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像是怕長寧不信,他苦笑道:“你不必高估我的本事,我與舅父的城府比起來,還差得多,而長平之事上,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yàn)槲依昧司烁感睦锏娜觞c(diǎn),他一直都不敢相信長平,他也害怕長平會因?yàn)樯傅氖孪蛩麑こ稹!笔挱Z頓了頓,又輕嘆一聲,道:“更何況,你既喜歡他,我又怎么可能會對他動(dòng)手?!?/br> 長寧不愿見他這般自苦,“你不必說了,我信?!?/br> 蕭璟問道:“你還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長寧搖了搖頭,“沒有了,那你呢,還有什么隱瞞我的嗎?” 蕭璟想到了那所謂的五年之期,他很想告訴她,他并非不能有子嗣,這些年一直和那些君卿一樣,暗中服藥,可蕭璟最后還是將這些話咽了下去。 長寧從座上起身,蕭璟牽住了她的手,“當(dāng)初你若沒有聽到我和舅父說的話,沒有知道長平之事,沒有衛(wèi)淵清,你會決心和我走下去嗎?” “會。”長寧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即便是一道赴死,她也不會松開蕭璟的手。“可是沒有那么多假如。” 長寧側(cè)頭看著他,“醒了嗎?” 蕭璟發(fā)髻上的一縷發(fā)絲垂在他頰邊,是啊,該醒了,他輕掀唇角,自嘲一笑,“大夢一場,原來早就錯(cuò)了?!?/br> 蕭璟松開了手,放長寧離去,而他知道,今日她出了殿門,便不會回頭了。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玉林進(jìn)了殿來,似乎是怕他喝醉了,可見他眼眸里愈發(fā)清明,“殿下,可要奴才送些醒酒湯來?” “不必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br> 蕭璟低下‖身去,將滿地的衣袍撿起,一件件撣去灰塵,輕輕疊起,放在玉林的手中,“下去吧,我想歇著了?!?/br> 玉林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去,只見蕭璟已經(jīng)躺在榻上,似乎睡著了。 而長寧仍在立政殿外不遠(yuǎn)之處,佩蘭問道:“陛下可要去甘露殿?” 長寧看著天邊冷月,如玉般皎潔,即便再圓再亮,卻還是暖不了人心?!拔乙詾閷⒛切┬氖抡f出口,便不會覺得沉重不堪,原來只是奢望?!?/br> 佩蘭不知該說什么,長寧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她心事仍重,此刻只想一個(gè)人待著,“回紫宸殿吧,阿跡怕是已經(jīng)睡下了?!?/br> 佩蘭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被她提及之人,此刻卻在福禧堂中。 薛正君自從上次離了宮便病倒了,此后便一直惦記著薛晗的身子,可時(shí)日久了,也漸漸想通了,只要薛晗自己心里不覺得苦,這種事也就沒那么難熬了。他能和薛芩生兒育女又如何,到最后還不是整日憂愁掛心。 薛晗這次也學(xué)得精明了,宮宴之前他還想著,會不會今日父親也能留下,便提前命小廚房備好了菜,想著若是不成,便讓宮人們分食了,也算是兩全其美。誰知竟真成了真,薛正君過來之后,他給宮人又分了些賞銀,讓他們先去歇著,不必一直侍候著。 畢竟是團(tuán)圓之夜,薛正君心頭難得開懷,輕飲了一口酒,還沒同薛晗說上幾句體己話,便來了一個(gè)“不速之客?!?/br> 林順守在門邊,見薛跡在宮人簇?fù)碇伦吡诉^來,他一時(shí)緊張,竟結(jié)巴了起來,“榮……榮君!” 薛跡勾唇一笑,“怎么,見到本宮跟瞧見鬼一樣?” 林順連忙跪下,薛跡以前只是庶出公子,可今非昔比,是他絲毫怠慢不得的人。 