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除濕機在勤勤懇懇地工作，電視臺在播晨間電視劇，許瀠心抬頭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好像是一部醫(yī)療劇，講兒科醫(yī)生的，頓時便沒什么興趣地收回視線。

    “還有多久你就要回兒科去了？”蔣敏珠忽然問了句。

    許瀠心想了想，“明年二月份?！?/br>
    每個規(guī)培生在正式開始規(guī)培之前，需要選擇自己的規(guī)培方向，分為內(nèi)外婦兒和全科，在規(guī)培的最后半年會回到自己的科室，像許瀠心的規(guī)培方向是兒科，封睿是研究生和規(guī)培并軌，最后半年各自回兒科和神外，還有就是全科方向的同學(xué)，需要輪轉(zhuǎn)一段時間社區(qū)醫(yī)院。

    蔣敏珠好奇地問道：“你當(dāng)時怎么就想到選兒科呢？”

    “想著等結(jié)業(yè)的時候看能不能通過婦幼雙百計劃落實工作啊。”許瀠心應(yīng)道，這是一個為了解決基層婦幼健康人才緊缺問題啟動的計劃。

    “那怎么不選婦產(chǎn)科，兒科又累又窮?！?/br>
    “我們醫(yī)院婦產(chǎn)科很多人報，我怕考不上啊?！?/br>
    她當(dāng)時的目的，只是為了能和封睿在同一個單位而已，自然是哪個方向好進來就選哪個了。

    但蔣敏珠聽著卻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也對，要是你報的方向人太多，進來了還會給你調(diào)劑專業(yè)，要是不接受，就不要你了?！?/br>
    現(xiàn)實就是如此殘酷。

    倆人一邊吃一邊閑聊，從科里哪個學(xué)生看起來很靠譜實際上做事虎頭蛇尾，到中午吃什么才好，聊到能出門時，已經(jīng)將近上午十點。

    購書中心坐車要一個小時才到，因為是周末，購書中心人很多，特別是帶著孩子來家長，一樓是生活區(qū)，有賣文創(chuàng)產(chǎn)品的，也有餐飲區(qū)，到處都是人。

    “我們先去看看有什么活動？”蔣敏珠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問許瀠心。

    許瀠心看著剛拿在手里的宣傳單，道：“六樓的文化中心有敦煌畫作展，要不要去看？”

    “要，走?！?/br>
    蔣敏珠應(yīng)了聲，挽著她的胳膊就往扶梯的方向走。

    許瀠心對購書中心并不是特別熟悉，一來學(xué)校離這邊太遠(yuǎn)，二來她覺得在這里買書太貴了，所以都是網(wǎng)購，只有遇到喜歡的作家要在這里辦新書發(fā)布會，又正好有空，才會過來轉(zhuǎn)轉(zhuǎn)。

    六樓展廳的入口有畫家的個人簡介，和這次展覽的主題“敦煌夢”，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我心歸處是敦煌”，許瀠心記得這是樊錦詩先生的一本自傳。

    那時正巧樂團要參加比賽，他們排演的參賽曲目《九色鹿》就是取材于敦煌壁畫中的故事，封睿是小提琴首席。

    眼前的畫作充滿了來自古老敦煌厚重的歷史感，是色彩單純又雍容的魏韻唐風(fēng)，畫家筆下的佛陀、觀音及供養(yǎng)菩薩眉眼慈悲，莊嚴(yán)肅穆，讓人肅然起敬。

    許瀠心站在一幅《三二一窟飛天》像前，忽然有點感慨，這世上有一些很美的東西，我們尚未來得及看上一眼，就已經(jīng)湮滅在滾滾黃沙之中，像樊錦詩先生說的那樣：

    “沒有可以永久保存的東西，莫高窟的最終結(jié)局是不斷損毀?！?/br>
    “在發(fā)什么呆？”

    熟悉的男聲忽然自耳邊響起，許瀠心愣了一下，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又回到了當(dāng)時那場激動演出的比賽現(xiàn)場，悠遠(yuǎn)的樂聲如泣如訴，美麗的九色鹿好心救了溺水者，他卻帶來了國王和軍隊……

    佛家講因果輪回，善惡有報，溺水者自食其果，渾身長瘡，滿口腥臭，而美麗的《九色鹿經(jīng)圖》則在茫茫戈壁佇立千年1。

    那個拉小提琴的男生，從此也會在她的心里停留很多年吧，直到她被生活的柴米油鹽磨得筋疲力盡，他還會一如當(dāng)年。

    封睿見她還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得嘆了口氣，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揮了揮。

