒令鐵中棠等人不許跟過來。張依依猜想,或許他是想用余下的時光去補償日后??墒恰蘸笠欢ú粫僖娝L砹?,都太晚了。 云九霄是大旗門的掌刑人,也是大旗門的軍師和云翼的好兄弟。他正在為大哥的經(jīng)歷唏噓不已,也自然而然地想起許多年前,也有一個美麗的少女曾為他數(shù)次跑到這冰天雪地的塞外之地,勇敢地當(dāng)著全大旗門弟子的面說要嫁他,不管被大旗門如何又打又輦,如何遍體鱗傷,如何吃盡苦頭也不放棄。 可是后來怎樣了? 身為掌門的叔父鐵了心要趕她走,就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脅她。 她終于是走了。自那以后,他們就再也沒見過了 “云九霄?” 身后一道動聽的女聲傳來,他轉(zhuǎn)過身去,見是常春島人中一名披著面紗的華服女子。 云九霄拱手作禮?!霸谙率窃凭畔?,姑娘是?” 陰嬪冷冷一笑:“你的債主。” 云九霄皺了皺眉?!翱稍谙屡c姑娘素不相識,怎么就欠下債了?” “怎么沒有?三十年前你受了重傷,闖進(jìn)一棟花園小屋,是也不是?” “是。” “那屋主是姐妹三人,她們不僅為你趕跑了追兵,還幫你療傷救治,是也不是?” 云九霄似有所悟地看著陰嬪,遲疑地道:“你,你是?” “我就是那個小妹。既然你的命是我們姐妹給的,今日我要拿走,你有何話說?” 云九霄卻解脫般地笑了:“不,云九霄無話可說。這命,姑娘拿去便是?!?/br> “哦?”陰嬪風(fēng)情萬種地一笑,身形微動,一抹劍影方過,長劍便已毫不猶豫地穿透了云九霄消瘦的胸膛。他躲也未躲,全程閉著眼睛,嘴角還帶著跟剛才一樣的笑容。陰嬪眼神冰冷,半點憐惜也無:“看來你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云九霄正要說話,身子卻晃了晃,往后倒去。一個消瘦的人影風(fēng)一般地跑過來接住了他,陰素淚流滿面地控訴陰嬪?!靶∶?,你怎么能出爾反爾!” 陰嬪神色未改:“我答應(yīng)過你不找他麻煩,可沒答應(yīng)過你不殺他。大姐,他害你害得這樣慘,你為什么還要為他流淚?” 陰嬪和陰儀也曾為同一個男人反目成仇,可過去這么多年,她早想通了,更信奉君既無心我便休的信念。是以對陰素這樣一廂情愿也能執(zhí)著了這么多年的感情實在費解。 “我是恨他懦弱不敢回應(yīng)我的感情,可這些苦都是我自愿受的,與他何干?他就算是一生一世都不回應(yīng)我,但只要他活著我便心里歡喜,我才能活下去你懂嗎?”陰素抱著云九霄,泣不成聲。 她之前因為自己蒼老的模樣而自卑地躲在人墻之后,只敢偷偷地打量這癡愛了一世的男人。他還是像記憶里一樣俊美好看,她卻不負(fù)年輕時的如花容顏,兩人站在一起,他豐俊如蘭,她卻枯槁如朽葉。 可如今他眼看就要活不成了,陰素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珍而重之地抱著云九霄,一字一頓道:“每個人都說我苦,說我傻??赡銈儾皇俏遥皇俏?!我愛他,我認(rèn)定了他。他回不回應(yīng)又怎么樣?喜歡他是我的事,與他尚且無關(guān),跟你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九霄,九霄……” 云九霄此時尚有一絲氣息,他修長好看的手緩緩拂過那滿是皺紋的老臉,漆黑的眸中卻如星晨般閃亮,仿佛看到了什么心愛之物?!八厮?,我對不起你……還有,我一直,一直沒有告訴過你,你很美,真的很美……戴花的你,好看……畫眉的你,好看……為我做飯的你,好看。現(xiàn)在為我哭的你,最、最好看?!?/br> 話落,那雙星眸緩緩闔上。 陰素嘶聲裂肺地喊道:“九霄??!” …… 云九霄死了。 鐵中棠知道是陰嬪下的手,但還不等大旗門向她尋仇,陰素便已挺身而出,自我了結(jié),留下遺言說是替陰嬪為云九霄抵命。 陰儀、陰嬪為此再度鬧翻,姐妹倆離開大旗門后不知去向。 常春島的人都走了,郭姑姑本想帶陰素的骨灰回去,卻被張依依阻止?!昂伪啬兀筷幋竽镎f了,喜歡云九霄是她的事,與別人無關(guān)。我想比起常春島來,她肯定更愿意和云九霄葬在一起。”說完,又看向鐵中棠:“可否?” 鐵中棠艱難地點點頭。 “我還想在他們的碑上寫,夫,云九霄。妻,云陰氏?!睆堃酪酪蛔忠活D。 眾人詫異地望著她。 半晌,但聽鐵中棠應(yīng)承道:“好!就寫云陰氏?!?/br> 郭姑姑一嘆。“算了,勸了她半輩子也沒用。這最后阿,老娘也支持她一回?!?/br> 這話說得張依依鼻子又是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