房中人聽到了外面的動(dòng)靜,薛晗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拉開了房門,見薛跡立在門前,頓時(shí)歡喜起來,“兄長怎么來了?” 薛正君一聽他口中“兄長”二字,心中一顫,腦海中只有四個(gè)字,“陰魂不散?!?/br> 薛晗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將薛跡迎了進(jìn)來,連請安都不曾,在他心里,薛跡品級再高,也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兄長,即便平日里欺負(fù)他多些,但有了好東西,也沒有虧待過他。 可薛正君卻不能自恃身份坐著不動(dòng),即便心底千萬個(gè)不愿,也要向這庶子行跪拜之禮,他以為今日這庶子前來,就是存心不讓他好過,故意折辱于他,他膝蓋剛彎下,誰知這庶子竟一反常態(tài),伸手將他扶起,“正君不必多禮?!?/br> 薛正君愣了愣,卻聽薛跡道:“我們畢竟是一家人,若是正君跪我,讓晗弟情何以堪?” 薛正君此刻倒寧愿薛跡辱他欺他,也好過在這里猜心思,“你……” 薛跡沒有讓宮人進(jìn)來侍奉,自己將椅子拉開,坐了下來,又倒了一杯酒,見薛正君還在怔愣著,他忽而一笑,端起酒杯道:“怎么還站著?” 薛晗見狀連忙將自己父親按在座上,他早就知道父親同兄長不睦,可現(xiàn)在兄長愿意化干戈為玉帛,他自然是再樂意不過。 薛晗又提起酒壺給薛正君斟滿了酒,薛正君看了自己的傻兒子一眼,無奈地端起了酒杯,薛跡輕輕舉起酒盞,飲了一小口,他也只好相陪。 薛晗也要喝,薛跡卻道:“你還是別喝了,方才在宮宴上,我就看見你貪酒,飲了不少。” 薛晗嘿嘿一笑,“原來兄長看見了?!彼f完這句話,又疑惑起來,“兄長今日怎么過來了,陛下沒在甘露殿嗎?” 薛跡淡聲道:“陛下去了君后那里。” 薛晗一拍腦袋,“我又給忘了?!辈贿^這事對薛晗而言不算什么,在他心里,兄長整日陪著陛下,陛下偶爾去一次立政殿,也不算什么,他聽不出薛跡語聲中的淡漠。 薛正君此刻心思全無,又想多陪自己兒子一會兒,便強(qiáng)忍著聽他二人說話,薛跡卻沒有忘了他,提了筷子夾菜到他碗中,“正君宮宴上怕是沒有吃飽吧,多用些?!?/br> 他夾了一筷素燴,里面卻有不少姜絲,薛正君知道他沒安好心,并不動(dòng)筷,更不想領(lǐng)他的情,薛跡嘆了口氣,“跡兒以前執(zhí)拗,難道正君還耿耿于懷?連跡兒夾的菜也不肯用?” 薛晗忙說和道:“哪里哪里,父親他怎么可能生兄長的氣?!?/br> 薛正君不喜食姜,薛晗不知道,可薛跡卻知曉,他記恨了薛正君這么多年,連他的喜好和憎惡都記得清楚。 薛正君忍耐著,將那些菜吃了進(jìn)去,強(qiáng)行咽下,抬眸去看那庶子,果然見他得逞地笑了笑,偏偏自己的兒子還以為他們兩人這是摒棄前嫌了。 薛跡如法炮制,又夾了許多薛正君不愛吃的菜,他自己卻一口都不動(dòng)。薛正君坐了半個(gè)時(shí)辰便要走,薛跡也要起身,更是提議:“這里離宮門還有些距離,正君若是走回去,怕是要費(fèi)不少的功夫,陛下前些日子賜了我輦車,不如我去送送正君吧?!?/br> 薛正君剛要拒絕,薛晗卻拍手道:“正好!” 長寧確實(shí)賜了薛跡輦車,可又怕宮中人議論,便也賜了貴君衛(wèi)淵清和賢君宋子非。 薛正君不情不愿地上了輦車,薛跡也坐了上來,薛正君離他甚遠(yuǎn),等到離了福禧堂,薛正君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69章 秘密 薛跡卻假裝聽不懂,“正君這是何…… 薛跡卻假裝聽不懂, “正君這是何意?本宮好心送你,你不知感激倒也罷了,若是還隨意揣測本宮的心意, 那就有些不識抬舉了?!?/br>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薛正君冷笑一聲, “上次你去薛家, 把我和你母親踩在腳底下, 怎么到了宮里, 對我倒畢恭畢敬起來。