    “喂——瀠心？師妹？回回神，還好么，沒事吧？”

    邊說邊歪著頭湊近前來，盯著她的眼睛，看見她眼底有個小小的自己。

    忽然就鬼迷心竅地越靠越近。

    許瀠心猛地回過神來，看見面前一張俊臉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嚇得立刻往后一仰，咚的撞在看展的路人身上，忙不迭地回頭道歉，還吸引了不少探究的好奇目光。

    一陣忙亂過后，周圍秩序總算恢復(fù)如常，許瀠心松了口氣，拍拍心口，轉(zhuǎn)頭看著他。

    神色里有點驚喜，“師兄你怎么也在這里，來看展覽么？”

    封睿摸摸鼻子，點點頭，然后向她道歉，“對不起啊，剛才嚇到你了……”

    “沒關(guān)系的?！痹S瀠心笑著搖搖頭，眼睛輕輕地彎了彎，頭上的蝴蝶結(jié)也跟著晃了兩下。

    怎么這么軟綿綿的，封睿一時間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既覺得她太大度溫柔，又覺得她容易被欺負(fù)。

    “還是對不起。”他正色地再次道歉，隨即立刻換了話題，“后面有一幅很好看的伎樂飛天圖，要不要去看？”

    許瀠心應(yīng)了聲好，他就又說：“出口那里可以玩游戲，拿個小冊子，找到冊子上的畫，并且上好色，就可以領(lǐng)到一個鑰匙扣盲盒，我抽到一個反彈琵琶的飛天，你要不要也試試手氣？”

    “這么有趣么？”許瀠心很驚訝，怎么一個畫展還這么大手筆，“又不收門票，還花這么多錢送盲盒？”

    “有贊助商，而且是限量的，送完就沒了。”封睿應(yīng)道，催她，“我們趕快去，不然就搶不到了?！?/br>
    許瀠心一邊應(yīng)，一邊被他抓住胳膊帶著走，越是靠近出口，就越是人多，不少人手里都拿著活動的小冊子在尋尋覓覓。

    “瀠心！”蔣敏珠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許瀠心立刻抬頭去找她。

    然后看見她擠過人群來到他們身邊，遞給她一本小冊子，“有活動……”

    話沒說完就看見封睿，愣了愣，“誒，封睿也在？我只拿了兩個冊子，這個給你？”

    “謝謝師姐，不過不用，我已經(jīng)抽過盲盒了?！狈忸Ｃu搖頭道。

    蔣敏珠哦了聲，然后招呼著許瀠心一起找畫，可打開冊子才發(fā)現(xiàn)，每一本冊子要找的畫都不太一樣，半道兒上就分開了。

    封睿自然是跟許瀠心一組的，許瀠心一邊比對著冊子上的畫作，一邊問封睿：“師兄你是早就知道有活動所以早早過來的？”

    封睿眨了一下眼睛，嗯了聲。

    “真厲害，我都不知道有活動，要是師姐沒有提議來購書中心，就要被我錯過了?！?/br>
    她由衷的夸獎讓封睿多少有點不自在，他是早早就過來了，卻不是為了畫展，而是……

    要不是想偶遇她又不好意思問她幾點出門，他也不至于早早就來蹲守，樓上樓下八層樓，除了最上面兩層不對公眾開放的區(qū)域，他已經(jīng)轉(zhuǎn)了幾遍，才在這里找到她。

    “找好了，我們?nèi)稉Q盲盒？”許瀠心這時回過頭來，笑嘻嘻地道。

    拿到盲盒，許瀠心有點迫不及待地打開，拿出來一看，呀了聲，“是九色鹿哎！”

    “真幸運?！狈忸？粗吲d的模樣，忍不住也翹翹嘴角。

    許瀠心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九色鹿鑰匙扣遞給他，“那這份幸運送給師兄你要不要？”

    封睿愣了一下，“……為什么？”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有次參加比賽，曲目就是《九色鹿》？”

    “嗯，那次我是小提琴首席?！?/br>
    許瀠心的眼睛在聽到他答案的那一刻立刻便亮了起來，“你還記得??？”

    封睿的呼吸頓了一下，覺得心尖像被羽毛輕掃，有細(xì)微的癢意，“當(dāng)然記得。”

    我甚至還記得你站在哪個位置，和拉琴時的模樣。

    “所以這個送給你?！痹S瀠心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

    封睿伸手接過，又從口袋里拿出自己抽到的那個，遞給她，“那這個送給你，當(dāng)作是交換的禮物？”