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說辭嗎?” 薛跡倚靠在車廂上,并不拿正眼瞧他,“哪有什么說辭啊, 本宮今日正好無聊得緊,又聽說你來了,便想著逗逗你們罷了?!?/br> 薛正君怒氣沖沖, “你這是把我當(dāng)成貓兒狗兒了嗎?” 薛跡聽到他這話, 忍不住嗤笑一聲,“還是正君見多識廣, 形容得倒也差不多。” 未再多說幾句,輦車便行到了宮門前, 慢慢停了下來,薛正君不曾言語一聲,便要下車,薛跡將他喚住, 薛正君回過頭來, “榮君還沒有奚落夠嗎?” “你我既然已經(jīng)‘摒棄前嫌’,日后正君便多多進(jìn)宮來吧,本宮很希望時(shí)常見到正君?!?/br> 薛正君問道:“你明明厭我至極, 這般違逆本心行事,自己會痛快嗎?” 車廂內(nèi)昏暗,他的身影也一樣陷在暗處,薛正君只能看得清他的眼眸,原本的明亮一瞬間黯然下來,透著些陰冷,“你又不是我,怎么會知道我痛快不痛快?本宮既然已經(jīng)時(shí)日無多,想多見一眼對我‘恩重如山’的嫡父,有何不妥?” 薛正君心頭一跳,他只覺連喉嚨都緊了起來,發(fā)不出聲音,他緊緊掐住指尖,維持清醒與理智,“你說什么?我不明白?!?/br> 薛跡聞言笑了起來,“不明白也好,那毒已經(jīng)到了我的五臟六腑,我是解不了的,不過卻能將那毒藥炮制出來,到時(shí)候我若是覺得無聊,便讓晗弟試一試。正君覺得可好?” 薛正君沒想到薛跡竟然已經(jīng)知道了那毒的事,他當(dāng)初就不該心軟放過他,如今讓薛跡在這宮里,時(shí)時(shí)刻刻都有機(jī)會對晗兒不利。即便薛正君再狠毒,也總有自己的弱點(diǎn),那便是他的一雙子女,可他此刻卻拿不定主意,只喃喃道:“瘋子,瘋子……”而后跌跌撞撞下了輦車。 薛跡伸出手將車簾掀開,看著薛正君魂不守舍的模樣,心頭卻生不出絲毫的快意。 薛跡想過要毒死他,可又覺得這樣太便宜他了,倒不如讓他時(shí)時(shí)活在恐懼之中。方才薛正君有一句話說錯(cuò)了,他并不是什么貓狗。 在薛跡心里,薛正君只是陰溝里的老鼠,等他捉弄夠了,自然會讓他爛臭在陰溝中。 第二日,長寧下了早朝,佩蘭服侍她更衣,換了一套碧色常服,而后道:“陛下,方才貴太卿來求見,您當(dāng)時(shí)還在上朝,奴婢便讓他先回去了。不過貴太卿說,他在臨走之前一定要見陛下一眼,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您。” “重要的事?”長寧有些疑惑,卻又道:“貴太卿畢竟服侍先帝一場,也算是朕的長輩,你親自去請他過來吧?!?/br> 佩蘭領(lǐng)了差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貴太卿便被接了過來,他走到殿中,朝長寧行禮,長寧平聲道:“太卿不必多禮,方才聽殿中宮人說,你有事要見朕,現(xiàn)在不妨直言。” 貴太卿看了看殿中宮人,長寧將宮人揮退,又對佩蘭道:“去為太卿奉茶來。” 長寧讓他坐下慢慢說,貴太卿卻等佩蘭走了以后,才開口:“前些時(shí)日,我這身子不爭氣,纏綿病榻多時(shí),多賴陛下讓太醫(yī)送來了千年人參,這才好了起來。陛下這些時(shí)日太忙,我還沒來得及謝過陛下?!?/br> 長寧淡淡一笑,“太卿不必謝朕,那千年人參還是母皇在世時(shí)的珍藏,朕不好居功,若是母皇還在,也定不會吝惜此物,這些東西終究比不得人命要緊。” 貴太卿聽她這么說,一時(shí)有些恍然,“陛下的性情,像極了先帝,她待人和善,也曾說過這樣的話?!?/br> 長寧卻不知該說什么,她的母皇對她的疼愛并不多。 貴太卿見長寧沉默,便知道自己多言了,也差點(diǎn)忘了今日的來意,“我今日來,確有一樁要事。我思量了許久,才決定來找您。” “愿聞其詳?!?/br> 貴太卿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緩緩道:“這是我親筆所書。上面字字句句皆非捏造。有個(gè)秘密在我心頭已經(jīng)埋了十年了,我只將它告訴陛下?!?/br> 長寧蹙起眉頭,“什么秘密?” 貴太卿一字一句道:“是和太后有關(guān)的事,當(dāng)初宮宴上有刺客行刺,他為先帝擋過一劍,太醫(yī)說是傷了子脈,無法再有子嗣,其實(shí)沒有,是先帝讓太醫(yī)在治傷的創(chuàng)藥里加了一些……” 貴太卿沒有把話說完,可長寧卻明白了,原來是母皇做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無意間聽到的,卻又被先帝察覺,這樣的一樁秘事,怎能傳揚(yáng)出去,我當(dāng)時(shí)以為自己定然無法活命,可先帝卻讓人放了我,她說她相信我不會說出去。我就將這個(gè)秘密一直揣在心里。如今要出宮去了,若是陛下不放心我,我也可以在宮中自盡。只是我恨蕭家,我只盼著陛下能有一日真正掌握大權(quán)之時(shí),將此事告訴蕭胤。我雖見不到他那時(shí)的神情,不過想想也覺得痛快?!?/br> 長寧走上前去,將他手中的信箋接過,“朕不會殺你,這些秘密你若是不說出來,便不會有危險(xiǎn)。既然當(dāng)初母皇信太卿,那朕也愿意信你?!?/br> 貴太卿是母皇后宮中最得寵的人,母皇怕蕭家暗害高位君卿,便只將他的品級升到卿,可又許了貴為封號。長寧沒有懷疑他說的這話是假的,“太卿這般恨蕭家嗎?” 貴太卿道:“我不是因?yàn)樽约憾匏?,我是為了先帝。她一生不得快意,一生都要被蕭家壓制。先帝病重之時(shí),我守在她身邊,我也親眼在屏風(fēng)后見過她拖著病軀,求蕭胤放了長平公主,她是帝王,卻要由蕭家,由他蕭胤擺布,她駕崩之時(shí)還放不下李家的江山,無法合眼,先帝活得太苦了,我只是想讓蕭胤不痛快而已,讓他也嘗嘗這份苦楚?!?/br> 長寧心頭憋悶,他說的明明是母皇的事,可她卻感同身受,“若是朕也無法實(shí)現(xiàn)你這個(gè)愿望呢?” “那陛下便永遠(yuǎn)瞞著這件事,永遠(yuǎn)不要拿它來激怒蕭胤?!?/br> 貴太卿說完這些,便伏跪在地上,同長寧行了禮,而后起身道:“今日離宮,多謝陛下恩典?!?/br> 貴太卿走了,長寧看著手中的信箋,而后將它丟進(jìn)了墨中,頃刻便看不清字跡。說這些事又何必拿什么書信呢,這么多年,難道他自己不知嗎? 長寧想到昨日蕭璟說的話,他說是阮衡暗害薛跡,長寧眉心皺起,吩咐佩蘭道:“去傳純侍君過來。” —————————————————— 甘露殿,薛跡還在午睡,長寧走了進(jìn)來,坐到榻邊,幫他掖了掖被角,輕微的動(dòng)作,薛跡卻察覺到了,他立刻醒了過來,見眼前人是長寧,這才松了一口氣。 薛跡往里挪了挪,拉著長寧的手,“你也歇會兒吧?!?/br> 長寧笑了笑,“我哪有這等福氣,殿中還忙得很,我只是過來看看。” 長寧話音剛落,宮人通傳一聲,“陛下,陳太醫(yī)來了。” 薛跡怔了怔,而后坐起身來,長寧道:“是我讓他過來的,昨日聽君后說,有人在熏香中動(dòng)手腳,我便想著讓陳太醫(yī)再好好給你瞧一瞧?!?/br> 陳太醫(yī)進(jìn)了殿來,給二人行禮,長寧道:“先給榮君瞧瞧吧,他的身子無恙,朕才能放下心來,去處理前朝的事?!?/br> 陳太醫(yī)取出脈枕,為薛跡診脈,他已有五日未來,可沒想到他的脈象竟與之前大異,并非是和那香料有關(guān),而是那毒似乎漸漸控制不住了。 陳太醫(yī)抬眸去看薛跡,果然見薛跡對他使了眼色,陳太醫(yī)斂下心頭慌亂,道:“榮君的身子無大礙,只是上次畢竟胸口受了傷,雖然傷口已經(jīng)愈合,但到底傷了元?dú)?,平素還需多進(jìn)些補(bǔ)品將養(yǎng)?!?/br> 薛跡心思一松,長寧聽他這么說,也不疑有他,陳太醫(yī)既然是薛跡的叔父,必定不會害他。 長寧又想到阮衡的事,對薛跡道:“阮衡他秉性不壞,只是奢念太重,那香料之事,我希望你能暫且按下,我已經(jīng)罰了他,他也跪在我面前認(rèn)罪。”