    許瀠心愣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嚨了，連忙點點頭，囁嚅著應(yīng)了聲好，然后抿著唇笑笑，轉(zhuǎn)頭東張西望地找蔣敏珠。

    “師姐怎么還沒好？”

    “可能人太多，再等等?！?/br>
    封睿一邊笑著應(yīng)聲，一邊悄悄看一眼她露出點緊張的臉孔，在心里愉快地笑了聲。

    等蔣敏珠出來，時間已經(jīng)十二點，三人同行，在購書中心旁邊的一家飯店吃飯。

    這還是許瀠心第一次和封睿一起在外面同桌吃飯，雖然旁邊還坐著蔣敏珠，但她就是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整個人都拘謹(jǐn)很多，具體表現(xiàn)在……

    桌上有盆魚丸湯，一顆魚丸她平時都是一口干掉的，這會兒偏偏矜持起來，硬是分成了三口，細(xì)嚼慢咽斯文得很。

    封睿留意到她的舉動，想想過往和她一起吃飯觀察到的，問了句：“瀠心，你怎么……是不是不合口味？”

    許瀠心愣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fù)u搖頭，抬眼看到他目光里的擔(dān)憂和關(guān)切，立刻又低頭，張口一口就把魚丸吃掉了。

    真是的，又不是沒一起吃過飯，裝什么淑女喲。

    封睿見她一邊臉鼓了起來，不由得笑了一下，再多看一眼。

    吃完午飯，蔣敏珠接到電話，科室有事就先走了，封睿向許瀠心提議去購書中心里的茶室坐坐，她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茶室在二樓，他們搭扶手梯上去，前面有個青年男人，眼看著扶梯就要上到二樓了，封睿提醒道：“小心腳下?！?/br>
    許瀠心嗯了聲，剛伸腿往前走了一步，還沒站穩(wěn)，就看見剛才站在他們前面的那個青年忽然在他們面前倒了下去。

    “臥槽！”

    封睿驚呼一聲，忙上前兩步扶住對方，然后對許瀠心道：“瀠心，快打120！”

    第10章 師兄，你好幼稚哦。

    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讓許瀠心有一瞬間的錯愕和慌亂，但也只有這一小會兒。

    回過神之后，她立刻將掏出手機來撥打120，鎮(zhèn)定地將地址報給對方之后，她就轉(zhuǎn)頭沖去不遠(yuǎn)處的服務(wù)站，急急忙忙地告訴工作人員這邊出事了，需要維持現(xiàn)場秩序。

    商場方面的動作很迅速，在許瀠心剛跑回到給男子做心肺復(fù)蘇的封睿身邊時，就已經(jīng)有保安前來疏散圍觀群眾了。

    喘了一會兒氣，看見封睿的額頭上不斷有汗水滴落，手臂也在輕微地顫抖，許瀠心蹲下來，關(guān)切道：“師兄你還可以嗎，要不換我吧？”

    封睿匆忙間扭頭看了她一眼，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

    點點頭，“等下再換過來?！?/br>
    “咱們輪流?！痹S瀠心應(yīng)道，聲音細(xì)微又堅定。

    封睿側(cè)身讓開，許瀠心接替他的位置，對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施行胸外按壓。

    “按壓部位在胸骨下半部，兩rutou之間……一手掌根部緊放在按壓部位，另一手平行重疊，壓在手背上，手指交叉互握抬起……肘關(guān)節(jié)伸直，依靠肩部和背部的力量垂直向下……按壓頻率至少為每分鐘一百次，按壓深度5公分……”1

    課堂上學(xué)過的知識，經(jīng)過實習(xí)、畢業(yè)考試和規(guī)培生涯的錘煉，已經(jīng)刻在了許瀠心的腦海里，也塑造了她的肌rou記憶，當(dāng)她的手掌觸碰到患者，動作便游刃有余起來。

    一開始還是輕松的，但很快，許瀠心就覺得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起來，但她還是要保持著原有的力道和頻率，沒幾分鐘就滿額頭是汗，開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封睿見狀立刻和她對調(diào)位置，接著進行胸外按壓。

    還有人工呼吸要做，這時候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這種屁話，也該做的動作還是要做。

    此時是七月炎夏空氣潮濕悶熱，即便商場開著空調(diào)，封睿的汗水還是啪啪地往患者身上掉，洇濕了患者的t恤衫。

    許瀠心越看越著急，她開始后悔自己的身體素質(zhì)不夠好，不能堅持得更久一點，就連體重都不夠，若是夠重，她能給的力道就更多一點了……

    “救護車怎么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